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玄幻小说>【大路朝天】>第13章 高危工作
  大年初三,阴霾散去,泛白的太阳爬到巍峨的山巅之上,刺眼的阳光融化了覆盖在山川大地上的积雪。

  一大早,村寨里的村民和镇上的百姓,就开始提着礼品走街串巷给亲朋好友拜年。铁龙飞也起了个大早,发话让全体山东工班的民工收拾行装,背起背包,拖着行李箱,提着脸盆、饭盒和洗漱用品等,沿着山涧羊肠小道,转场朝隧道出口进发。一些隧道施工的小型机具,装上了皮卡车,由江水开车送往出口。

  仅用两个小时,坡上那排民工宿舍被全部腾空。铁龙飞让王大路去喊林天豹来验收,王大路跑到林天豹办公室门口,说:“宿舍腾出来了,你去验验,别走后赖我们毁了你的东西。”

  林天豹正在屋里用方言骂着铁龙飞,王大路听不懂,又说:“你嘟囔啥哩?快去验吧,不验可别怪我们。”

  林天豹无比烦躁,说:“你们又没扒我房子,我不想再看到你们,走得越远越好。”

  长长的工班队伍像一群流离失所的难民,拎着大包小包,在山路上行进着,赶在中午前终于到达了出口。林天虎留下来的宿舍区,建在距隧道出口不到五百米的一块崖坡边上,也是用彩钢房搭建而成。背后山坡下,便是冯三所在的村庄。跟斜井不同,这儿的宿舍是双排两层,食堂是单独搭建的平房。每间宿舍里搁着四张简易床,里边极其凌乱,到处是之前工班扔掉的破拖鞋、烂拖把之类的杂物。铁龙飞、江水和王大路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发现在一层还有一间五十平方米左右的会议室,里面东倒西歪地摆着破破烂烂的桌椅板凳。

  铁龙飞让工友四个人一间,自由组合。小铁匠还是选择跟张善、张二奎和铁松儿住一起。其他人各自组合后,顾不得打扫屋里的尘土,就将各自的物品扔在床铺上,扬起的薄土弄得个个灰头土脸,但大家心里是高兴和轻松的。

  中午食堂没人做饭,开不了伙,铁龙飞从项目部借的二十万元安家费里拿出三千块钱,让王大路给每人发二十元,让大家自己去下面村庄里买吃的。平静了一段时间的山村百姓,见大中午冒出来这么多民工,猜到隧道可能要复工了。小铁匠、铁松儿和张善结伙,下到崖下的山村去找小卖部,发现张二奎没来,铁松儿问张善:“你爹呢?”

  张善说:“箱子里有两袋方便面,俺爹说嚼着吃。”

  小铁匠说:“二奎大爷不在意自己,咱吃完给他带回去。”

  三人在村里找到一家小卖部,买了些面包、榨菜和饮料,出来后蹲在墙根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完起身正要往回走,突然看见冯三红着脸从一户人家里出来。

  小铁匠小声说:“那不是冯三吗?快走,咱避避他。”

  铁松儿和张善瞥了一眼冯三,跟在小铁匠身后匆匆离开,不料被冯三瞅见了,在后面喊道:“哎,我认识你们几个,铁龙飞和江水也来了吗?”

  小铁匠三人不得不停下,冯三东摇西晃地走过来,拍了拍小铁匠的肩膀,说:“看来出口的活你们真接啦,好啊!铁龙飞答应我继续干出碴,我要请他来我家喝酒,他在上面吗?”

  铁松儿、小铁匠和张善摇着头称不知道。

  冯三根本不信,说:“不愧是铁龙飞手下的兵,你们看我像吃人的吗?不知者不怪,那麻烦你们上去转告一声,有空我去请他。”

  小铁匠三个人回到崖上跑去找铁龙飞,说:“龙飞哥,冯三要请你去他家喝酒,我们说你不在。”

  铁龙飞笑了笑,说:“又被冯三盯上了,他要干洞内出碴的活挣钱,这酒我不能去喝。”

  出去吃午饭的人回来后,铁龙飞跟江水和王大路商量,如何进行分组。江水提出让铁龙飞回家办理劳务公司和资质,回来后抓公司和出口的全面管理,王大路主要抓出口施工生产,包括工序安排和民工调动。可转念一想,铁龙飞脚还没好,回老家可能行动不方便。

  铁龙飞说:“你们把我送上火车,我一人回去没事。”

  隧道塌方处理难度大,江水计划将斜井工班交给手下带班的几名工班长,自己把主要精力放到出口来,既可以管技术,又可以管计价算账。铁龙飞觉得江水的提议很合理,符合劳务管理特点,欣然接受了他的建议。王大路对此无异议,只是觉得工班里懂技术的人手不够,缺乏九大员配置,能不能再找几个安全员、测量员、电工、钢筋工之类的劳务工。

  江水觉得这个很好办,说:“从斜井把我工班的人调几个过来,尽量满足出口需要。”

  铁龙飞说:“公司是咱们三个的,班组可以混编,但斜井的活儿不能丢,咱们要干就把林天豹干趴下。”

