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涛心下疑惑,要是不喜欢孩子,干嘛生这么多。再仔细看时,恍然大悟,原来,这些孩子清一色,都是女孩儿,一个男孩也没有。
再看尹家娘子的态度,孟涛也就猜到,这女人多半也是受这个苦,未必是真的喜欢生孩子,当下倒是不敢再多话,又不好冷场,总觉得应该找些什么话来说。
孟涛于是又试探着说道:“尹老爷日日都是这般繁忙吗?这么晚了,都不得来家?”
尹家娘子也是冷哼一声,逐客道:“管他在家不在家,反正不与我相干。你有事没事,没事就出去吧。”
孟涛吓了一跳,连忙起身道歉、告辞。
香秀跟着送出来。
孟涛跟香秀道:“我看着你家娘子有些苦闷,我倒没敢问她。”
香秀偷笑道:“大娘子莫怪她,老爷多不跟她亲近,白日里在外行走,晚上来家只让他养的几个小厮近身伺候。老爷要她,只图个生养。谁知她的肚子倒是争气,八年生了十个。”
孟涛惊道:“怎的生这么多?”xiumb.com
春秀叹口气道:“那都怪她的肚子不争气。”
孟涛不解其意,又问道:“怎的又不争气?”
春秀笑道:“纵然八年生了十个,却连一个带把的都没有。你说,可气不可气?”
孟涛这才明白过来了,心下暗道:“这尹仁波也太残酷了,这么生,全然不顾他老婆的生死啊。”
孟涛便道:“只是苦了大娘子了。”
春秀很是无所谓,便道:“那倒也无妨,她本就是老夫人买来在身边的一个丫鬟,心甘情愿做这个差事,才飞上枝头变凤凰,谁知道,这凤凰没成,倒先变成鸡了,一窝一窝的下蛋。”
孟涛看着春秀心想,这尹家只怕是家风不好,怎的一个下人就对外人讲起家里的事情,这般没个遮掩,丫鬟也这般看不上主母。
孟涛便不顺着她的话讲,只是叹道:“十个千金也是好福气。”
春秀听了这个话,便道:“老爷若是喜欢,她们就是千金。老爷若是不喜欢,她们就是小丫头片子。我们家老爷,可只喜欢男孩子。对女孩子,总是一顿乱拳,就连夫人,也时常要挨几下呢。”
不一时,春秀将孟涛送到了门口。
孟涛说道:“多谢姐姐为我引路,我这就走了。”
那春秀笑嘻嘻说:“大娘子慢些吧,前面小厮乱走,只怕老爷已经来了也。”
孟涛听了,告辞,急急归前边来。
果然见一个男人坐在主位上,笑盈盈看着杨宗林。那眼神就像天上的老鹰飞了半天正饿,低头正好看到前面一只雪白的兔子。
孟涛心里闪过一丝疑虑和担忧。
只听得杨宗林说道:“承蒙尹长官看好,我自是愿意近前伺候,只是家中事务繁忙,恐不能日日到跟前。”
见那尹仁波喜笑颜开,连声叫好,喜得腮帮子上的肉颤颤巍巍。
孟涛不知杨宗林答应了什么,便放重了脚步,进去道:“尹长官。”
那尹仁波抬起头来,差点吓了孟涛一跳。
尹仁波长得实在可怕,脸上的肉掉进了脖子,脖子上的肉又溢出来,往下垂着,似乎跟肚子上的肉又连在一起,一直往下坠。当真是地心引力的好朋友呢!
孟涛暗暗佩服杨宗林,面对这么个老怪物,都能稳住自己的心神,还能做出一副欢喜的样子。
尹仁波一看到孟涛,稍微怔了一下,眼睛里射出一股仇恨的光芒。
很显然,这家伙厌女。
似乎是在怪孟涛打断了他跟杨宗林的美好一般。
孟涛连忙上前唱喏,自我介绍道:“长官好,我是杨家的,来跟杨宗林一起拜访您!多有叨扰,还请您多多指教。”
那尹仁波从被肥肉包裹的眼睛里,重新射出两道疑惑的光芒,说道:“怎么是个女人?”
尹仁波又转头问杨宗林道:“你们杨家,怎么放女人出来行走?多不成体统啊!这女人出现在我的大厅里,多晦气啊,来呀来呀,快挑两桶水来,让人将这个地方涮洗两遍,晚上不许关窗子,通一整晚的风才好!”
