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登上了前往苏州的火车。这趟回林晓丽家，陈曦一万个不愿意，因为丈母娘对他巨不满意。陈曦的妈挺护犊子，从小到大除了给他钱外从不打骂，每次他爸动手他妈还会上去拼命，谁说他缺点都不爱听。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那只是传说，在陈曦身上从没发生过。第一次见面，丈母娘就挑毛病挑不停，从吃饭吧唧嘴这类小事，到他的专业就业问题，甚至父母离婚的家庭问题，没一个看好的。
丈母娘指着他的鼻子说过：你一没固定工作，二没住房，三没固定资产，不可能让晓丽幸福。说句心里话，当年决定结婚也有点赌气的成分。不让娶，还偏就要娶！
结婚前，最困难的日子里一个烧饼掰两半也能当晚餐，晚上饿得睡不着就猛灌凉白开，钻被窝里穷开心，浪漫真能当饭吃。彼时的陈曦血气方刚，被丈母娘一刺激，毅然决定裸婚。当年的林晓丽真可爱，用圆珠笔在她无名指上画了个戒指，也能感动得稀里哗啦，马上同意结婚。回想起来，真对不住她，根本没实现曾经的许诺。
在两个人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产生的爱，才是真正的爱情吧，跟DNA有关，跟命运有关，跟任何俗气的充满铜臭的东西都无关。车窗上映出林晓丽的脸，这才过了几年，她的人还像当年的小萝莉，心却变成了欧巴桑。
想到这儿，陈曦伸出手来看了看，嘿嘿地傻笑起来，林晓丽的手真好看，肉肉的，白白的，掌纹简单而清晰。听说拥有这样一双手的女人有福气，可这双手光秃秃的，自己至今没能给她卖个钻戒，真是可耻。
由不得他再想，车就到站了，陈曦回忆着丈母娘那张咄咄逼人的脸，惶恐地下了车。
“晓丽！晓丽！”出站口一位很洋气的太太挥着手冲陈曦招呼着，那张保养良好的脸，不是丈母娘又是谁。
陈曦本能地气血翻涌菊花一紧，从这一秒钟开始，就得夹起尾巴扮乖乖女了。
“伯……妈。”本来他还想叫伯母，因为丈母娘的反对，林晓丽结婚后就跟家里人断绝了关系，这还是第一次叫妈，非常非常不习惯。
“怎么瘦成这样了。”丈母娘跟其他妈一样，一见面就捧着孩子的脸左看右看，总觉得闺女不在家就会受苦。
“妈，别光看脸啊，你摸摸我的肚子，一圈肥猪肉，肯定是您的遗传。”陈曦拐着弯地骂丈母娘，心里一痛快就笑了。
“傻女儿。”丈母娘盯着陈曦好一阵细看，眼里也汪汪的，随时会掉泪：“回来就好，别再跟妈赌气了，这些年妈想死你了，可一想到那个混小子，就咽不下这口气。”
好身材是遗传，爱哭也是遗传，陈曦最怕的就是女人哭，赶紧学着老婆的样子，娇滴滴地摇着丈母娘的手：“妈——您说这些干嘛，好不容易见面了，应该高兴才是。”
“好好好，妈不哭，咱高兴。走，咱们先去看看你爸。”丈母娘擦干眼泪，牵起女儿的手。
“吴叔呢？对你好不。”吴叔就是林晓丽的继父，生意人一个，陈曦决定代表老婆关心一下丈母娘的幸福。
“他就那样，你知道的。前天出国去办事了，下个月才能回来，来，咱们上车再聊。”丈母娘领着陈曦来到一辆白色富豪前。她老人家过得真不错，几年不见居然学会了开车。既然上了车，话题难免聊到了车上，陈曦只好实话实说，买了辆二手的，现在还在交警大队。又问起房子，陈曦就承认买了套小户型，究竟有多小，丈母娘很给面子地没多问。
从火车站到医院的一路上，丈母娘始终噙着泪，这让陈曦很不放心自己的安全，只好不时递纸给她。终于到医院了，可以不再跟丈母娘独处，陈曦舒了口气，踏进住院部的大门才想起问一句岳父大人什么病。
“他能生什么病，还不是喝酒喝的。”丈母娘没好气地答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胃出血？”陈曦猜了猜。
