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无辜者>二十
  重新振作起来的母亲对朱丽亚娜倍加亲切和体贴。她表达了她美好的梦想和预感。她等待着孙子小拉伊蒙多的出世。

  她这次是充满信心的。

  我的兄弟也期待着拉伊蒙多。

  玛丽亚和娜塔利亚也经常问我,问母亲,问奶奶,就未来的弟弟提出些天真而又惹人喜欢的问题。

  这样,无数的预言、祝愿和希望,家庭之爱开始萦绕着那看不见的果实,那还未成形的生命。朱丽亚娜的肚子开始大起来了。

  一天,我与朱丽亚娜单独坐在榆树底下。母亲刚刚走开。她在亲切的言谈中提到了拉伊蒙多;而且她还想出了一个爱称:蒙迪诺。重新唤起我对死去的父亲的遥远回忆。我与朱丽亚娜对她报以微笑。她满以为她的梦也是我们的梦,她从我们身边走开了,为了让我们继续把梦做下去。

  那是日落之后,一个清澈透明而又宁静的黄昏时刻。我们头上的树叶一动也不动。一群燕子不时地扇动翅膀,猛地掠过长空,发出一阵叫声,就像在丁香别墅一样。

  我们一直看着母亲的背影,直到她消失不见。于是我们默默地相互对视了一眼,十分沮丧。我们怀着无比的痛苦沉默了好长时间。而我全身带有一种极可怕的紧张,离开了朱丽亚娜,我感到生活在我身边的是孤立的生灵,好像那一瞬间我身边空无一物,那不仅是一种虚幻的感觉,而且是实在和深刻的。恐怖遍及我全身的血管,我猛地一惊,重又抬起眼看我伴侣的面部表情,以驱散那恐怖的感觉。我们茫然地对视着,面对内心的极度痛苦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我从她脸上的表情看到了自己的焦虑不安,我猜想着我的面容。而因为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去看她的腹部,当我抬起眼时,在她脸上发现了那种得了可怕疾病的人才有的恐怖惊慌的神情,那是当有人注视着不治之症所造成的畸形部位时病人常有的神情。

  我们俩停歇一下,力图掂量我们的痛苦,却没有找到痛苦的终极,之后,她低声地说道:

  “这样的痛苦会延续一辈子,你想过吗?”

  我没开口,但我内心的回答是坚决的:“不,这不会持续下去。”

  她补充道:

  “请你记住,只要你一句话就可以中断这一切,设法解脱吧。我有思想准备。请你记住这一点。”

  我还是沉默不语;但我想:“你不应该死。”

  她用一种凄楚而又温柔的颤音道:

  “我不能安慰你!对你对我没有可安慰的东西;永远也不会有……某个人将永远在我们俩之间,你想过了吗?要是你母亲的心愿实现了……你想想!你想想!”

  但我的灵魂在激荡,置于一种顽固念头的不断冲击之下。我说道:Χiυmъ.cοΜ

  “大家已经都爱上他了。”

  我犹豫不定,扫视了朱丽亚娜一眼,垂下眼皮,低下头,用一种消失在我嘴唇之间的声音问她:

  “你爱他吗?”

  “哎呀,干吗问这个呀!”

  我不能不坚持问,尽管我感到很痛苦,就像把指甲重新戳入一处撕裂的伤口中似的。

  “你爱他吗?”

  “不,不。我因为他而感到恐惧。”

  我由衷地感到高兴,好像她那样供认,是对我内心想法的赞同,几乎成了我的同谋。但她回答的是真话吗?或许她是为了怜悯我而撒谎?

  一种坚持追问下去的残酷的奢望,一种逼迫她作一番冗长而彻底的供认,而且深入她内心深处的无情的奢望支配了我。但她的样子拦阻了我,我放弃了。现在我感到对她不能那么刻薄了,尽管她体内怀着一个折磨我的生命。我怀着一种感激之情向她俯下身去。我觉得她颤抖着向我供认的那种恐惧心理使她脱离了她滋养着的小生命而向我靠拢。我感到需要让她明白这些事,增加她对未出生的婴儿的憎恶感,就像憎恶一个势不两立的敌人一样。

  我握住她的手,对她说:

  “你使我感到稍微轻松些了。我感激你,你明白……”

  我以基督徒的信念掩饰着我杀人的意图,补充说道:

  “这是一种天意!谁知道!也许我们会有一种解脱的办法……你明白是什么办法。谁知道啊!祈祷上帝吧。”

  那是一种对初生的婴儿死亡的企盼;那是一种心愿。而通过说服朱丽亚娜祈祷上帝保佑,我就使她对不幸的降临有了思想准备,我从她那里得到了精神上的支持。我甚至想过:“如果听了我的话之后,她产生了谋杀的念头,而那念头会逐渐变得非常强烈,使她不能自拔!……当然,她会深信必须走出这可怕的一步,她会狂热地想使我解脱,她会有一种兽性的冲动,会作出最大限度的牺牲。刚才她不是还一再说她随时准备去死吗?她的死包含着孩子的死。那么并不是一种宗教的偏见和对罪孽的恐惧阻拦她;因为既然她准备去死,她也准备对她自己和她肚子里将要出世的孩子犯双重的罪过。但她深信,她活在人世对于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都是有用的,而且是必不可少的;她也深信,那个并非我亲生骨肉的存在将会使我们的生活变成一种令人无法承受的折磨。况且她也知道,只有除去孽种,我们才可能重归于好,在宽恕和忘却中也许能重新寻觅到甜蜜和温存,可以指望时间医治创伤。那么只要她考虑一下这些事情,就能使一种无用的誓愿,一种无效的祈祷突然变成一种意志和行动。”我想着;她也低着头缄默不语,思索着,她的手还放在我手中,这时静止不动的高大榆树在我们身上降下了夜晚的阴影。

  她在想什么?她的前额总是像圣饼那样惨淡和苍白。莫非除了夜晚的阴影,还有另一种阴影降临在她身上?

  我老是看到拉伊蒙多:他不再是一个邪恶的和长着一对猫似的灰眼睛的男孩儿模样,而是一个淡红色的柔软的小躯体,非常非常虚弱,轻轻一压就可以致他于死命。

  拉巴迪奥拉的钟楼敲响了三种经的第一下。朱丽亚娜把手从我手里抽了回去;她用手画了一个十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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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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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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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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