  三人商量后,决定让铁铮骨当爆破班工长,铁子安当初支和二衬班工长,小铁匠当掌子面和仰拱开挖班工长,铁松儿当安全监督班工长。剩下张善和张二奎成了分组的焦点。铁龙飞觉得张二奎年纪偏大,不适合洞内作业,让他负责后勤保障更合适,管买菜和食堂,把饭菜做好。张善腿脚不利索,让他在洞外负责收发料和钢筋加工、混凝土搅拌。其他民工分派到了各个工班里。

  那天午后,铁龙飞、江水和王大路带着研究决定的方案,通知大家到会议室里集合。来的人都很兴奋,有的站着,有的坐着,相互调侃着。铁龙飞拄着拐和江水、王大路一进屋,他们立刻规规矩矩地静下来。铁龙飞三个人站在大伙儿面前,屋里虽然没有会议桌和凳子,也没有主席台,却很有仪式感和氛围。

  铁龙飞看着大家说:“咱们承包了隧道出口的劳务施工,从今天起再也不用从林天豹手下讨饭吃了。我要求每个人有多大力出多大力,把隧道当成自家的活儿干。我们三个会按各工班工序每天完成的量给你们计工发钱,保证让大家的腰包鼓起来,寄回家养老婆、娶媳妇。”

  话还没说完,民工们就欢呼起来。王大路几次摆手示意大家安静,这才渐渐停下来。铁龙飞没有说过多的话,直接宣布工班分组和每个班的工长名单。大家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自己的任务,气氛变得有些严肃。念到小铁匠时,几个站在后面的民工突然喊道:“他一个毛孩子,能顶得起来吗?换个人吧。”

  随后,又有人喊:“还有铁松儿,整天想媳妇,他当不了工长。”

  小铁匠和铁松儿站在前面,涨红了脸,心里怦怦直跳,但又不能骂后面的人。眼看着其他人跟着一块起哄,小铁匠急了,转身朝后面的人说:“你个憨货,俺和松儿当不了工长,你们来当?”m.χIùmЬ.CǒM

  一阵哄笑后,有人取笑说:“铁匠,你和铁松儿是小毛孩子,指挥不了我们大家。”

  张善替小铁匠和铁松儿打抱不平,对后面的人说:“奶奶个熊,就属你们能。年纪大,不过比别人多吃了几年干饭,出来打工干活不兴论资排辈,谁能耐大谁当工长。”

  话音未落,后面那几个人又开始嘲笑张善,说他一个跛子还敢教训别人。铁松儿忍无可忍,红着脸说:“俺俩没你们年岁大,但干活老了不中用,万一塌方被石头砸着,我和铁匠舍了命也会去救你们。”

  这句话惹恼了后面的年长民工,屋里吵吵嚷嚷变得骚动不安。王大路看不得这种情况,骂道:“你们这些傻熊闹够没有,再闹滚出去。”

  王大路的话镇住了那几个民工,阻止了他们的争吵。江水说:“班组分工和各位工长是我们三个人碰头定的。为了干这个出口,咱们需要马上成立公司,龙飞是大掌柜,咱们都要听他的。”

  民工们并没有认真听江水讲话,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正在接听手机的铁龙飞身上。几分钟后,铁龙飞挂断电话,阴沉着脸说:“还没开始干活,你们就开始吵吵,还不服铁匠和松儿。他俩如果不是好苗子,我们三个能定他们当工长吗?”

  民工们看铁龙飞说话带气,顿时成了哑巴。铁龙飞晃了晃手机,说:“刚才我接到总工汤公明的电话,桥梁队民工还没回来,请求项目部派人打增援去帮捞钻头,你们哪个报名?”

  听到这个任务,民工们开始交头接耳,却没有人敢出头。

  其中一个人问:“是下到孔桩里去捞吗?”

  铁龙飞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钻头,你们谁愿意去?”

  问了几遍,谁都不吭声。于是,铁龙飞问小铁匠和铁松儿:“你俩能去吗?”

  小铁匠和铁松儿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俩去。”

  张二奎举起手说:“我年轻时在老家捞过钻头,我去吧。”

  铁龙飞说:“瞧瞧二奎叔和铁匠、松儿,遇到危险的事儿敢往前冲,而你们光知道耍嘴皮子,连这点儿胆量都没有,还说他俩不能当工长,都给我歇了吧。”

  哪里修高铁,哪里就有绵延百里的桥梁工地,同时也催发了一种叫“水鬼”的职业。高铁工地上的这个“水鬼”职业相当危险,但也能挣钱。为了生活,一些人不得不去做这个事。桥梁孔桩不允许有丝毫偏差,打桩经常出现钻头掉在几十米深孔内的情况。钻头价值不菲,不捞出来损失巨大,关键是钻头捞不上来,这根桩也就废了,需要将之前设计好的图纸和施工方案推倒重来,损失无法弥补,这就出现了专业打捞钻头的职业。从事捞钻头的“水鬼”,需要穿戴好潜水工具,下到几十米深的孔桩底部。孔桩里边灌满了混浊的泥水,眼睛根本看不清水下的状况,只能靠慢慢摸着寻找,找到钻头后挂在钻杆上将其带上来。新打的桩,地质结构复杂,会不断地有碎石落入,甚至出现塌陷。如果出现这种突发情况,那在水下几十米深的捞钻人,就会处于危险境地。捞钻这样的活儿,要耗费很大的体力,不同于海底潜水,桩孔内都是泥沙,必须要冲破黏稠的泥沙下到底部。体力不好,很可能下沉到一半就上不来了。这个职业,说拿命挣钱一点儿都不夸张,不过因为干一次能挣两三万元甚至更多,所以,有很多人愿意去冒这个险。

