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升卿将我护入怀中,我仍恍惚似梦。
数不清的箭矢被隔绝在白光之外寸步不得进。嬴政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却被升卿这一手震得半晌移不开目光。
卫尉不再与辛胜缠斗,被赵高一哨召回身前,盯着我们这方神情十分紧张。
“不知先生是何方神圣?”赵高不敢轻易再有动作,他打了个手势命弓箭手停下,遂拱手一礼道:“无意打扰先生清净,还请原谅则个!”
升卿见我伤处止了血,望向赵高的眉眼处爬上一抹冷然,“你既伤了她,须得承了这因果!区区凡人竟也妄想逆天改命?可惜,你活不久了。”
升卿的声音一直盘旋在我头顶嗡嗡作响,我盯着这张日思夜想的脸一眼也不愿错开。
许是我的异状拉回升卿的视线,祂对上我的眼,柔柔道:“方才可是吓着了?”
眼眶不由自主涌上酸涩。覆上祂的双颊,细细感受掌心处传来的温热,我落下一滴泪,小心翼翼道:“升卿……是你吗?”
升卿自打认识眼前这个娃娃,便知道她是个皮实的孩子,哪怕被飞飞揍得鼻青脸肿也决不会哭!人间这几十载里,到底又经历了什么?才会让这个没心没肺的娃娃变得这般悲伤。
升卿已经许久不曾动怒了。
“宝儿,是我。”升卿心中泛起细细的疼,这是祂一直护着的孩子啊!“对不住,我来晚了!”
抬手回拥升卿,我将哭湿的脸埋进祂怀里,声线里带着丝丝哀怨,“我等了一年、一年又一年,等得大姆走了,云阳走了,雪团子也走了。我等不下去了,升卿……你为何不早些回来?”
“宝儿,对不住……”是我的错。
“如果这是梦,我不想醒来了。”鼻尖透着哭腔,我祈求道:“升卿,不要再离开我了!我只有你了。”
“以后宝儿去哪,我便去哪!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我可怜的孩子,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嬴政静静看着眼前相拥的两个人,他的嘴开开合合,最终一言不发。他本以为时间能拉近二人的鸿沟,然而此刻他才终于意识到,他与倾倾,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还是留不住她。
辛胜的拳头松了又紧,他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原来你叫‘宝儿’……很衬你。所以……这么多年,你都在等他,对吗?”
“你救过宝儿同雪团子。”升卿被辛胜的突然的声音引过脸去,祂仔细看着他,似乎正透过他的脸看向他的灵魂深处,“既结了因果,予会为宝儿还你福报。”
一阵白光落入辛胜胸口。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替她还?”辛胜在胸口抓了一阵,见掏不出那团白光,他气得口不择言,“这是她与我之间的事,你为何要插手?难道一个暴君抵不住,才又派来一个不人不妖的东西吗?”
“辛胜,你放肆!”我怒瞪辛胜,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口无遮拦!当真是不怕死!
辛胜梗着脖子不看我。
升卿并无怪罪辛胜的意思,对于良善之人,祂愿意多予几分宽厚。尽管他看起来不太聪明。
“宝儿,你在人间还有未了的心愿吗?”升卿垂首,祂温声道:“若是没有,那我带你回家可好?”
“你凭什么带她走!她生是我辛胜的妻!”死也该与我合衾。
“凡人,你太聒噪了。”升卿挥袖甩出一圈白光围住辛胜,我愣愣看那白光升向半空,愈飞愈高,“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升卿,辛胜他……”
“宝儿,你要记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谁也无法改变。他将成为一代枭雄,必不会陨落至此。”我点头。
升卿说的总是对的。
“我们把雪团子也带回去吧?升卿,人间太冷清了,祂会孤单的。”
“好,我们一起回家。”升卿摩挲我的发顶,像小时候那样亲昵,我却有些想哭。
“女公子!不!仙女!鄙人知道您那狸奴的葬身之处,鄙人愿为二人带路!”赵高指了指自己,试探的朝我们这走了一步。他跪下,双膝陷入泥里,“先生看着不似凡人!可是来自仙岛?鄙人向先生承诺,以后必定一心向善!还请先生赐鄙人长生之道!”
哪怕赵高的额头被碎石子划得鲜血淋漓,升卿仍是一个眼神也没匀给他。
祂眼神温和,只看着我问:“还有别的心愿吗?”
“你能救他吗?升卿,人间需要他。”我伸手指向嬴政,“也不须他脱离凡人命数,只要能逃脱此难。升卿,他还不能死,至少,他不能死在这里。”
升卿摇头,祂耐心与我解释:“做得到,可我不能做!宝儿,凡人命数皆由天定,这是他的死劫!”
“可他若在这里死了,秦国大业无人继承,必定又要平添造业……”
“倾倾,你莫要再为难仙者了。”嬴政打断我,无力的笑笑,“寡人此生能见到仙者,也算是了无遗憾了。”
我不理解,嬴政明明那么渴望长生,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放弃?
嬴政示意我过去。
得到升卿颔首同意,我才走到他身前蹲下,他却让我再近一些,我只得凑到他脸侧,“宝儿这个名字,很好听。可是寡人还是觉得,倾倾二字……更衬你一些。”
嬴政说,倾倾,生死有命。
纵然寡人无法再护着你,但你身侧有仙者相伴,未来必定顺遂。
“害你全族性命原不是我本意,然而此事终究因我而起。倾倾,是我对你不起。”
嬴政说,倾这个字,是他想了许久才为我取的。
可这个字,不就只是斜的意思吗?