“胃出血倒好了，是肝癌，还好是早期。他自己还不知道，我让医生告诉他只说是肝硬化。”丈母娘皱着眉头很复杂的表情，边走边数落着：“好死不死，就知道害我，这么多年下来，一分钱也没存下，那点工资都喝光了，连住院费都是我替他交的。你说他这么穷吧就凑合着喝点米酒土酒算了，他还净喝好的，真是害人精。”
丈母娘说话的口气，跟林晓丽一个样，每次陈曦要更新电脑硬件买个模型什么的，她也是这样的口气。看来这些全都是遗传，在此之前，陈曦只见过岳父一面，那一面就是在酒桌上见的，林晓丽说她爸挺好打发，只要能听他唠叨，愿意给他斟酒，这关就能过。其实过了也没奖品，因为岳父没钱。
作为一位专科学校的美术老师，喝点酒也没什么，他不用开会，也没想过当领导，更没想过开几个培训班多赚点钱，唯一的人生追求就是喝完酒后那种半醉半醒的境界，飘飘欲仙天人合一之中，信手涂抹几笔。除此之外，陈曦只知道林晓丽八岁那年父母离了婚，次年母亲再婚，父亲至今单身。
病床上躺着个面色发黄的瘦老头，虽然瘦，那高鼻深目还是能看出年轻时的底子，有几分倜傥，林晓丽的眼睛和鼻子就深得父亲精髓，脸型和气质倒是更像母亲一些，如果不是头发凌乱又穿着病号服，岳父大人绝对算得上老帅哥一枚。
“老林，你闺女来看你了。”丈母娘牵着女儿的手来到病床前，老头眯着眼在打盹。听到女儿来了，老头一下子来了精神。
“爸。”从感情上陈曦更能接受岳父一些。
“乖，吃水果吧，你妈买了好多，快尝尝。”老头那调调完全是把女儿当小孩。
“我不吃，你多吃点，都瘦了，要多补充营养。”陈曦学着林晓丽的口气，关怀着岳父。林晓丽对父亲的感情还是很不错的，虽然父亲没能给她多少物质上的满足，却一直很疼她，在那个胶卷昂贵的八十年代初，父亲宁可少吃肉少喝酒也要给女儿买胶卷拍照。林晓丽怀念地说起这件事时，陈曦还笑她有恋父情结，没准年龄大点的半吊子摄影师就能把她迷得找不着北。
“早就过了午饭时间，你还没吃吧，好好看看咱闺女，我去买点吃的来。”丈母娘很贤惠，说完就拎着包出去了。看得出，她对离婚十几年的前夫还挺有感情，陈曦忽然担心起来，如果真的跟林晓丽离了，有朝一日自己病入膏肓生活不能自理，她也会这么担心吗？他不敢想下去，赶紧把思路转移到岳父身上，好歹也得说上几句。可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爸，他跟自己亲爸都没这样聊过，半晌才挤出一句，“爸，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没了你妈的唠叨，好自在啊。”老头眼里浑浊得很，看不出悲喜，“看到你也好，我就放心了。”
“你后悔过离婚吗？”这句话忽然就冒了出来，陈曦说完马上就后悔了，太唐突。
“悔什么，悔也没用啊。我这样的人根本不该结婚，你妈要从一开始就跟了那个姓吴的，肯定比现在还要幸福。不过看到你，我又觉得这婚没结错，都是天意啊，过去的事就算了，不说了。”老头挺豁达，毕竟喝了一辈子酒。
“想过跟妈复婚不？”陈曦听林晓丽说过，爸爸这么多年没再婚就是因为心里一直都有妈妈，他这辈子只爱妈妈。
“不可能的事想有什么用，你妈那个啰嗦我可受不了，我没醉死能被她烦死，现在这样挺好。”老头虽然病了，还挺敏感，“我说闺女，你怎么一回来就问些离婚复婚的事儿啊，跟爸说实话，是不是那小子对你不好。”
“他工作认真，也没什么花花肠子，不嫖不赌不喝酒，最大的消遣就是玩玩游戏。”关键问题上，陈曦当然不会说自己坏话，也没告诉丈母娘自己现在躺在医院变成了植物人。
“那就是贪玩了。那小子我早看出来了，像我，人不坏。日子呗，跟谁不是过，你自己喜欢就行。听爸一句话，别像你妈那么唠叨，好男人都能给唠叨出去。”老头还真不觉得自己离婚多年老光棍的身份有啥不妥，居然传授起生活经验来了。
“恩，我记住了。”岳父喜欢自己，陈曦心里挺高兴。
林晓丽的妈办事麻利，没多久就带回来吃的，一碗鱼片粥给病床上的岳父，一碗牛肉炒饭给陈曦。吃完饭又待了好一会儿，母女俩才回去。没想到丈母娘的家还挺大，有花园还有两个车库，挺大的别墅。
