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春花在我隔壁已经嚎了四五日。
徐恭来时，眼下带着青黑，整个人似乎被阴郁笼罩着。仅是隔着一道铁门静静站着，也能将杨春花吓得噤了声，连气都不敢喘。
徐恭进门时，我正坐在茶桌边吃着糖糕悠然自得。
他径自在我对座，取过瓷杯倒满水，仰头便喝了个干净。待他解了渴，壶底的水只剩下薄薄一层。还不待我反应，徐恭又将我面前余下的糖糕抢去吃了，大约是吃得急噎着了，他只得自我手里抢过水杯一口饮了，也不在意那是我喝过的。m.xiumb.com
“徐大人，男女授受不亲，你怎能与我同饮一杯？”我见着徐恭压下眉眼，故作打趣道：“大人与家中夫人相处时，也这般凶横？”
徐恭放下瓷杯，他看了我许久，竟语气悠悠，道：“我还未曾娶妻。”
徐恭的眉眼其实长得很好。只不过在诏狱待得久了，脸上总是蒙着一层阴鸷。其实他若能多笑笑，必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我这次来寻娘子，是有要事求您援手。”徐恭忽然站起身，他拱手朝我拜了一礼，恭敬道：“还请仙子相助，待此间事了，要杀要打，徐恭悉听尊便！”
我的下颌抵着手腕，闻言挑着眉笑着，故作一番小人得志的模样，“原来是有事求我啊~看来，事情不小？”
徐恭点头称是，他说：“此前怠慢了仙子，是徐恭的错。可此事相关甚大，还求仙子悲悯！”
怠慢？我睨了徐恭一眼。
徐恭竟有脸说是怠慢？这明明就是虐待！
徐恭见我不说话，头也不敢抬。他索性跪下，弯下腰拱手道：“之前杨言书一案还未寻到凶手，隔了两日又有一户商贾被灭门，家中同样只活一双高堂；昨日，岭南王进京为陛下祝寿，随行的贵妾母家，除了老者，全部死于非命。”
徐恭说，凶手专挑不惑以下的年纪虐杀，不拘男女，连尚襁褓中的婴孩也不放过。可是大理寺排查过，案发现场无外来脚印，亦无缺金少银，明显不是出自盗贼之手。更遑论，杨言书为人正直，那被害商贾常年行善人之举，而岭南王彬彬有礼，贵妾也出自清贵人家，其父亦有贤名。这样的人别说仇家，便是吵两句嘴也得羞红脸，是以也排除是复仇作案。
“那你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会断案。”
徐恭答：“他们的死状相同，身上皆只有抓咬啃噬的痕迹。仵作说，他们身上的抓痕与齿痕皆源自野兽，极有可能是虎狼所为。可这偌大的顺天府里，每日有官兵巡逻，无人敢私自喂养凶兽，此地又远离深山，若是虎狼下了山，还未靠近城墙便会被射杀。”
“你先坐下吧，如今这样我不太习惯。”
自打我认识徐恭以来，从未见过他如此卑躬屈膝的模样。他总是将脊背挺直，哪怕低着头，下颌也会微微上扬。
看来，他当真是犯了难。
“每家每户都查过了吗？”我问徐恭，“周围城镇也查了吗？”
徐恭如实回答：“城里的家家户户都查过了，并无异样。城外的正在查，暂时未出结果。”
我点了点头，又问：“那你来找我，要我帮什么忙？”
“我知道，仙子不是寻常人，或许您能看出些蛛丝马迹……”徐恭见我表情变了，连忙又说道：“仙子放心！您的事我只字未提！外人只当是您将我得罪了，并没有怀疑您的身份！”
果然，这厮就不是个好人！
徐恭见我不说话，态度愈发恳挚：“若能得仙子相助，徐恭愿当牛做马！绝无虚言！”
“也行吧。”我“啧”了一声，随即扫视着这牢房，“那我不想待在这里，你放我出去！”
徐恭犹豫着，表情似局促道：“您之前住的那家百福客栈，被我查封了……”
“你说什么？”
百福客栈？不是魑魅客栈？
“仙子莫急！那客栈只是不许进出，不曾伤害任何人！”徐恭解释道：“如今城中严查，仙子又未得路引，实在不便再住在那里……”
“徐恭，你还真真是会盘算！又要我帮你，又要我待在诏狱里受磋磨？好处全让你一人占了？”
“徐恭不是这个意思！”徐恭又跪下，他沉默了半晌，遂提议：“仙子若是不介意，可前往我府上住下。我父亲是御医，常值于宫中，家里只有母亲与几位下人，我也经常在外奔波……”
我打断徐恭，冷笑道：“徐恭，你当真是会算计，连你母亲也不放过。”
徐恭摇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他只得匐在地上，磕得结结实实，生怕又惹我生气。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徐恭姿势未变，我见他如此坚持，还是没忍住开了口。我问他：“徐恭，这是大理寺的案子，你明明可以不插手的。”
“我父亲常说，为官者，既受万民供奉，也须为万民请命。”徐恭说：“我曾想入大理寺，只为平天下不平事。不拘什么职位，哪怕是抄目文书的主簿亦可。然我无甚读书人的头脑，几次三番也考不上童生，是以只得征兵入伍，最后却成为人人惧怕的锦衣卫……徐恭此生仅一愿，但愿蓝天下，春草百花妍，还望仙子能悲悯世人，伸出援手！”
