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君房在数次外出后终于寻回了“千岁寿果”。
那是一颗金色的果子,不过手掌大小,如嫩叶般翠绿的果肉,酸甜多汁。
嬴政一得此果便命人大肆种植,我却不忍打击他。那果子名为木子,每逢夏秋,员丘山谷中比比皆是。我幼时升卿经常拿这果子来哄我,说是人间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徐君房擅花言巧语,他予嬴政的那些丹药我闻过,有山君的血腥气。嬴政说每每他疲惫,只要用上一颗,不多时便倍感精神。徐君房确是有些本事,然而那些丹药不宜多用,我旁敲侧击与嬴政提过几回,他却觉得我不愿与他共长生。我劝他不得,渐渐也不再说了。
朝中逐渐稳定后,六十万大军空置。为防大军被有心人利用,嬴政特派岭南赵佗带领三十万大军归隐待命,另外三十万则交由蒙恬将军建长城抵匈奴。
嬴政有意在长生后带我去游览天下,是以他开始为以后铺路。
大公子扶苏一直由他悉心教导,是大秦不二选的储君。然储君继承须得功绩,了民生。扶苏虽为人宽仁,目光却不算长远,之前为焚书坑儒一事在朝上反对嬴政,嬴政被激怒,顿时才发现爱子仍不够帝王心思。于是他思来想去,最后只得将扶苏下派上郡,以此历练爱子得已继位。
决定一出,立刻引来朝臣哗然。
楚夫人与嬴政哭求,她说上郡艰苦,扶苏体弱,此去无疑是雪上加霜。她为爱子顶撞一事跪了许久,嬴政不欲解释。他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楚夫人哭晕了许多次,直到嬴政厌烦,将她拘于甘泉宫不得出。
扶苏最后还是被送往上郡。
我看得出嬴政是不舍的。扶苏出宫那日,嬴政在我殿外直直盯着出宫的方向,良久不语。我问他既舍不下为何非要送他出去?历练又不只这一法子,嬴政却说,作为大秦的储君,这是扶苏的必经之路。
“倾倾,寡人没得选。”
嬴政这些年子嗣渐丰,楚君继楚夫人诞下大公子后不久,又将幼女胡姬送入秦宫,亦诞下一位公子,嬴政为他取名胡亥。
胡亥身为嬴政幼子,最得嬴政宠爱,甚至不惜让陪伴自己多年的赵高护其长大。如今储君之位还未定下,宫中众说纷纭,纷纷好奇究竟花落谁家。楚君怡然自得,不拘是扶苏亦或是胡亥,总归最后都归他楚国子。
嬴政第四次出巡,从匈奴手中夺取了阴山与河套二地。至此他终于觉得外患已除,四海已定。然这年发生了三件怪事,一是心宿一亮两暗呈荧惑守心之相,此事发生的当月,东郡落下一块坠星,上刻“始皇死而地分”。
此事一出,举国皆惊。
然此事还未过去,嬴政座下一使者在巡地时偶遇一神秘人,此人持璧遮使者曰,转赠水神滈池君,还落下一句:“今年祖龙死。”使者心觉莫名,低下头沉思片刻,再抬头时那人已不见踪影。使者无法,只得回都如实禀告嬴政。后者拿着那玉璧沉默许久,他认得这是他曾经南巡时祭江的那块。
一连发生的三件事令嬴政惶惶不安,他宣来卜官算卦,卦象显示有两种办法可以化解目前凶相,其一是迁徙,再者便是巡游。嬴政思忖后只得将骊山下的三万人家迁出去,然后命工部在此建皇陵。
陵墓外城以东定为宣太后的陵寝,外一圈是他特地命人烧制的兵俑及马俑,听闻那些是照着曾经为国捐躯的一众将士而作的。我不解,遂问他此举何意,只闻他言说:“将军得胜归,士卒还故乡。”
嬴政突然变得异常忙碌,偶间松懈时眉间略有慌张。
“嬴政,你在害怕什么?”
认识他已有二十余载,时间过得很快,他陪着我许多年,如今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如今秦国昌盛,他膝下子孙环绕,这些年经历了那么多,还有什么能令他害怕的呢?
“有人想逼寡人出宫。”嬴政的语气十分肯定,“寡人不知对方目的为何,但寡人知道,他们想置寡人于死地。”
“那你还要出去?只要待在宫中,随他是何魑魅魍魉!”