岳母大人偏好美式装潢，樱桃木柞木柚木的家具雕工精细，漂亮的真丝壁纸透着低调的奢华，偌大的照片墙上丈母娘像拍牙膏广告般龇牙笑，每一张都像在喊田七。站在丈母娘身边的还有继父和继父的大儿子，以及继父和丈母娘生的小儿子。
如此复杂的一家人，居然可以和谐地出现在那么多张照片里，陈曦觉得不可思议。他父母虽然等到他十八岁上大学了才离婚，但也从没照过这样的全家福，这是证明再婚家庭也有春天吗？还是从反面证明原配夫妻要不好了就赶紧离，耽误时间就是耽误彼此的幸福呢。
“晓丽，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丈母娘为女儿倒了杯茶。
“您说。”陈曦见丈母娘眼神不对，赶紧放弃了欣赏照片。
“你吴叔这次去美国，主要是咨询移民的事。吴飞考上了耶鲁，已经在读博了，吴难明年考大学，他也想去美国，你吴叔的意思是干脆全家移民过去，那边的环境很不错。这次叫你回来，一来是让你见见你爸，二来是我想跟你商量商量，要是真的移民了，以后咱们就更难见到面了。”丈母娘一边说，一边关注着女儿的反应。
吴飞是继父跟前妻的儿子，吴难是继父跟丈母娘生的小弟，天知道那个吴叔怎么会想出个这么古怪的名字，虽说是同母异父的姐弟，但林晓丽跟弟弟的感情不算太好，他更喜欢跟吴飞待在一起。
“其实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吧，你们都决定了，去吧去吧，这几年没见面不也过得挺好吗，以后也没问题，放心吧。”陈曦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如果林晓丽知道她妈要移民，能像自己这么冷静吗。
“妈妈真的不放心你，当年我就说过陈曦不会给你幸福，你看看现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丈母娘有些动情，怜惜地看着女儿，见她稍有要辩解的神色，马上接着道：“你不用替他解释，说我能看得出来，你的衣服是旧的，你的鞋不是名牌，你的包，你的化妆品，这些东西都能说明你的生活品质。事实证明我当年的预言说对了，那家伙到现在也还是个穷小子。”
“妈，你该不会要劝我离婚吧。”陈曦这才琢磨出丈母娘的真意。
“离，为什么不离。带你去美国，有的是好男人，你还年轻，好好保养一下还是很漂亮的，妈对你有信心。”说到这儿丈母娘两眼放光，她帮陈曦把撇开的大腿并拢，现身说法：
“成功的男人应该赚到比妻子花的钱更多的钱，成功的女人就是找到这样的男人。你看看我，以前跟你爸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过的又是什么日子，就算偶尔的失落，跟你爸在一起的快乐比起来也不是一个档次的。”
“没想到你这么俗气。”陈曦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俗气？你知道什么是俗气，不俗的人又有几个真的幸福。你爸中央美院毕业，搞艺术，不俗气吧，要不是政治原因根本不会来这个小地方，当年人人都说我们是郎才女貌，刚结婚那会儿我也觉得幸福。可结婚后我发现他对家里事什么都不管，自己事业不得意就整天泡在酒里自我逃避。他喝美了，不痛苦了，不俗气了，我呢？你知道我都怎么过的吗？吃不好穿不好，每天做梦都想着怎么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怎么做也做不完的家务事，还得提心吊胆全家别生病，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家里那点儿钱能把人活活急死。结婚前，我也是厂花，当年追求过我的人，一个个比你爸出息，我看不上的那些女工，一个个比我阔气。我不是尼姑，做不到清心寡欲，没办法把他们当透明。”丈母娘越说越激动，到了后面都有点痛诉革命家史的意思了。