“徐恭，你还真是……”赶鸭子上架。
徐恭再次磕了一个响头，他说：“徐恭求仙子垂怜。”
“我的手不方便。”我走到徐恭身前，脚尖对着他的颅顶，“起来为我沐浴更衣。”
徐恭为我更衣时全程闭着眼，有几次不小心触到我外露的肌肤，吓得好一会儿都不敢再动弹。我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一脸羞窘，故意默不作声拿他取乐。
“睁眼吧。”我略过徐恭，径自坐在茶桌前。转头见他仍伫立在原地，不由出声道：“还愣着做什么？来为我绾发。”
徐恭平日握刀的那股利落，此时在我这丝毫使不上半分。在他第四次扯断我的发根后，被我叫停。
“别绾了，头发都快让你扯没了！随意扎紧便是。”此时的徐恭听话得紧，他将我的头发拢成一束，扎在脑后，“倒也不须这般紧！”
出了诏狱，天边仅剩落日。
徐恭的眼中透着着急，却仍先带着我去用了餐饭。
酒楼厢房内，他在我身前正襟危坐，然而喂饭的动作却轻柔又小心翼翼。
“徐恭，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我咽下口中的鱼肉羹，问他：“当初，你为何非要抓我入诏狱？你明知我不曾做恶事，尽管我是非法入城，但也到不了入诏狱的程度吧？”
徐恭执起汤匙的手顿住，他深吸一口气，遂将汤碗放下，“仙子可知，外族人曾侵入我中土？”
徐恭与我娓娓道来，他说外族人残暴。
曾经鞑靼人入侵中土，宋朝国都临安被攻陷后，百姓宁死不降，其中以文人士大夫最为强硬，岳麓书院几百儒生无一人苟活，城中百姓纷纷自杀殉国。
当时，宋朝丞相陆秀夫带着年仅九岁的小皇帝逃往海上，建立了国家继续抵抗外族人。
可崖山海上那一战终究是败了。
陆丞相背着小皇帝投海，数十万将士紧随其后，全全跳海自杀。而海国几十万百姓闻崖山战败，也纷纷跳海殉国，坚决不做外族人的奴隶走狗。
“我锦衣卫向来信奉‘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道理，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也绝不能再教我中土百姓受此劫难！”徐恭跪在我脚边抵首下拜，他声声恳切，“恭知仙子此番乃无妄之灾，我不欲再为自己狡辩，只恳求仙子不要将此错失落在他人身上。徐恭一人做事一人当，甘愿受罚！”
我垂眸看着徐恭，轻声道：“于家国大业来说，你此举着实令我敬佩。可你切切实实伤了我！你既与我结了因果，此后种种皆由你受下。徐恭，你莫要怨我。”
“徐恭定无怨言！”
夏季的天色暗得晚一些，我们到达杨家时，落日还未全落下。
杨家四周皆由大理寺衙役站堂看守。
徐恭领着我似入无人境，衙役不敢拦他，自然也不敢询问我的身份。
前段日子正逢雨季，外间的血迹早已被冲刷干净。
徐恭直接领着我入了里间，他说这里是杨言书与他夫人的卧房，他的幼子便死在了这间屋。
床榻上还有四溅的血迹，这血迹经过几日，早已凝成一片暗红。我不过凑近两步，便能闻见一股臭不可闻的腥气。
不是人血里带着的那种腥。
徐恭本想再带着我去其他的屋子看看，我却摆手，让他直接领着我去了那商贾家中。
果不其然。
不仅是那商贾家中，连贤良寺里也盘桓着这种腥气。我问徐恭要一块锦帕，他却说他不曾有携帕的习惯。
尽管徐恭不知道我要锦帕作甚，却仍二话不说，自里衣处撕了一块缺口予我。我没有接过，只叫他从墙面上沾些血迹带走。
“我们去魑魅……不对。”我紧忙改了口，“我们去百福客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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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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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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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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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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