杨宗林听了这个话,惊讶至极,完全不明白,刚才还和颜悦色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孟涛看了尹仁波的长相,还犹可忍耐。看尹仁波让下人抬水进来,打扫房间,就因为“孟玉楼”在这儿坐了一会儿,便不由得怒从心头起,顾不得许多了。
孟涛便朗声道:“尹长官也不用将女人这么小看了。你后院里关着的那个,八年给你生了十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何必如此仇恨女人呢?更何况,如长官这么优秀的人,自然也是有个母亲的。既然您也是女人所生,更多了一重理由,劝您别这么厌恶女人。”
杨宗林连忙使个眼色,求她闭嘴。
那尹仁波听了这个话,脸上的肉气得乱抖,骂道:“哪里来的无知淫妇,还在这里对嘴对舌,快给我打出去。”
孟涛哪里顾得上杨宗林的阻拦,也怒道:“既是尹长官不喜女人,那我以后不来了就是,又何必如此仗势欺人。”
只见尹仁波的下人们,尤其是养在那屋里的七八个精壮汉子,一起上来,说道:“夫人,快请出去吧。”
说着,众人就要把孟玉楼往外赶,却因为性别,不好碰孟玉楼,只来把杨宗林往外推。
尹仁波已然气急,又看众人推杨宗林,骂道:“糊涂东西,我让你们把那个女人赶出去,又如何推他?”
那几个精壮汉子只得停手,怪无辜地看着孟玉楼。
孟玉楼本已气急,看着尹仁波那着急上火的样子,和几个汉子无可奈何的模样,不由得又笑了。
尹仁波“啊哟哟”一声,说道:“你看这个女人,就是来害我的,还笑我。”
孟涛刚想说话,杨宗林连忙上来,在孟涛耳边说道:“嫂嫂快别说了,刚才尹长官已经答应,要放了我们的货了,刚才派人去跟张芳讲了。这阵子且别得罪他了。”
听了这个话,孟涛甚是惊讶,转过头看着杨宗林,悄声道:“你作了什么法?”
杨宗林的眼神中有一丝自豪,自豪中却夹杂着一丝苦涩。
孟涛心想,既然目标已经达成,那便没必要再待在这里。
看尹仁波对待自己的样子,把跟尹仁波建立长久关系的打算也收住了。
孟涛下定主意,便道:“今日多有打扰,奴家告辞了。”
尹仁波犹豫了一会儿,像是在下定什么决心,吃力地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挪到孟涛面前,伸出一只手,就照着孟涛的脸上打了过来。
孟涛躲避不及,脸上挨了一个巴掌,只觉脸上火辣辣的。
杨宗林也吃了一惊,看过去,只见孟涛脸上顿时现出五个指印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孟涛本想要抡起拳头就打,但是他忍住了。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在挨打的当下,没有条件反射般地抡起拳头,这可不是他孟涛的风格。
尹仁波这才满意地笑了笑,说:“不打你,你不知道闯进我尹府的代价。”
孟涛闻见尹仁波身上和嘴巴里都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泔水馊了,比他说出来的话还要臭上几分。
不由觉得有点想要干呕。
尹仁波挥挥手,跟杨宗林说道:“宗林啊,下次你自己一个人来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在带着女人出来了。不吉利。”
杨宗林“嘿嘿”赔笑道:“尹长官,我却是很喜欢女人的,想多要几个还不能呢!”
尹仁波听了这个话,站定道:“你喜欢这个女人吗?”
杨宗林脸色微微一变,说道:“她是我的正经嫂嫂。”
尹仁波还是不依不饶:“喜不喜欢跟是不是嫂嫂有什么关系?”
杨宗林正色道:“尹长官明鉴,我们杨家是正经人家,三纲五常,万万不敢有违。若有一点违背时,便是天诛地灭了。”
尹仁波听了,这才放下心来,说道:“既如此,我答应放你的船。你答应我的东西,也不能忘了。”
孟涛听着杨宗林的话,不知道是心中哪个地方,出现了一声轻微的叹息。声音之轻,让孟涛自己都几乎没有察觉。
尹仁波说完这个,并不理杨宗林,而是转头跟孟涛说:“你这贱人,着实可恶。毁了我这个地方,又要我害做许多法事了。”
孟涛心想,这个人八成是有精神病。不知道这个地方有没有不让精神病当官的法律。但又一想,当官的精神病还少吗?也就不去计较它了,只想要早点离开。
刚走出门,又觉得气血上涌,这个仇不报只怕是要睡不着觉。
孟涛便隔着门,用响亮的声音叹道:“别看这府邸奢华,里面却住了一个腐朽老怪,当真是可怜、可惜、可叹!”
尹仁波听了这个话,气了个立怔,在屋子里喝道:“你给我站住!”
孟涛本来就站着,只是转过头来看着那老怪物,见他挪动步子,哆哆嗦嗦朝自己走来。
孟涛警惕地看着,生怕他又拿出爪子来打自己。看到尹仁波面皮紫胀,便知道刚才那句,正好气在他的心上,不由得生出得意之色。
尹仁波走到门口,却绝不跨出大门一步,问道:“你竟敢说我可怜?你竟敢说我可怜?你凭什么说我可怜?”