“可是……感情又算什么？你不是爱爸爸吗。”陈曦沉默了一会儿，挤出挺没分量的一句。
“感情，呵，我的傻女儿，感情真不算什么，你也是结过婚的人了，还这么不成熟。真的爱情早在结婚后的柴米油盐吵吵闹闹里变了，不是变成亲情，就是变成仇恨。我已经不爱你爸了，我恨他，恨他耽误了我十多年的青春。你看看我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有房有车有保姆，就算你回来住一辈子，我也养得起。”丈母娘笑了，笑得很坦然。
“妈，吴叔在外面有别的女人吗？”陈曦有点恶毒地问出这个问题。
“那有什么重要，只要他把我当成这个家的女主人，每天回家，疼爱你弟弟，供我们一家人所有的开销，他尽到了一个丈夫应尽的义务，这不就够了吗。他还愿意接受你，我们已经谈过，只要你离婚，他也帮你办移民。”丈母娘的回答模棱两可，却不无道理。
“真的够了吗？”陈曦觉得这番对话越来越让他体虚。
“难道不够吗？你念书那会儿就是看多了三毛，所以才会有这些不现实的想法。可你知道吗，三毛的书畅销，稿费收入稳定，她自己是个不愁没钱花的人，才能跟大胡子去沙漠定居。贫贱夫妻百事哀，流传千百年的话不会没道理。”丈母娘的反问很有力度，她的口才远远超过陈曦预期，“陈曦那孩子本质是不坏，我看得出。可我总觉得他跟你爸是一路货色，要求老婆有脸有胸有屁股，带出去有面子，自己没房没车没学历，还懒得努力。这样的男人，还自尊心超强，骂又骂不得，跟他摆事实讲道理，他调子比你还高，可说起来天下无敌，做起来就有心无力，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现在是人生中最年富力强的阶段，现在做不出什么成就，将来更不可能做出成就，听妈一句话，别在他身上浪费青春了，趁着还没孩子，趁早离。”
“也不能一棒子打死吧，人家肯德基大爷六十岁才创业成功，不也发大财了。”陈曦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却不能坐以待毙。
“傻闺女，全世界有几个那样的大爷，就算陈曦是那号人物，你也愿意等到六十岁才过好日子？那时候就算买了漂亮衣服也穿不出去了，还不是便宜儿子孙子。”丈母娘人老嘴不老，比女儿还伶牙俐齿。
话虽然俗气，但也确实有道理。说到这份上，陈曦也只有死不松口了，难道说要他告诉丈母娘，她闺女的身体里住着的是女婿的灵魂?话又说回来，就算他没变成植物人，老婆的身体里也还是她自己，他也想不出不离婚的理由了。难道真该离开老婆，让她跟她妈去美国找幸福？不，他当然不愿意，就算是自私，也是男人的本能，没人愿意让心爱的女人离开自己，他咬着牙，扔出一句：“你是你，我是我，我不是你的续集。”
显然这话太没说服力，丈母娘抓住女儿的手，很用力地握着：“别傻了，只要你过得好，是不是我的续集又有什么关系呢。”
“算了，我不想再谈这个问题，我要上厕所。”这段对话最后以陈曦的无言以对而告终。坐在马桶上，看着这个陌生却不失温馨的家，他想起林晓丽嘀咕过很多次的那些话。
如果有一天能住进带院子的屋子多好。最好是美式的，洋气，可以在自家的院子里晒晒太阳，种种花。很多很多的花，爬藤蔷薇，铁线莲，牵牛，还有各种颜色的石竹和波斯雏菊，然后养一条狗一只猫，再弄张摇椅，坐在上面晒太阳，每天看他们打架，呵呵……
林晓丽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笑得总是很开心，弯弯的月牙眼里满是憧憬，陈曦最喜欢看她那样笑。其实她每次说这件事都是很认真的，只是他以为她说说而已，以他的工资收入，不吃不喝一辈子也买不起这种房子，他再次感觉到自己能给她的实在太少。
如果有一个男人，可以给林晓丽买这样的房子，她会跟他走吗？比如说——蒋医生。
