早七点,位于戈登路和新闸路交汇的弄堂。
29号楼,金逸杜晓蓉住处。
三楼卧室里,金逸仔细戴上假发和胡须,对着镜子仔仔细细的照了照,没有发现有什么破绽,他便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把手枪。
抽出弹匣,检查了一下弹匣里的子弹,他重新把弹匣插进手柄里,检查了一下保险,他抬手把枪插入了腋下的枪套里,跟着又把几个压满子弹的弹匣从抽屉里拿了出来。
收好弹匣,抽屉合上。
见状,坐在床沿一直在静静看着金逸的杜晓蓉站起身来,拿起放在床上的一件西装外套走了上去,把衣服给李遮阳穿上。
“你……小心一些,我在家里等你。”千言万语只汇成了这一句话。
金逸要去干什么,杜晓蓉一无所知,虽然她现在也是军统的人了,可金逸连一个字都没有和她说起过。不是怕她担心,而是金逸根本就不信任她,和男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这一点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她还能看出来的是,金逸这是要去做什么大事,按照76号特务的专业术语,是有什么行动——充满凶险的行动!极有可能,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有如此猜测,是因为金逸的表情。
从和金逸认识到现在,杜晓蓉还没有看到过金逸现在这样严肃的表情,即便是和李遮阳摊牌的那一天,他的表情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严肃。以她的经验,这是凶多吉少的表现。
杜晓蓉不想失去这个一脸严肃的男人,不管她有没有加入军统,也不管这个男人有没有对她动过情,她都不想!因为这个男人要是回不来,她就必须得另找男人。
男人是座山,尤其在乱世的时候,守着一座山总比在群山之中爬来爬去好得多……
金逸自然不知道杜晓蓉心里所想。
拿起挂在衣帽架上的礼帽戴上,提上放在一边用来做道具的皮包,在杜晓蓉期盼的眼神中,金逸终于张开了那张洗漱完之后就一直紧闭着的嘴,“听着,中午十二点我要是还没有回来,或者没有给你打电话,你就马上离开这里,能离开上海最好离开上海,有多远走多远,再也不要回来!记住,千万不要去找我们的人。”
说完,金逸径直走出了卧室,再没有回头。
“我不想再找别的男人,你可千万要回来……”杜晓蓉有些哽咽的声音跟着追了出去。
这一身行头是金逸现身这个弄堂时的打扮,因而他并没有遮掩什么,和以往一样大大方方的走出了弄堂。
出了弄堂,金逸开始按照培训的要求,一边行走一边细心观察,以确认自己是否安全、是否被人跟踪。
尽管有行动在等着他,金逸走得却并不快,无论是走路还是坐黄包车,看上去都显得很是悠闲。他当然不用着急,李遮阳给他的要求是,八点钟之前赶到位于虞洽卿路上的一座仓库前,而现在距离八点钟还有很长的距离。
欲速则不达,他可不希望自己因为行迹匆忙而被人给惦记上。
一番辗转,离八点钟还有几分钟,金逸让自己站在了这座距离新垃圾桥桥头已经不远的仓库前。
桥头的防务和苏州路现在已被美国海军陆战队接管,属于军事管制区域,除了极少有往来通行证的人,寻常人是根本不靠近这一带的,这就使得桥头到厦门路这段距离显得异常的冷清。
金逸现在站着的这间仓库就在这段距离里,不过并没有深入太多,也就十米左右的距离。
虽然不知道李遮阳的计划是什么,但站在仓库门前的金逸还是下意识的往桥头方向看了过去。他没有看到桥头美军用沙包垒起的工事和躲在沙包后的美军士兵,前面伸出来的一截房屋的一角完美的挡住了驻防桥头的美军士兵看向这里的视线,使得这片不大的区域成为了美军的视觉盲区。
这显然是经过精心挑选了的。
可既然想躲开美军的视线,为什么有偏偏要把地点选在这里?金逸没想明白。
答案就在门后面,所以金逸没有继续想下去,举手轻敲了几下仓库的门。wWW.ΧìǔΜЬ.CǒΜ
稍等一下,仓库一边的小门打开,露出了一张陌生的脸,可说话的声音却是李遮阳的声音,“这边,赶紧进来。”
金逸走了过去,从小门进到了仓库里。
仓库里没有亮灯,仅靠从气窗里射进来的光线照明,仓库里的光线因此异常的暗淡。好在仓库只是一个小型仓库,棚顶并不高,透进来的光线足以让金逸看清停在他面前的这个大家伙是辆带着一个大车厢的警车。
看着眼前的这辆警车,一种亲切感在金逸心里油然而生,警车让他想起了他曾经的职业。
“这是——”指着警车,金逸看向了李遮阳。
警车和要执行的任务有关系吗?金逸没想明白。
光线幽暗,李遮阳是看不到金逸投来的目光的,不过有惊讶的语气在,他能猜到金逸现在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划一根火柴,点燃放置在车头上的马灯,比一根火柴头大不了多少的火焰下,李遮阳掏出烟,递一支给金逸,自己点上了一支。
“我来给你说说接下来你要做些什么。”
抽着烟,李遮阳对金逸说道,“待会儿会有人来敲门,等我吩咐你出去的时候,你就到马霍路和孟德兰路路口,那里有个电话亭,到了那里之后,你等上半小时,然后拨打62337这个号码。电话接通以后,多余的话不要说,直接告诉对方‘九月的海棠花开了,可以让白帝城的焰火绽放了’——记住了没有?”
