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晚虞看着眼前绵延不绝的墓碑,这才知晓他们来的是何处——碑林。

  此处的墓碑上都没有名字,更没有身份,一排排一列列,在树影斑驳中显得庄严肃穆。

  即便如此,却也看得出这里有人打扫过,每一块碑前,都开着腻白的野花,随山风起舞。

  沐晚虞心中着实震撼,前世她虽然在祁宴舟身边呆了那么久,但从不知道这厮的来历,更不清楚他父母是何人。

  眼下这些无字碑,恐怕全都是他的父母兄弟……

  祁宴舟的仇家,这么可怕吗?

  这么大的一家子全死绝了,且连名字都不配有,就剩下无涯一个孩子。

  难怪他要让她暂养无涯,想来这孩子应当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沐晚虞红唇微抿,忽然眼神复杂地看了眼身边人。

  只见祁宴舟向来喜怒无常的脸上莫名染上的悲戚,那双凉薄的桃花眸里,此刻竟然泛着湿气。

  他攥紧了修长的手指,忽然牵着无涯上前,语气沙哑,“他们都在此处,今日,你好好拜一拜,分离的这些时日,你过得还算好,也是慰藉他们在天之灵。”

  旁边一言不发的谢俞脸色同样沉重,他将带来的贡品和青橘一一摆放整齐,接着又递给无涯三炷金银宝香,“小少爷,请。”

  无涯无助地看了祁宴舟一眼,“是,是大家吗?二黄,小白,他们,他们也在吗?”

  祁宴舟颔首,眼神蓦然变得悲怆又心疼,“嗯,能找到的,都在此处了。”

  闻言,无涯稚气未脱的小脸蓦然一白,眼泪也在瞬间夺眶而出。

  他接过三炷香,颤颤巍巍地走到排头那两块墓碑前,扑通一声跪下,当即泣不成声,“呜呜呜——哇!”

  小家伙的身板在这微凉的夜里不停颤抖着,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磕头跪拜。

  祁宴舟在旁,语气幽冷异常。

  “第一拜,敬天。”

  “第二拜,敬地。”

  “第三拜,敬亡魂——”

  他空灵的嗓音回荡在林间,竟让沐晚虞的心里生出一丝敬畏和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从未想过,冷血如大奸臣,竟也有如此令人唏嘘的一面。

  沐晚虞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无涯祭拜完,她才出声问道:“督主,为何带我来这儿?”

  祁宴舟没说话,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随后跪在碑前,同样脸色凝重地磕了三个头。

  “插香吧。”

  无涯在旁泣不成声,一双小手不停颤抖着,却紧紧的捏着那三炷香。

  祁宴舟见状,用力地抓住他的手。

  叔侄二人对视一眼,无涯忽然就有了力气,同祁宴舟一起,将香插进满是香灰的炉子里,二人又拜了三拜,才起身。

  祁宴舟回眸,刚要同沐晚虞说些什么,无涯忽然身子一软,再控制不住心里的情绪,几近摔倒。

  “当心!”

  沐晚虞下意识接住孩子,一把将他护在怀里,动作竟是比旁边的谢俞还快。

  祁宴舟和谢俞看到此景,眼神同时微闪,都没作声。

  无涯感受着沐晚虞柔软温暖的拥抱,忽然哭的撕心裂肺,“呜呜呜,母亲,我,我好想他们,好想,好想啊——”

  听着孩子凄惨的哭声,再看这片沉重的碑林,沐晚虞的心中也渐渐泛起酸涩和怜悯。

  平日里她装的那般冷漠,此刻也不免生出疼惜。

  毕竟是个孩子,就算再坚强,也没办法克制悲伤。

  “没事的。”沐晚虞轻抚孩子的后背,杏眼中不经意流露出温柔。

  她语气很轻,和着山风细语,竟让人的心都平静下来许多。

  “大家一直都在你身旁,从未离开过,只要你坚信,无论何时,他们都会出现。”

  “无论是你感受到的一阵风,还是一滴雨,都是大家在告诉你,要好好活着,坚强的活着。”

  闻言,祁宴舟清俊的眉眼神色微妙。

  他抿着薄唇,垂眸看着树影下沐晚虞那张绝美的小脸,心中泛起难以察觉的波澜。

  无涯在沐晚虞怀中哽咽两声,哭的眼睛都有些发肿,“我,我听母亲的,听小叔的,一定,一定要好好活着。”

  可转念,他还是紧紧抱住沐晚虞,“但是我现在还是好难过——”

  他哇哇大哭,小手却一把拽住祁宴舟的衣裳,“小叔,你,你也陪陪我好不好,就这一次,我就哭这一次,以后,以后我绝不会再哭了!”

  祁宴舟长眉一拧,鬼使神差地蹲下身,伸手环住无涯瘦削的肩膀,和沐晚虞纤柔的身子,轻声应着。xǐυmь.℃òm

  “嗯,今日你想哭便哭罢。”

  说完,他抱紧沐晚虞和在她怀中的孩子,此情此景,谢俞默默地转过身去不敢多看。

  两个大人对视一眼,祁宴舟的眼底不着痕迹闪过汹涌的情绪,沐晚虞却莫名觉得尴尬,低下头去避免看见他。

  他们怀里的无涯左手拉着沐晚虞,右手拉着祁宴舟,哭的惨不忍睹。

  三人“相拥而泣”,沐晚虞感受到腰间那只手灼热无比,偏偏她又不敢躲,只能硬撑着,一边安抚无涯,一边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而男人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幽深漆黑的眼底,情绪悱恻。

  良久,无涯哭的嗓子都哑了,整个人也无甚力气,差点连路都走不稳。

  祁宴舟让谢俞将他先行送回马车上,自己捏着一沓阴司纸走到火盆前,不发一言地焚烧。

  沐晚虞自觉地也拿了一沓,帮他一起烧。

  火星噼啪噼啪地炸开,映衬的祁宴舟那张俊脸好似染上血色,别样冷厉。

  沐晚虞强忍着呛人的烟味儿,蹲在地上,仰头盯着他的侧脸瞧。

  “祁督主,您方才还没告诉我,为何带我来这儿?”

  既是祭拜家人,她一个外人在场,不太好吧。

  难道……大奸臣就是为了让她看到更多秘密,好在往后,利用这些事情要挟自己,让她难逃他的掌控?!

  她胡思乱想间,祁宴舟冷觑她一眼,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

  “你现在是无涯的养母,本督没必要瞒着,再者,你也没那个胆量敢传扬出去。”

  “督主说的是。”沐晚虞干笑两声,望着盆里堆成小山的黑灰,火星几欲熄灭,她赶紧捡起木棍捅了捅。

  死灰复燃的瞬间,她瞧见祁宴舟的眼底似乎也燃起火光,假装不经意问道,“不过话说回来,这里这么多无字碑,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所致?”

  祁宴舟修长的手指顿了顿,忽然眼神一沉,目光扫过大片的碑林。

  他薄唇翕合,不知是在对她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人祸。”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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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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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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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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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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