  小铁匠和铁松儿没经验,不知道打捞有多危险。张二奎主动提出去捞钻头,并不是冲着钱才去,他知道铁龙飞派人给桥梁队打增援是件棘手的事,他想帮着铁龙飞解决问题,同时体现自己存在的价值。他经历的事多,大概知道捞钻的危险性,小铁匠和铁松儿还很年轻,又没有经验,若没有一个捞过钻的人在背后撑着,万一出事,就是要命的大事。所以,张二奎想自己下去,万一上不来,丢的也不过是条老命。可他俩年纪轻轻,一个刚有了儿子,一个还没对象,绝不能让他们搭上性命。

  散会后,张二奎、小铁匠和铁松儿走出会议室,爬上停在门前的皮卡车要去桥梁队,张善不放心,也跟着钻进了车里。江水原本要驾车送他们过去,铁龙飞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江水,说:“你和大路哥安排人去买炉灶和厨具,今晚把食堂开起来,我带他们去。”

  江水说:“你的腿没好呢,我去吧。”

  铁龙飞说:“捞钻头危险,我们几个是一个村的,有事好商量。”

  铁龙飞让王大路和江水把自己架到车上,将车钥匙交给了铁松儿。山路曲里拐弯,铁松儿驾驶着皮卡车,沿着施工便道往前开,跑了近一个小时,才进入桥梁工地。小铁匠和张善发现,在一条水流湍急的宽阔河道里,十几台钻机排成一排正在钻孔,从这岸到那岸,泥浆池里注满了黄泥汤。每台钻机上有一两个作业人员,钻头从深孔桩里忽而提上来,忽而放下去,“咚咚咚”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定睛一看,其中一台钻机没有作业。两个浑身沾满泥浆的民工,围着灌满黄泥浆的孔桩转圈,显然对掉钻束手无策。

  桥梁队队长是个中年汉子,一只脚踩在护筒沿上,望着满筒泥浆唉声叹气,在他身后搁着一副笨重的潜水衣和一捆白酒。看来就是这里掉钻了。等铁龙飞一行人赶到跟前时,桥梁队队长像见到救星似的,打量一下铁龙飞,说:“哎,兄弟,你拄着拐来捞钻,这可使不得呀。”

  铁龙飞说:“我不下去。他们是我的人,我必须来现场看着。”

  桥梁队队长说:“噢!那行。钻头捞了一天也没捞上来,就靠你们了。”

  铁龙飞问这是啥钻机,队长说:“冲击钻。钻头好几吨重,贵着呢。我们没捞过,附近又没有专业打捞队,都快急死啦。”

  张二奎瞧着孔桩里的黄泥汤,说:“钢丝绳断了掉下去的,人不下去捞不上来。”

  队长听后对张二奎伸大拇指,说:“您可说对了,一听就是内行。”

  几吨重的铁疙瘩掉在几十米深的孔桩里,除了人下去打捞没有别的办法。张二奎观察了一下说太危险,因为泥浆主要功能是护壁,长时间不循环会丧失性能,人下去很容易出现塌孔,在孔下几十米,出现塌孔基本上没救。

  桥梁队队长说:“是呀!钻头掉下去是工程事故,业主监理不知道还好,知道了必然要处理。业主不会管你怎么做,最后的桩基承载力检测合格就行。”

  直径一米五的孔桩,周围下了钢护筒,泛黄的泥水眼看要漫过口沿往外冒。铁龙飞拄着拐站在护筒周围直犯愁,对桥梁队队长说:“人下去捞,很容易出事啊。”

  桥梁队队长紧皱眉头,急得不行,摇头说钻头捞不上来,这个孔桩只能报废。他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亮开嗓子开价道:“豁出去了,谁下去捞上来奖四万,人和钻头都上不来,给一百二十万。”

  工地的工人工资没多高,有这样一个能挣好几万的机会,很多人都想试试。这便是赌,拿命赌。

  张善听到桥梁队队长开出这么高的价码,动心了,第一个站出来抢先说:“我下。”

  铁龙飞、小铁匠和铁松儿都问:“你行吗?”