孟涛也是吃了一惊,像是这句话说中了他几辈子的秘密一般,待要将“你还不可怜,拼命生十个都不能如愿,还不可怜嘛。你这样子下去,只怕生出个儿子来,也不长屁眼”之类的说出口,又觉得这句话似乎略过分了一点,便不说了。
尹仁波看孟涛也无甚话说,便跟杨宗林说道:“你们走吧,以后别来了。”
那杨宗林连忙歉声歉意,将客套话说了一遍。
“再聊下去,我的拳头可就不听我的话了。”
孟涛心想,这个男人,只怕是此生所见,最恶臭的男人了。
除了打他,孟涛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重新做人。
但是打吧,又不能真打,自己还有几百两的货呢!
孟涛想到这里,压下心中的不快,强拉着杨宗林告辞了。
孟涛上了轿子,杨宗林上了马,两个人缓缓行来。
杨宗林骂道:“这个狗官,可真够恶心的。”
孟涛笑道:“你倒是有本事的,面对这么个人,都能谈下来,到底是怎么谈下来的?许了他多少银子?”
杨宗林看着孟涛还在盈盈发笑,且不急着回答,问道:“嫂嫂不生气吗?”
孟涛没有声音。
只听得马蹄的声音敲击在地面上,传来空旷的回响。
许久,从轿子里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孟涛才开口道:“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孟涛,总是有仇必报,当面有仇当面报,谁惹我我就打谁。当年林卡虽然贵为总裁,也逃不过孟涛的一顿拳头。
可是今天,孟涛不知道为何,竟然忍住了。
或许,是因为看了杨家的不容易。
或许,是因为要养忆雪这个孩子。
又或者,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开始在乎这里的人了。
杨宗林说道:“人都是会变的。”
说出这个话时,他心里也觉得沉重。不久之前,他还是一个事事不知的孩子,虽然结了婚生了孩子,却权当游戏来玩,只图一时欢喜,也从没考虑自己是不是个男人。现在,他自愿跨上大马,为这个家奔波不停,却知道要是论谁才是真男人,只怕自己竟不如眼前这个女人。
杨宗林也想到,不久前,孟涛还是那样一个深闺中人,对众人都和和气气,全然不像今天这般,抛头露面,到处奔走,受了委屈也不说什么,竟然把一个摇摇欲坠的家撑住了。
两个人在沉默中行走了一会儿。
杨宗林这才想起来,补充道:“我就是按嫂嫂的计划说的,说这笔生意卖出去之后,盈利的百分之十可以给他。”
孟涛又问:“那他之前喊你去是什么?”
杨宗林说:“我也不大懂,他让我经常去他身边伺候。也不知道伺候什么?”
孟涛听了这个话,便在心里暗骂道:“你这个蠢货,人家要你什么东西,你还看不出来吗?”
不过,看尹仁波后面让他别去了,倒也喜在心上。
孟涛说:“这个尹仁波,当真是性情乖张。我原以为,他会收回他的话,岂料他全然不介意。”
杨宗林收一收马的缰绳,说道:“可惜了,他不让我们去了,我还以为能跟他有个长久的来往呢!不过也好,我看他那个样子,只觉得头皮发麻。”
孟涛也不言语。
杨宗林便道:“我本以为,为了杨家,我可以忍受任何事情,可这,确实万万不能够的。”
孟涛心里早已暗暗佩服杨宗林,便说:“像今日这般,你已经很了不起了。更多的,确实也不必忍受。”
孟涛重新又叹道:“他要是死了就好了。”
全天下的恶人,要是都死了就好了。
杨宗林说:“他那么富有,尊贵,怎么可能轻易就死了。”
孟涛道:“他那么胖,对家里人又那么差,万一胖死了,或者被家里人杀了,又有什么难的呢!”
杨宗林笑道:“就算他死了,也难保不会有更恶的出现。我只盼着将来,能有咱们的人在这个位置上。”
孟涛叹道:“是啊,只能周旋了。”
杨宗林笑道:“好在,咱们家的货是可以出关了。这样,咱们家的铺子也得以保住,家里人不用挨饿受冻了。”
孟涛笑道:“哪里就冻着你了?”
杨宗林却愁道:“眼下是没有挨饿受冻的日子,可长远看呢?我们的生意还是太危险了,不由得人不发愁啊。”
孟涛听了这个话,倒觉得他说的有理,只不过,料想三年五载之后,自己应该早就离开这里,也便不打算为此发愁。
只是安慰道:“放心吧,二弟。车道山前必有路。”
两个人正说着,到得家门口。
只见邹氏远远地走来,嘲讽道:“你们二人还知道回来?”
孟涛听了这个话,知道邹氏吃醋,心想,你要是吃醋就吃那个老怪物的醋,我可没怎么着你家男人。
孟涛于是也不大理睬她,往后走了。
邹氏和杨宗林两个人连骂代打,也归自己的房子里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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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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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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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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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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