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元年,女帝病重,不得已被迫退位,同年冬于上阳宫崩逝。女帝三子李显复辟,将其母以皇后身份入葬乾陵,谥为“则天顺圣皇后”。
隔年,李显宣布迁都长安,我与绯儿也顺理成章变成“长安人”。
绯儿实在算不上一只有耐心的狐狸。
我们将烧烤铺一同迁址长安,不知是否因为平时客人少,绯儿一心又在帝辛身上,于是每日只潦草用术法做了许多鸡鸭鱼兔,却不想这般做出来的东西反而引来许多食客,甚至有老饕日日来往,就差没住在店里了。
“老朽生平最爱美食,却只有小友这里能令我流连忘返。”
“老爷子若是喜欢,以后我日日为您留一桌位子!”
这位老爷子姓姚,我不知道他具体名字,可见他举手投足间的文雅,大约也能猜到他出身富贵。尽管他不是平民,却为人谦和,平易近人,他爱吃鱼,只要我不忙的时候,都会与我闲聊两句。
“小友不须如此!老朽明日便要启程去亳州了……”说罢,他自腰间取出一木牌递给我,“上次听你说,你曾养了一只狸奴,老朽家里的那只正巧生了一窝小的,你若是喜欢,便拿着这木牌上老朽府中挑一只你中意的回来!”
我听到这欣喜若狂,“老爷子说的可是真的!您当真……愿意送我?”
“这还有假?正好你这食肆也该养上一只,还能帮你看护些。”老爷子拍了拍我的手背,语重心长道:“以后老朽怕是不能再来了,你这笨小子在外可得多长个心眼!别总傻兮兮的,看着就好欺负!”
我羞窘的挠了挠后脑勺。
第一回遇见姚老爷子的时候,食肆里正巧来了一群找茬的小混子。他们非说我这的东西不干净,要我赔偿十贯钱。初时我以为是这术法做的东西人族吃不惯,也不欲狡辩,转了身便要去里间取钱。老爷子却伸手将我拦下,然后使了身边跟着的一位中年人,带着一群青年将他们提了出去。
自那日后,老爷子三不五时便要来我这吃鱼,到如今几乎日日会来。一来二去我们便也熟悉了起来,闲聊时听闻我父母被奸人所害,如今满门只剩一个哥哥相依为命,老泪纵横的誓要予我些照拂。
“小宝啊,爷爷走了!”老爷子的长子在延州任职,今日是幼子来接,“你千万记得上爷爷家里挑只狸奴回来!你那兄长一天到晚也见不着影,就留你一个小子,属实让人有些不放心……”
姚二爷扶着老爷子的手肘,接过话:“父亲,不若让儿子派些人来看着些……”
“不必不必!多谢二爷好意!”我连忙摆手,真叫人来了,我跟绯儿早晚不得穿帮?“我这就一小肆,实在不必给二位添麻烦的!”
姚老爷子啧了一声,状若生气瞪了我一眼,话音却对着幼子,“老朽就说他傻吧!这么大的好处也不懂接着!”琇書蛧
“老爷子,您就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我挺聪明?”
“你家没有镜子吧?没有的话老朽送你一面!”我还没反应过来,老爷子甩了袖要走,“走了走了!多余跟个傻子较真!”
姚二爷憋着笑冲我颔首致意,然后搀着老爷子慢悠悠往家走。
隔日我正开了店门,却见姚二爷手提一盖着细布的竹篮,也不知在店门口等了多久。
“二爷,您来了怎么不喊我呀?快进来!”我连忙让出道,“二爷您吃了吗?昨儿夜里我哥送来好些新鲜的羔肉,我割了一块做了肉糜丸子,您要不要一块儿用一些?”
姚二爷笑着婉拒,他将手中的竹篮子递给我,示意我打开看看。
“好漂亮的小狸奴!”我将巴掌大的小狸奴捧在手心里,爱怜的摸了摸它的小脑袋,看着它一双熟悉的蓝瞳,呼吸一滞,“这狸奴的花纹,怎的有些眼熟?”
姚二爷说:“你不是说,曾经养了一只灰白花色的蓝瞳狸奴吗?家父特意寻来一只,因怕你有负担,才谎称是家里生养的。这只小狸奴到今日正好戒奶了,我便想着给你送来。”
“多谢老爷子!也多谢二爷!”我抬起袖子抹了抹泪,吸了吸鼻涕又笑出声:“让二爷见笑了。”
姚二爷又拿出一木牌递给我,“这是父亲特意让我转交你的新户籍。”
我接过来一看,正面写了三个大字“阿无忧”。
姚二爷说,老爷子虽知我自小到大都叫宝儿,却没有一个正经的名,于是才想着为我取一个。我的母族为阿姓,这件事我只是偶然间与老爷子提过一嘴,却没想到他竟记住了。
“这是家父特别为小友新制的户籍。”姚二爷摸了摸我凌乱的发顶,他笑容慈爱,“你是个好孩子,只愿你此生顺遂无忧,这是我父亲的一番心意,还希望你能收下。若你愿意,以后便拿着用吧,察事听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姚二爷走后,我依旧在原地怔愣了半晌。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好意,我是有些忐忑的。思绪间,手里的木牌子被抽走,我回过头,绯儿正大喇喇的靠在门边,一脸的不修边幅。
“那位常来的老爷子给你的?”见我点头,她咧嘴一笑,“还真是傻人有傻福!你可知那老爷子是谁?”