  “行。”张善对张二奎说,“爹,我下去上不来,你就找地方把我埋了,反正我活着也是个废人。”

  小铁匠拉开张善,说:“你腿不好,我下。俺大娘大爷需要你养老。假如我上不来,就把一百二十万给我爹娘汇回去。”

  明知下去捞钻可能丢命,张善和小铁匠还是抢着下。他俩敢拼命,是冲着钱去的。如果不来工地打工,也没有这种捞钻头的机会,有了机会就必须拼一把,因为以前在老家一年也挣不了几万块钱,到死也挣不了一百二十万。上不来死了,父母能拿到百八十万也值了。

  铁龙飞望着深不见底的孔桩犯怵,拦住张善、小铁匠和铁松儿,对桥梁队队长说:“对不住,钻头不捞了。我不能眼看着他们下去送命。”

  桥梁队队长急了,说:“那不行啊,兄弟。我们以前真没捞过钻头,项目部派你们来,就得想法帮帮我们啊。”

  铁龙飞指指钻机旁边的那两个人,说:“让他们下去捞啊。”

  那两人缩身往后躲,说:“桩基三十多米深,下面啥也看不清,我们不知道怎么捞。”

  铁龙飞说:“你们不愿捞,就让我的人下去?万一上不来谁负责?这个忙实在帮不了。走,咱们回去。”

  “龙飞,咱来了就不说别的。”张二奎劝住铁龙飞,脱掉棉衣,将张善和小铁匠拉到一边,说,“你们都是孩子,还没成家立业,都别下。俺儿也不下,老张家要留个根,我下去。老板给一百二十万,这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真下去上不来,这些钱就留给俺儿娶媳妇用。”

  铁松儿问桥梁队队长,说:“老板,你说话要算数,俺二奎叔这么大年纪要下去,钻头捞上来给四万,一个子儿不能少。万一出事,一百二十万让他儿拿走。”

  铁龙飞拦住张二奎,让他再想想,说:“二奎叔,要不别下了,让他们年轻人下吧。”

  张二奎抓起潜水衣往自己身上套,说:“龙飞,都别争了,我下。你好好养伤,大伙还指望你吃饭呢。”

  铁龙飞两眼发红,对桥梁队队长说:“这是玩命啊。你去拿钱,当场兑现。”

  桥梁队队长走到停在旁边的越野车跟前,拉开车门取来四万元现金递到张善手中,说:“真上不来,一百二十万,回去马上开支票。”

  张善接过钱望着张二奎发呆,用颤抖的声音喊了一声“爹”,眼泪顷刻间流了下来。张二奎冲着他笑了笑,说:“儿,你拿好,带回去给你娘,爹能挣这么多钱不容易。”

  铁龙飞没再劝阻。桥梁队队长让他拄拐站远点儿,自己帮着张二奎穿好潜水衣,然后喊来之前那两人,与小铁匠、张善、铁松儿一起帮着拖拽钢丝绳。

  长长的钢丝绳下进桩孔泥浆里,地面上拖了二三十米。伴随着钢丝绳还有两样东西也拖在地上,一样是四十多米长的导气管,另一样是拴在张二奎腰间的救生索。小铁匠和张善负责捋导气管,另外两个人从地上拉起钢丝绳,队长和铁松儿拽紧了救生索。等张二奎准备就绪,队长和张善先扶他坐到护筒沿边。隔着透明的潜水镜,铁龙飞、小铁匠、张善和铁松儿,看见张二奎的眼睛里透着一种复杂而迷惘的神情。

  张善抓起他的手,说:“爹,你抱住钻杆,撑不住就拽绳子,我们好拉你上来。”

  桥梁队队长抓起一根短撬棍递给张二奎,喊道:“下到底敲三下钻杆,我们在上面给你往下放钢丝绳,你只要把下去的钢丝绳穿进钻头吊孔里,然后抓住粗钢丝头带上来就可以了,弄完敲四下,记住啦?”

  张二奎手里抓住短撬棍和钢丝绳,朝铁龙飞他们点了点头,抱住钻杆“扑通”跳进了护筒里,转眼沉进黄泥汤中不见了踪影。小铁匠和张善抓紧导气管慢慢往下放,张二奎往下沉一米,他俩就放一米。铁松儿和桥梁队队长抓牢救生索,也慢慢往下放,可桥梁队的那两个人却不知所措。

  桥梁队队长手上沾满黄泥,扭头瞪着自己的两个人,恨得牙根疼,骂道:“瞧你俩那死样儿,快去准备启动钻机啊。”

  张二奎下井已过五分钟,潜水衣有浮力,往下沉一米都费劲。他顺着钻杆朝下滑,只能看到基坑四周混浊的黄泥汤水,只好凭感觉和经验继续往下沉。导气管接在潜水衣上端,他张大嘴巴猛吸着空气,但巨大的水压,仍让他有一种难以承受的压迫感。沉到一半时,张二奎感觉有些乏了,抱住钻杆喘息,上面的救生索和导气管没了动静,张善和小铁匠感觉不到被往下拽,以为张二奎已经沉到了基底,但两样救命的东西,在护筒口外还留有二十多米,像条长虫似的,他俩纳闷刚下到中间咋不动了。不管张二奎在水下能不能听见,他们拼命地又喊又叫,摇晃着导气管和救生索。张二奎腰间的绳索不停地抖动,意识到是上面的人在呼叫他,于是又开始顺着钻杆往下坠。又过了五分钟,上面的绳索和导气管算是放到了头,大家猜测张二奎应该沉到底了,焦急地等他敲钻杆发信号。

