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为我先前的态度向你道歉。”柳轻尘诚恳说道。
李遮阳笑笑,“夫人用不着道歉,军统确实是干了不少的坏事,被人看不起、招人恨也是应该的……哦对了,这话还请夫人不要告诉林长官,要让林长官知道了,非把我大卸八块不可。”
“放心吧,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心里清楚。”
“买画的事情,也请夫人代为保密。”
“可以。”
“那就多谢夫人了。”
说着他将手里的皮包递向了柳轻尘,“这里面是买画的钱,这些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余下的一些我明天再给夫人送过来。学校我就不进了,请夫人给我指个地方。”
“我想问一下,你这位亲戚一共准备了多少费用?”
“加在一起差点六十万法币。”
“这么多?!”
“……这个……就不瞒夫人了,我这亲戚是个做生意的,美洲、欧洲、东南亚都有他的生意。他为人一向低调,不喜欢张扬,知道他的人很少。关于我这个亲戚,也请夫人不要向外人提及。”
“这我知道。”
柳轻尘眉头皱起,“可几天时间,上哪儿去找那么多的画?”
李遮阳答道:“也不仅限于那些老师的画,其他人的画也都可以,古人的字画也行。实在收不到,剩下的就请夫人帮忙捐给前线的将士。别用我的名字,匿名捐献。”
“那你什么时候走?”
“再后天一早走。”
“这样吧,学校外面有个小雨茶楼,明天下午一点,我在茶楼二楼等你。”
“行,那我明天再来,自行车就先放这儿,明天再来取。就不打扰夫人了,告辞。”
说完,他转过身,沿来时的路离开了校园。
……
就在李遮阳为自己那个富有的未来乐此不疲的去奔波的时候,军统龙门看守所一间黑暗的牢房里,隆本平乡蜷缩在牢房的一处角落里,眼睛定在黑暗中的某一个点上,不管身体还是眼睛,它们都没有动过一下,像是已经死去了一般。
死……
军统当然不想让他隆本平乡就这样轻易死去,每隔半个小时,牢门上的小窗就会放一些光亮进来,外面的看守通过小窗看看里面的状况,看看关在里面的他是死是活。
但死与不死,决定权并不在军统的手里,而是在他隆本平乡自己的手里。
想从军统的大牢里逃走,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可想要在军统的大牢里干掉自己,却是没有人可以去阻止的,就是军统也不行!
隆本平乡有这个自信!
还要在这黑暗的军统大牢里继续活下去,并非隆本平乡怕死,或者对未来还存有希望,而是他还有没想明白的事情。
“我……究竟是怎么暴露的?”
这是隆本平乡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的问题——自十四岁来到山城,过去的十六年中,自己做得那么好,怎么突然一下就暴露了?
隆本平乡不想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死去,就是死,他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朝闻道,夕死可矣!
这就是隆本平乡到现在为止,依然让自己还活着的原因。如果军统愿意满足他的这一愿望,他隆本平乡甚至愿意用他知道的所有来作交换!
不过现在,隆本平乡对自己的这一愿望已不抱希望,军统已经有很多天没来提审他了,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或者,当这扇牢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就是我的死期。”隆本平乡心想。
人不动,目光不动,但隆本平乡的思绪和记忆却在动。
对此时的隆本平乡来说,无论怎样的记忆它都是美好的,即便那个将他带到山城来、曾让他极其厌恶的老女人,在隆本平乡此时的记忆里,也宛如九天之上的翩翩仙女。
“理惠,谢谢你!”