嬴政声音微弱,尽管他笑得很淡,但我知道他在笑。
“倾这个字,可以是倾国倾城的倾,也可以是倾盖如故的倾,亦是一见倾心的倾……”嬴政的气息几近全无,“倾倾,若还有下辈子,我愿为你倾其所有。或许那时,你会愿意与我为妻……”wWW.ΧìǔΜЬ.CǒΜ
话到最后,他的唇瓣只余下开合。
然而我还是听见了。
他说,倾倾,我心悦你。
至此,千古一帝秦始皇身故。
升卿不愿我再染凡人因果。是以,人间再无倾倾。
雪团子在土里待得久了,如今只剩下一副骨架子。升卿见我难过,只得幻化出祂生前的模样。
由我亲手封存在一具玄冰棺里。
几十年过去,员丘山早已恢复一片欣欣向荣,只是中间那棵最高最大的已经不在了,如今只剩下一片小土丘。
云阳没死。
升卿说,云阳的妖丹在我体内,只要我没死,祂也不会死。然而复生须得经过漫长的时光,升卿说,许是百年,许是千年。
无妨,我等得起。
云阳复生一事燃起我新的盼头,我日日去赤泉边打水为祂浇灌。
升卿说,宝儿长大了。
我其实不太理解祂这句话的意思。只要人都会长大的!不是吗?
雪兔子在流沙边捡到一只奄奄一息的绯色狐狸。员丘山如今只剩下我们。我要照顾云阳,升卿得照顾我,所以巡山的任务只得落在雪兔子头上。好在祂们数目众多,多分上几个队伍,每日都能巡完一趟。
那是一只母狐狸。
狐狸身上的皮毛差点被大火燎了个干净,只有尾巴根底下的那块屁股毛幸免于难。
这只母狐狸是在伤愈后第五年,才被我逼着说话的。彼时她开口的第一句竟是“你这个女混子,别再盯着我屁股了!你知不知羞的!”
“你我都是母的,有甚可害羞的?”见那母狐狸翻了个白眼,我又问她:“我还以为你是只红狐狸,没想到新长的毛发竟是白色的!”
每当她不自觉抬尾巴时,我总能看见她屁股上那块突兀的红毛。其实我剃过的,在她酒醉后。然而再长出来的,依旧是白毛,许是偷摸着剃过几次后,这小狐狸竟不愿意与我睡一块了。
看来脾气也是不小。
小狐狸平日里也不与我一道,她醒了便要喝酒,酒醉后一睡便是好几日,怎么叫都不醒。
她喝的酒是自己酿的。我偷摸尝过一口,又辣又呛,一点儿也不好喝。她却笑话我,说小娃娃喝不惯这浮生酒。
我已经不是小娃娃了,我马上要迎来第五十个岁年了。
我真的要长大了。
小狐狸在喝醉的时候絮叨过她的故事。
她说在南山东边三百里处,有一座山名曰青丘。青丘山的狐族生来便是九尾,除了她,穷尽一生也只是一只双尾狐。族中视她为耻辱,几次三番想将她赶出山去,然她姥姥心疼她,便将她带回洞府好生抚养。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狐姥姥没渡过雷劫,身消魂散。不久后,族中便生出她克亲的传言。彼时她阿姆又怀有身孕,她阿父见不得妻子日日在害怕中度过,只得送她往嫁入了涂山的姑姑洞府。
姑姑不信这些传言。
涂山一族曾有一女嫁与人皇。那人皇封神后便时常照拂,涂山九尾一族瞬间水涨船高,其余狐族争相想娶涂山女,然人妖恋的故事引来涂山女向往,纷纷想要等化了人形再入人间寻一人皇相恋。
狐族信奉生死一双人。
可狐女那么多,人间哪有那么多人皇够她们分,最后只得纷纷歇了心思,找一个合眼的狐族结为夫妻。
然而受此故事影响的,亦有小狐狸。她天生缺陷,狐族不会有公狐狸愿意娶她的。
九尾一族要想化人形,前提条件便是以九尾之躯修炼。可小狐狸修炼了千年也生不出第三尾,她无法,只得泄气。
她一连数日的闷闷不乐令姑姑家的表哥发现了,再三逼问下才得知缘由。
“我当是什么事呢!”表哥摸着小狐狸毛茸茸的脑袋,笑着说:“修炼不了就修炼不了吧!又不影响你化形!你这模样若是让阿姆瞧见,定会以为是哥哥我欺负你了!”
表哥的话瞬间让小狐狸提了精神。
听闻东海某一座仙岛上长有一种化形草,食之便可幻化人形。然而这东海乃各路神仙聚集地,必经处又有龙族看守,未经允许不得入。
“那我该如何才能得一株化形草呢?”
“这仅凭我们……好像有点难!”表哥抓耳挠腮支吾了半天,只得为难道:“绯儿啊,不如你还是好好修炼吧!反正山中无岁月,说不定哪天你自己就化形了呢!”
小狐狸的名字是狐姥姥取的,缘由她那一身绯色毛发。绯儿很喜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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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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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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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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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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