  张二奎终于下到了孔桩底部。泥浆裹在身上很重,水压很大,他只能借助钻杆让两只脚站在坚硬的钻头上,黄泥汤让他什么都看不见。他左手抱住钻杆,右手朝四周摸去,孔壁是被冲击钻机挤压成的圆形且不太规则的软岩。他突然想起了桥梁队队长交代的话,赶紧用短撬棍在水下“咚咚咚”连敲三下钻杆。声音顺着钻杆传上来,发出“啾啾啾”的声音,这才让铁龙飞、桥梁队队长和张善他们都松了口气。

  桥梁队队长从护筒旁边捡起一根钢筋,也回敲三下钻杆,告诉张二奎上面的人收到了他发出的信号。张二奎突然感到一丝胸闷,浑身开始冒汗,可想到瘸腿儿子还没成家,即便不要那一百二十万,也不能死在下面,必须想办法把钻头捞上去,这样桥梁队也能很快把桩打好,不耽误施工。也能证明铁龙飞带他出来是有用的,自己不是铁龙飞的负担,而是能给他解决问题的关键人物。

  张二奎猛吸一口气,把导气管和救生索调整到身后,侧身向下,用右手去摸钻头的连接孔。在钻杆最下面也有个吊拉钻头的吊孔。正如队长所交代的,钻头掉进孔桩后,队长和那两个人把钻杆提上来,将绷断的钢丝绳抽换成了新的,穿进钻杆吊孔,重新下到充斥着泥浆的孔桩里,深度接近掉落基底的钻头。

  队长当然知道水下作业不容易,就将抽换的新钢丝绳穿入钻杆吊孔伸出一米多,后面留出四十多米长,拖在钢护筒口沿以外的地面上,留了个大尾巴。只要下去人,将穿过钻杆吊孔下头的钢丝绳穿进钻头吊孔,再把钢丝绳拉上来就算成功了。

  张二奎先顺着钻杆捋到了穿好的钢丝绳,用左手抓牢,然后用右手在泥浆里去摸钻头吊孔。摸了一圈,终于摸到了断开的钢丝绳,绳头一半还残留在钻头吊孔里。他使劲抽出来扔在一旁,又拉过穿好的钢丝绳,重新往钻头吊孔里穿。钢丝绳有弹性,泡在泥浆里滑不溜丢,张二奎手上戴着防水手套,行动很笨拙,穿了好几次也没能穿进去。就这样,在几十米深的桩底泥浆中,一遍遍地尝试着,时间长了,他渐渐感到体力不支。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上面的人听不到任何动静,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张善担心再也见不到爹了,“哇”地哭出声来,手拉救生索,站在护筒边上喊:“爹啊,你快上来,咱不捞了,我不想你死在下面。”哭完,又对铁龙飞说:“龙飞哥,把俺爹拉上来吧。”

  铁龙飞拄着拐,站在旁边急得满头大汗,让队长和铁松儿连拽几下救生索,可用在救生索的力,在泥浆里传导得很慢,迟迟没有反馈,队长抓起钢筋猛敲钻杆,仍没有反应,这让上面的人都很恐慌。

  铁龙飞脸色凝重,问队长:“下面不会出事吧?”

  队长说:“只要不塌孔就没事。”

  铁龙飞说:“不行,得把二奎叔拉上来。”

  桥梁队队长有些犹豫,从铁松儿手中抢过救生索,说道:“人不能上来,再等等,不然钻头就没指望啦。”

  铁龙飞大声喊道:“松儿,你快抢过来。”

  铁松儿从队长手中抢过救生索,冲他发火道:“你们的命是命,我们的命也是命。二奎大爷万一死在下面,你花钱能打发了吗?”

  队长苦苦哀求说:“我也不想他出事,可钻头捞不上来,我就赔死啦,求求你们再等等。”

  张善紧紧拉住救生索,说:“你爹活没活着俺不知道,可我要俺爹活着。钱不要了,快把俺爹拉上来。”

  “来,你们一起拉。”

  听铁龙飞那样喊,小铁匠、张善和铁松儿推开队长,三个人一起往上拽救生索。忽然一串气泡,从泥浆里“咕咚咕咚”地冒上来。

  小铁匠喊道:“俺大爷活着,先别拽。”

  救生索没再往上拉,大家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护筒里翻滚的泥浆。张二奎隐约觉出上面在拉救生索,弄得他差点儿脱离了钻头,急忙用手中的短撬棍,吃力地砸了两下钻杆,“啾啾”的声音传到了地面。张二奎双脚踩在钻头上,用仅有的力气拽了拽钢丝绳。

  队长和铁松儿感觉到下面的动静,激动地喊:“下面穿好啦,放钢丝绳,你们往上提救生索。”

  拖在护筒外的钢丝绳,被队长和铁松儿快速塞进了孔桩里,小铁匠和张善则用力往上提救生索。张二奎在几十米深的桩孔里,大汗淋漓,浑身都湿透了。他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先用短撬棍敲了四下钻杆,告诉上面可以上去了。敲完,扔掉了短撬棍,将穿过钻头吊孔的钢丝绳在胳膊上缠了一道弯,死死地抓住不放。上面的钢丝绳在往下落,救生索在往上提,他拉着下面的钢丝绳开始往上浮。等导气管一米米地提上来,钢丝绳差不多已全部下到泥浆中。张二奎感到潜水衣在渐渐地往外扩张,全身的压力也在逐步减轻,胸膛不再那么憋闷。上面的人看到护筒里的泥浆在不停地翻滚,说明张二奎在往上升。裸露在上面的钢丝绳还有不到两米时,铁龙飞喊:“铁匠、松儿,准备接你二奎大爷。”