金逸心头生出了怀疑,自己像是被排除在了行动之外,沦为了一个跑腿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将李遮阳刚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没有丝毫的差错。
“然后呢?”复述完之后,金逸问道。
“我让你给丁玉安打电话,你打了没有?”李遮阳没有回答,问道。
“打了,已经把你的话转给他了,他答应照着。”
“他人在哪里你知不知道?”
“知道。”
“这就好。打过电话之后,你立刻去他那儿,我随后会去找你们的。”
“可是……”
“没有可是,照我的话去做!”
“那么行动什么时候开始?”
“我们再次见面的时间就是行动开始的时间。”
“丁组长知道这次行动吗?”
李遮阳叱道:“他是谁、什么人你不清楚吗?告诉他那是在找死!记住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嘴给我把稳了,要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知道了。”
公事已了,两人无话可说,李遮阳钻进了驾驶室,金逸席地而坐,靠着墙假寐起来。
仓库里一片安静,仓库里的所有人都耐心的等待着敲门声响起的那一刻……
……
几乎在金逸走出家门的同一时刻,等待了一夜的救国军淞沪行动总队的各行动组组长拿着各自的目标回到了各自的小组,各小组长回到小组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手下、分发武器,分配作战目标……
在救国军淞沪行动总队的各行动小组紧张的做着准备的时候,汉口路公共租界工部局大厦,属于警务处的这层楼里一派忙碌景象,尤其警务处的这间指挥室里,忙碌景象比起外面来也更胜一筹。
救国军将在公共租界发起行动的情报,租界警务处已经收到,不过也只知道行动的规模很大,具体哪些目标,却是一无所知。这让警务处长巴列很是恼火。
戒严是不可能的,现在的公共租界已不再是当初的公共租界。自八月驻扎在租界里的英军全部调走以后,租界里的治安每况愈下,如果不是还有美军和万国商团武装在镇场子,暴徒们只怕已经连工部局的这座大楼都给掀了。
让巡捕房所有巡捕上街巡逻是必须的,调动万国商团是绝对的,向美军寻求支援是一定的……
所有这些做完,巴列刚松一口气,一名英籍警官就走了过来,向他报告道:“先生,佐佐木中校在你的办公室,说有事要和你谈。”
“谁?”巴列以为自己听错了。
“先生,是上海日军宪兵司令部特高课课长佐佐木中校。”
“他来干什么……他怎么不去找铃木副处长?”
“先生,铃木副处长去了南京。”
“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傍晚,坐飞机走的。”
“怎么一声招呼都没有?”
“这个……”
“佐佐木来干什么,说过没有?”
“说是有要事要和先生协商。”
“要事?”巴列冷哼一声,“一群暴徒,有什么要事,不见!”
巴列眼里,所有不臣服大英帝国的人和所有与大英帝国作对的人都是暴徒,支那人是一群暴徒,日本人同样是一群暴徒。
“是先生,我这就去通知他。”警官走了出去。
巴列没做理会,又指着一名警官,命令道:“威廉,马上给各捕房、各巡逻队打电话,通知下去,凡拒不接受检查者,可就地击毙。就说是我说的。”
“埃文斯,别站在那里,你马上……”
一道接着一道命令从巴列嘴里发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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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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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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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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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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