那画面完全可以想象，潇洒倜傥的蒋医生站在一套豪华美式别墅的门前，身边还有辆铮亮的车，大门开启，林晓丽见到了梦寐以求的院子，院子里种满各种颜色的花，草地上还有一条狗和一只猫纠缠在一起，见到林晓丽它们马上暂停了厮打扭头冲她挥了挥爪子。她呵呵地笑着，高兴极了，像孩子撒欢，冲进去。进入那扇门后，她就会忘了世界上有个人叫陈曦，忘记曾经吃过的苦，受过的气。从此以后，她只属于蒋医生那样的男人，一生与他再无交集。
他知道蒋医生有这种能力。如果这事是真的，她会跟他走吗？会吗？
会。陈曦替林晓丽做出了选择。眼里热热的，他从不哭，即便那次差点死在蒋大力手里，几乎流光了全身的血，也没落过一滴泪。可现在眼睛里那股温热就要承受不住，他不敢眨眼，赶紧仰起头来，把那滴泪忍回去。
晚饭是丈母娘做的，清蒸鲈鱼，八珍乳鸽，青菜是芦笋，甜品是木瓜雪蛤，没一样便宜的，真不知是不是故意这么做的。炫富吗？吃点青菜萝卜能死啊，陈曦挺忿忿不平，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不是为自己，是为了林晓丽她的身体，这是她妈的手艺，不吃对她不起。
丈母娘倒是没看出他的心情，一个劲地夹菜，末了还情真意切地说了句对不起，“晓丽，原谅妈妈心急，有些话只有妈妈会跟你说，世上也只有妈妈才是全心全意为你考虑，别怪我好吗？”
我不怪你，我只怪自己怎么是你家的女婿。这话当然只能在陈曦心里说说，他低着头猛扒饭，就当没听到丈母娘的话。
丈母娘很会做人，同样的话没有再说过了，一连两天都相安无事，只是话少了些。自从林晓丽念大学后就离开她了，疏离多年，肢体接触也变得陌生，几天来也只是发乎情止于礼地挽挽胳臂搭搭肩膀什么的。也好，陈曦还怕丈母娘母性爆发自己招架不住。每天都去看林晓丽的爸，话题也大多围绕在病情上，陈曦在刻意回避婚姻和幸福之类的话题。
在家里住了几天，临走前，陈曦最后去看了岳父一次，老头拉着他的手说了几句心里话：“我的身体自己知道，恐怕这次病了就好不了了，这辈子能跟你妈在一起生活十年，又有个那么好的女儿早就够本了，其他的啥也不想。以后啊，我要是死了你可别给我敬酒，活着戒不掉，死了就彻底戒了，下辈子也不喝了。什么时候阎王爷来接我我就两眼一闭，毫无牵挂地去，在那边等着你妈，跟她说声对不起，没让她过上她想要的日子，好好的家就这么散了。”
“您现在也可以跟她说啊。”陈曦看到岳父的眼里还是那么浑浊。可岳父说不，死了再说，我可是男人。陈曦觉得岳父有点孩子气。是老了才变这样的，还是一直就这样的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样的男人的确给不了丈母娘那样的女人幸福。
我能给林晓丽幸福吗？幸福，你他妈到底是什么玩意？回去的火车上，陈曦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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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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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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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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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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