  小铁匠放下导气管跑到护筒口,伸手做出了接人的姿势。铁松儿也松开钢丝绳靠近护筒。铁龙飞拄着拐,走到湿滑的护筒边,用一只手帮张善抓住救生索,不顾一切地用力往上拽,身上和脸上被溅满了泥浆。队长手中的钢丝绳快下完时,他知道张二奎快上来了,喊道:“上来先拉住钢丝绳。”

  铁龙飞说:“不,先把人拖上来。”

  张二奎从泥浆里冒出来的时候,并不是直立的,而是身子斜横在护筒里,双手紧紧地拉着钢丝绳。小铁匠先将两只手伸进他的腋下,抱住他的上半身往护筒口拽。快被拖出来时,张善和铁龙飞放开救生索,跟铁松儿一起抱住了张二奎的腰和腿。张二奎的身子有些发软,泥浆糊满了整个头盔和潜水衣,看不清他的脸。队长紧紧地抓住上面的钢丝绳,并急忙向张二奎靠近,从他手里抢过带上来的钢丝绳。

  队长将两头钢丝绳拧在一起,兴奋地喊道钻头有救了,可张二奎僵硬的身体,却倒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

  铁龙飞扒掉他的头盔,喊:“快拿白酒来。”

  张二奎面色苍白,在刺骨的寒风中昏了过去。张善跪在地上“爹、爹”地呼喊着,也没有任何反应。桥梁队队长将钢丝绳递给旁边的人,从小铁匠手里抢过白酒,往张二奎脸上和身上擦,说:“他死不了,让他喝白酒暖暖身子。”

  不知过了多久,张二奎脸色好转,身子也逐渐暖和了。他缓缓睁开眼,朦朦胧胧中看见张善、铁龙飞眼里都含着泪,小铁匠、铁松儿和队长围在他身边,微微笑着说:“我没死,在下面穿好了钻头钢丝绳,能捞上来。”

  路宽、汤公明和山东工班所有人,谁都想不到一大把年纪甚至有些弱不禁风的张二奎,竟敢舍生忘死下到孔桩底部,帮桥梁队把钻头捞上来。这一壮举得到了项目部的认可。因为这件事,路宽专门让项目部制作了一面锦旗,派人送到隧道出口工地。桥梁队队长更是感激不尽,跑来出口分别给铁龙飞、小铁匠和铁松儿每人塞了个红包,又给张二奎送了些营养品,问他:“给你四万够不?”

  张二奎憨憨地笑着说:“够,不少啦。”

  桥梁队队长前脚走,几个工友后脚跟着进来了,讥笑张二奎说:“哪有你这么傻的,出来挣钱还有够啊,你嫌钱多可以分给我们嘛。”

  张二奎“嘿嘿”地笑着说要凭良心挣钱。工友们劝他,命都快搭进去了,桥梁队给多少都应该拿着。早知道能挣这么多钱,他们也报名去捞了,哪轮得到他。

  张善不愿意听他们这么说,冲着他们喊:“那下次你们也去捞呗,兴许能挣一百二十万哩。”

  一百多万对出来打工的人来说是个天文数字,把几个工友吓傻了,追问咋会给这么多。张善说下去上不来,才给一百二十万。那几个工友一听不高兴,骂张善净瞎咧咧,咋咒他们死在下面呢。

  张善说:“俺爹真上不来,就能拿这么多钱,事先谈好的价。”

  张二奎看几个人眼红,客套地谦让说:“你们谁家里要是缺钱救急,可以先拿去用,反正俺儿暂时也用不着。”

  那几个人也是要面子的主儿,张二奎的话听起来朴实,不轻不重,却说得他们个个害臊,忙说谁家都不缺钱,让张二奎留着给张善娶媳妇。

  打发走几个工友,张二奎和张善拿出四万块钱,抓了张破报纸包好,先藏在装衣服的蛇皮袋下面。打量半天,觉得不安全,又掏出来寻遍宿舍每个角落,东藏西掖还是不放心。张善捧在手里,发愁说钱往哪儿搁。

  张二奎说:“儿啊,你去给寨子上那姑娘家买些彩礼吧,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咱本身腿脚不好,再不花钱人家不跟咱。爹娘这一辈子不吃不喝,也得给你娶个媳妇。”

  张善说:“映红没说要咱们家彩礼,用钱时再说呗。”

  爷儿俩找不到藏钱的地方,张二奎忽然想到了铁龙飞,说:“先让你龙飞哥帮咱保管。工地上要用,先让他用,你看行吗?”

  张善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同意了他爹的主意。俩人拿着钱跑去办公室找铁龙飞,江水和王大路也在,这爷儿俩进门把钱搁在了他们面前。

  铁龙飞问:“这咋回事儿?”

  张善说:“钱没地方搁,俺爹想搁在你们这儿保管。”

  王大路问道:“不怕俺们把钱花了啊?”