“寡人只怕,他们是冲你来的!倾倾,随寡人出宫可好?”一旦出宫便鞭长莫及,无论对方是不是冲着我来的,也只有在他眼皮子底下,才能确保无恙。
“好。”
嬴政说,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出巡。待他回宫,便将扶苏召回传位与他。那座新建的宫殿早已竣工,嬴政为它取名“阿房宫”。他说此宫宫殿高峻,若于阿上为房,又因状似四阿旁广,故取名阿房。我笑说正巧与阿房撞了小字,未曾想,坊间竟有传言,说嬴政钟爱夏娘子,特为其建造宫殿,嬴政闻此一笑置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我特意为秀娘与梁志求了恩典,去了他们的奴籍。他们在出宫后,便用这些年攒的积蓄在闹市边买了一处良舍,阿房时常会去那里小住。
忘了告诉你们,阿房这些年当真招了个赘婿。此人无父无母,夏无且见他于药学一道甚有悟性,便带在身边悉心教授,不曾想被阿房看上,遂师徒一转成了翁婿。如今,阿房已诞下一子一女,我瞧着甚是可爱,自心中为她高兴。
秀娘终身未嫁,待到幼弟行了冠礼,为他择了一户良家女子。听闻二人举案齐眉,如今也已孕有传承。他们似乎都拥有了光明的未来。
除了我与雪团子。
雪团子的寿数将尽。祂近期黏我黏得紧,便是我沐浴时也要守在门外。夏侍医说,雪团子与其他的狸奴相比,寿命已然长了许多,然而世事皆有定数,万事不可强求。
这句话我许多年前也曾听玄坛道长说过。
玄坛道长已于两年前得到于终南山,临前,他派了座下弟子为我送来一句话,他说:“因循苟且,尽人事,听天命。”
雪团子是在一阵初雪中离去的。
彼时,祂正蜷缩在我怀中,闭眼小憩。我摸着祂浓密柔软的毛发静看窗外飘雪,我问他:“雪团子,今日初雪,我们烫个温鼎吃吧?今日宫内送来好些新鲜的嘉鱼,你爱吃鱼,我让庖官薄片,给你烫熟了吃,可好?”
我等了许久也不闻回应,低头看祂,怀里的雪团子已然没了起伏。
“累了就睡吧!我会守着你的。”初见雪团子时,祂那么小小一团,也不怕生,赖在我怀里冲我撒娇。
一转眼,三十个年岁要过去了,祂也从小团子变成大团子了。想起我们曾经在员丘山里疯跑,时常一齐去祸祸扫尾子,每每玩得一身脏污,被升卿逮回去扔水里洗了个干净。雪团子厌水,总要甩我一身水渍,云阳却堵着门不让祂逃。
后来我们失了家园,祂一路陪着我前行。无数个深夜里,祂会舔干净我脸边的泪痕,然后安静的陪在我身边等待天明。日复一日,我也渐渐多了些笑脸。我与雪团子相依为命这些年,早已不再期待升卿会来救我们。
有什么关系呢?
总归雪团子会陪着我活下去的,我一直这样以为。
泪落成珠,一颗颗打湿了雪团子的毛发。我见状忙用袖布为祂擦拭,可怎么也擦不干净。祂那么讨厌水,一会儿醒来又要气得好几日不理我了!
“女公子,您别这样!”侍女上前想接过我怀里的雪团子,却被我挥袖打得踉跄,“滚开!”
雪团子不怕,我会护着你的!
嬴政匆匆赶来时,我正护着雪团子蜷成一团。周围的侍女无一人敢上前,只得站在我一丈外随时观察我的动向。
“倾倾。”嬴政蹲在我身边,他看着雪团子,问我:“雪团子祂……”
“祂只是累了,睡了沉了些。嬴政,你让他们都走好不好?他们在这会吵到雪团子的。”
嬴政挥退众人,他握着我的肩头,轻声哄我:“外间起风了,有些冷。不若我们带着雪团子进内间休息可好?你也不想祂明日起来受凉,对吗?”
“可是我腿麻了,动不了。”一个姿势维持久了,我如今竟丝毫动不得。
“那我帮你抱祂,可好?”嬴政抚着我的发间,一双眼真挚,“回头你俩都受凉了,谁来照顾你们?梁志他们已不合适再入宫。你可能放心别人来照顾雪团子?”
嬴政的手抚在雪团子脑袋上,一下一下摩挲着,我见此不自觉送开手,他却眼疾手快将雪团子递给身后的赵高。
“你们要干什么?!”我伸手想要抢回雪团子,却无力倒下,嬴政将我紧紧箍在怀中,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赵高愈走愈远的身影,“还给我!赵高!你把雪团子还给我!你回来!你回来……”wWW.ΧìǔΜЬ.CǒΜ
嬴政似乎要将我揉进骨血里,他的双臂有力,我挣脱不得。
“倾倾,我保证,定会将雪团子厚葬。你让祂安心去吧!”
“去哪里?祂能去哪里?祂只有我了!你还要祂去哪里!?”我扯紧嬴政的衣襟双目眦裂,“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的家!我的族!我的亲友伙伴!现在连雪团子你也要抢走!嬴政,你到底还要夺走我多少才能罢休?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啊……”
“对不起,倾倾。”是我的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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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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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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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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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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