我摇头。
“那是两朝丞相姚元崇!去年被封为梁县侯。”绯儿将木牌还给我,“可惜一把年纪还远去亳州,也不知这一路山高水远的,老爷子能不能受得住?”
我不解,遂问:“老爷子为什么要去亳州?他不是侯爷吗?”
“还能是为什么?上头的命令呗!”
时间匆匆。
四年后,李显薨逝。
由于膝下无嫡子,是以由庶幼子李重茂继位。李重茂却以年幼且不是嫡出为由,还位与皇叔李旦。
然绯儿私下偷偷告诉我,所谓的还位不过是皇室对外的声称。
太平公主势力见长,已然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她作为李旦的支持者之一,明里暗里都给了李重茂不少压力。
但其实在这之前也发生了不少事。
女帝还在世时,李显的嫡长子被陷害处死,韦后认为此事必然与那几个庶子有干系。
李重福为庶长子,韦后怕他被立储,于是则生出不知哪来的证据,指控爱子李重照的死与他有关,李显闻言又见证据确凿,只得将李重福贬为刺史,无诏不得回。
后来李显只得将庶二子李重俊立为太子,但韦后见不得他好过,又日日向李显吹枕头风。李重俊忍无可忍,不想步大哥后尘,却不料领兵夺位不成,被斩于殿外。
此事发生后,李显许是心生忐忑,便暂时歇了立储的心思,不想那韦皇后竟想效仿武则天称帝,于是趁李显不备将其毒杀。李隆基闻讯后便点了将前来肃清朝堂,待韦皇后与一干人落了马,李显余下的那唯一子嗣才不得已被赶鸭子上架。
然先天元年,李旦继位不过两年,便退位为太上皇,太子李隆基继位。
次年,李隆基诛杀太平公主及其同党,始全部归政,并改元开元。开元四年,太上皇李旦薨逝,葬于桥陵。
至此,李隆基终于迎来属于他的盛世大唐。
李隆基掌权后,姚老爷子以开府仪同三司致仕。闲下来的时间,一日里有大半数都在我这食肆里待着逗团子。
团子是我给小狸奴取的名。它三个月的时候,身上的花纹显了,模样与雪团子愈发相似,性子却不如雪团子活泼。它懒散得很,常常自寻一处便趴着不肯动弹,哪怕有客来也绝不挪动一步。
好在常来的食客都宠它,还经常喂它些吃食。于是不到一岁的它,已经胖得肚子耷地了。
“姚爷爷,您可别再惯着团子了!现在没人喂它就不吃饭,实在是娇气得很!”
姚爷爷特意将煮熟的鱼肉挑了刺,掰成小块一口一口喂着团子。他笑眯了眼,一点也不在意,“咱们团子一岁不足,还是个小娃娃呢!娇气点怎么了?咱有人宠着!”
“您啊!就惯着它吧!”我笑着摇头,将热腾腾的鱼肉饺子和一盘炒鱼片放在老爷子手边,“您先吃着,一会儿再给您盛一碗羔肉丸子,这羔肉是今儿一早送来的,新鲜着呢!”
姚爷爷见团子吃饱了,这才用细布净了手,慢腾腾的夹起一筷子鱼片送到嘴边,“小忧啊,你兄长最近还跟那些不良混在一处呢?”
“他总想着惩恶扬善,虽然不良不属于官府管辖,但好歹自在。总归现在日子好过了,也该让他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了。”
老爷子咽下鱼肉,遂冷哼一声:“说的好听!到头来不还是让你一个人来养家糊口?他不成家是他的事,但你也不小了!老朽在你这般大的时候,老大都能打一壶八珍主人了!”
“姚爷爷,无忧没有成家的打算……”我捧着手里的木盘子,视线恍惚道:“以前有过一个喜欢的,但那时候年纪小,身份不对等,再加上诸多原因,便没有承认。”
姚爷爷立马来了兴趣,他忙问:“那如今呢?若是男未婚女未嫁,你也可以争取争取的嘛……实在不行,老朽替你上门提这个亲也是行的!”
“来不及了,他不在人世了。”
姚爷爷怔住,随即嗫喏:“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唉~可惜咯……”
姚爷爷走后不久,我寻摸着天色差不多了便关了食肆。
食肆后门有一清秀女子在等我,她照例掏出一封空白书信递给我,我甫一接过,女子二话不说便化为一阵青烟。
这书信是绯儿特意给我的,目的只是为了与我报个平安。
我锁好门窗回了二楼屋中,点了烛火才施法拂去信上的障眼术,白纸赫然显现出一行字——计成,勿念。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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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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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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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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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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