  张二奎笑着说:“花就花呗,有龙飞在,俺放心。”

  铁龙飞很感动,把钱收起来,说:“行,我帮你们保管。咱们要成立公司,你爷儿俩愿意入股,就把这四万元算作股份,不愿入股,我给你们写收据,啥时用啥时还你们,一分也不会少。”

  张二奎和张善把四万块钱交给了铁龙飞,爷儿俩当场拿了收据,铁龙飞在上面还捺了手印。等他们走后,铁龙飞对江水和王大路说,先替张二奎暂时保管,私底下给他们父子俩作为股权,挣了钱给他们分红,挣不到钱还本付息。江水和王大路同意铁龙飞的意见,找来一张纸,写清了关于张二奎和张善四万块钱的用途和解决办法,三个人都在上面签了字。

  铁龙飞突然想到,这也是一个很好的筹资办法,可以发动大家入股,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公司成立后,一年能挣多少钱,每个人心里都有数。除了各工班承包工程挣的工资,年底还能分红,这叫集中大家智慧办公司,带领大伙一起致富。

  江水和王大路深受铁龙飞的启发,觉得算是摸出了一条脱贫的路,对此,他俩充满了信心。如果真的筹不够买设备的钱,他们就发动民工自愿入股。

  铁龙飞和王大路带着山东工班进驻隧道出口的第二天,就发生了这样重大的事,解了桥梁队和项目部的燃眉之急,这让林天豹心里很嫉妒。他心眼歪,一边骂着铁龙飞,一边跟刘万川和会计安排林天虎调上来的工班。安排妥当,催刘万川打电话找江水。此时的江水刚好开车从出口回来。林天豹不给他好脸,说:“你小子是不是也想跟铁龙飞去混啊?”

  江水没有正面回答,说:“林老板,你说话这么难听,也想开掉我的工班吗?”

  刘万川打马虎眼,说:“老板没说你啥,空洞摆在那不行,你得发话让工人进洞干活才行啊。”

  江水说:“信得过我,我就让工人进洞。信不过,我也带他们走。”

  猴子的工班没回来,林天虎调来的工班只有三十来个民工,干活还得依靠江水的人。年后出现用工荒,林天豹不得不低头,对江水说:“你把铁龙飞留下的那些工序都接了,新来的工人给你做补充,先把空洞打了吧。”

  江水强调,二衬空洞是林天虎工班施工的,还是让新来的工班去回填,他只接山东工班原先干的工序。

  林天豹说:“先抢空洞回填,我给你们工班加工资。”

  说定了工资,江水当即发令让所有民工进洞作业,并告诉林天豹以后斜井的活儿由工长负责,他要回一趟家。林天豹问他跟工长说好没有,江水称马上给工长交代。林天豹想想又问他回家干啥去,江水只讲家里有事儿。

  刘万川接过话问:“哎,听说那瘸子他爹下到桩孔里帮桥梁队捞钻头挣了一笔?没想到这老头还真行啊。”

  江水说:“刘主管,你和林老板一个熊样儿。你们看上的人未必都有真本事,看不上的人未必不能干出一番大事。铁龙飞属于你们看不上的那类人,但我敢说,他定能成大事。”

  林天豹听着心里别扭,说:“你这是啥意思?长别人志气,灭咱们的威风。姓铁的不就捡了我弟弟吃剩下的饭吗?像那种半拉子工程,给我都不要,我不相信他能干得过我!”

  江水脸上露出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心里暗暗骂道,铁龙飞干不过你?哼!干不死你,等着瞧。

  自这天起,林天豹开始在暗地里跟铁龙飞较劲儿。他和刘万川刚进洞里察看复工情况,汤公明就带着安质部的人驱车赶来了。进洞后从掌子面转到二衬台车下,仰脸望见有工人站在台车上开始回填处理拱顶空洞,问道:“老林,几天能填好?”

  林天豹说:“得五天左右。”

  汤公明嫌他慢,伸出三根手指只限三天,又打听猴子工班的人啥时回来。刘万川含糊其词地称马上。汤公明戏谑他,说马下还差不多。要求民工初八必须回来,回不来肯定给林天豹发黄牌。林天豹听到黄牌就害怕,央求汤公明手下留情。

  “你们得学学铁龙飞的工班。”汤公明说,“你还不用人家,可山东工班是好样的。就说张善他爹,快六十的人了,敢下到深孔里把钻头捞上来。你们的人吹牛在行。刘万川,你敢下去捞钻头吗?”

  刘万川往后退了半步,说:“我真不敢,老婆孩子还指望我呢。”

  “瞧瞧!老林。”汤公明说,“就你们这状态,斜井没啥事儿个个都是英雄,真遇到什么事儿早吓尿啦。”

  因为张二奎捞钻成功,铁龙飞工班的英雄事迹在整个工地传开了,但铁龙飞并没有因此而高兴。出口塌方,把他、王大路和江水急坏了,同样使路宽和汤公明压力倍增。从桥梁工地一回来,路宽带着工程师来到出口,喊上江水和王大路进隧道里看塌方如何处理。塌体堵住了整个掌子面,在业主、监理和设计确定处理方案之前,他们不敢乱动,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从拱顶掉落的大堆泥石堆在那里,裂隙水还在“哗哗”地往外流,抽得不如流得快,在塌体前面形成一大片水洼。铁龙飞想先把泥石拉出去,将掌子面清理干净,路宽不同意,担心引起新的塌方和次生灾害。

  从隧道里出来,路宽带着大家去了会议室,问铁龙飞的脚恢复得如何。铁龙飞称伤筋动骨一百天,三个月准好。

  路宽说:“快点儿好吧,工地上多少事都等着你呢。”

  路宽答应处理塌方的钢筋、混凝土等所有材料由项目部提供,挖掘机、装载机和自卸车等设备,由铁龙飞他们添置。铁龙飞承诺设备自己买,接着又说:“从隧道地质看,完全可以先清理好现场,不然处理时塌方,工人和设备没地方落脚。”

  路宽问:“万一再塌呢?”