隆本平乡对记忆里的这个将他从少年变成男人的女人由衷说道。
“咣当”一声,牢门整个儿打开,门外的电灯光倾涌而入,将身处于黑暗之中的隆本平乡整个儿的包裹在光亮之中。
与光亮一道倾涌进牢房的,还有几个很是有力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隆本平乡的面前停了下来,跟着,两双有力的手将隆本平乡蜷缩的身体给架了起来。
挣扎是徒劳的,隆本平乡很能明白这一点,因而他未作任何反抗,任由逮住他身体的这两双手对他身体的任意施为。
在两双有力的手的拖拽下,那些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又再次裂口,撕裂的疼痛又重新唤醒那些痛苦的记忆。隆本平乡努力的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到的,一个帝国战士最后的坚强。
跟着两双有力的手,隆本平乡进入到了一间审讯室——熟悉的室内摆设,熟悉的那些行刑工具,正是让隆本平乡像是经历了无数次炼狱的地方。
看到这些熟悉,隆本平乡很想将自己帝国战士的坚强继续保持下去,但理想是一回事,现实却又是另一回事,如同切腹一般,真正敢于对自己腹部下手的帝国武士、帝国战士,少之又少。
脱离了理想的现实,隆本平乡很是容易的就感受到有一股液体从自己两腿之间流了下来,液体散发出的骚味在向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宣告,这流出来的不是帝国战士的血液,它是帝国战士的尿液!
“我应该早点去死的。”隆本平乡很是羞愧的想着。
记忆苏醒,如同被复制一般,拖拽着他身体的两双手,很是熟练的将他挂上了那只木架,姿势依旧是记忆里的那个姿势,脚尖依旧是像用尺子量过似的,刚好着地。
隆本平乡知道,属于他的痛苦又将开始了。
“把他放下来,放到椅子上。”一个声音这时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隆本平乡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现出一只烙铁来——烧得通红的烙铁,便是在睡梦中,隆本平乡也能闻到自己皮肉发出的焦臭味。
这是那个戴黑框眼镜男人的声音,隆本平乡记得他的声音。隆本平乡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两双把他挂上木架的手将他从架子上解了下来,固定在了那张面对审讯桌的沉重木椅上,然后,隆本平乡看到审讯桌后面,那个低着头在翻看着什么的男人把头抬了起来,看向了他。
正是那个戴黑框眼镜的男人!
不可抑制的,隆本平乡的尿液又一次流了出来。
戴黑框眼镜的这个人像是没有闻到那难闻的骚味似的,神情平淡的看着他,开口,“我们又见面了。自我介绍一下,军统局情报处副处长林韶璞,你呢,叫什么名字?”
隆本平乡张张嘴,“刘义光”三个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就在那一刹那,隆本平乡又将这三个字生生的咬了回来,他想到了死和他的愿望。
“我……我叫……隆本平乡。”声音又干又涩,很是陌生,像是从另一个人嘴里出来的。
“隆本平乡。”
隆本平乡见这个林韶璞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来,“这就对了,我问你答,我们节省了时间,你也不用去受罪,这样多好。说吧,是谁派你来山城的?”
“我可以把你们想知道的一切告诉你们,不过我有两个条件。”隆本平乡的语气很是坚决,不容置疑。
隆本平乡看到了林韶璞脸上的笑容,林韶璞的声音跟着响起,“看来不该让你休息啊,这才几天,就懂得讲条件了,要再让你休息一段时间,你岂不是就要向我们下命令了。不过讲条件也是需要勇气的,看在你还有点勇气的份上,我答应你,只要在我的权责范围之内,你的两个条件我同意了。”
“谢谢林先生。”
“不客气,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说吧,你的两个条件是什么?”
“希望林先生问完问题之后能尽早送我上路——”
“这个条件我可以答应你,说第二个。”
“第二个条件就是,恳请林先生告诉我,你们究竟是如何发现我的。”
“想死得明明白白,这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我答应了!不过要在你上路以前我才能告诉你,明白吗?”
“明白,多谢林先生。林先生想问什么就请问吧。”
“我已经问过了,怎么,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隆本平乡这才想起林韶璞一早的问题,歉意道:“哦,想起来了,林先生问我是谁派我来山城的——一时疏忽,还望林先生莫怪。”
勾下头,向林韶璞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歉意,隆本平乡答道,“林先生,派我来山城的是帝国军部。”
“根据记录,你是民国十三年来的山城。”
“是的林先生。”
“那时你多大?”m.χIùmЬ.CǒM
“林先生,我的年龄就是户籍登记上的年龄,那年我十四岁。”
“十四岁……一潜伏就是十六年,不容易啊!”
“谢谢林先生的理解。”
“没猜错的话,那一年你应该刚从日本陆军幼年学校毕业,没错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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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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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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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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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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