  江水自信地说:“拱顶已经稳定啦,不可能再塌了。”

  路宽转头问坐在身边的工程师可否施工。年轻的工程师是学隧道专业的,说拱顶围岩稳定性还好,塌方是拱顶裂隙水太大冲击初衬和掌子面造成的,地质有泥夹石,这才导致塌下来。路宽听后没再作声,嘱咐铁龙飞清理现场时多加小心,回头请业主、监理和设计来确定方案。

  路宽走后,铁龙飞拄着拐,和江水、王大路站在隧道口外,抽着烟讨论清理现场的设备从哪里来。王大路提出既然干这个活,还是要有自己的设备,先在当地租一台挖掘机和装载机用着,自己买了设备后再退租,让铁龙飞抓紧回老家,把公司和设备的事一起办了。项目部收购了林天虎的设备,提供给铁龙飞使用,降低了不少投入。但三个人集资购买成套隧道施工设备还是费劲,江水甚至都想过把自家宅田抵押给银行去贷款。

  合计很久,他们商定只购买一台装载机和一台挖掘机,加起来不过百万,出碴继续用冯三的翻斗,这样能减轻不少压力。然而,设备究竟买新的还是买旧的,铁龙飞拿不定主意。江水赞成买新的,日本小松或徐工、临工、柳工、三一重工的都行。

  王大路的意见跟江水一致,三个人达成一致,决定回家筹款开始实施,工地交给王大路管。他们本打算第二天一早启程回家,可头天晚上突然接到汤公明打来的电话,说业主将组织监理、设计来隧道看工地。计划有变,他们只能等业主研究完方案再启程。

  铁龙飞对江水说:“你开车带二奎叔去石材厂订购两块石板,在每块上面都刻上字,一块刻龙,一块刻虎,用朱砂描红,刻好拉回来。”

  王大路清楚铁龙飞的用意。农村人在这方面比较讲究,但凡那些临街的庄户人家,门口直冲大街的,基本都会在门外贴着墙根竖一块条石,上面刻些字,比如“泰山石敢当”等,里边涂抹着红色朱砂,用来镇宅避邪。虽然是个民俗传说,可村民们迷信这个,但多数人不晓得“石敢当”是个人,是条硬汉。古时候,他生活在泰山脚下,一生下来就有神灵护体,以采药为生。只要他进山,那些经常出没于泰山一带祸害百姓的凶神恶煞便退避三舍。因此,风水师们便把他的名字刻在石头上,哄老百姓买去镇宅。

  铁龙飞让江水带着张二奎去找石材厂刻“龙虎”石碑,跟“泰山石敢当”的用途一样。山西五台山显通寺门口就竖着两块石碑,左边刻着龙,右边刻着虎,呈龙虎把门之势。铁龙飞去过一次显通寺,进门时摸过龙虎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不懂风水,却觉得隧道出口两侧缺点儿什么,为保平安也应该竖两块“龙虎碑”,不管是否真的管用,起码对进洞作业的人来说,心理上是个安慰。

  江水对这类做法并不诧异,开车带着张二奎去镇子上转。头天没打听到哪里有卖石材的厂家,回来告诉铁龙飞说弄不成,镇子上没有做石材的。铁龙飞让他们抽空再去县城找,并交代买两对高八十厘米、宽五十厘米、厚二十厘米的雕刻石板。

  第二天一早,江水又拉着张二奎去了县城,在县城边上终于找到了一家石材加工厂,就跟老板砍价,请求帮着做几对刻字的龙虎石板。

  老板问:“刻几对?”

  江水说:“刻两对吧。”

  张二奎实在,说:“刻两对没用哩。”

  江水说:“送给斜井一对。”

  现在的石材加工都是自动化生产,由电脑控制机器,刻前师傅把“龙虎”二字输进去,机器就自动把带字的石板刻好了,前后用不了两个小时。江水和张二奎一直在工厂盯着做,生怕出错。

  路宽和汤公明陪业主、监理和现场设计代表,来到出口掌子面察看塌方情况,王大路也在场。专家组在隧道里待了一个多小时,把塌方造成的一系列问题,比如地质、涌水、拱顶裂度、变形程度以及对后续施工造成的影响,进行了详细勘察和记录,出来后又聚集在会议室里听取汇报。

  唐仁怀指着铁龙飞问:“抢塌方光荣负伤啦?”

  铁龙飞点点头,说:“碰了一下,不要紧,没有大碍。”

  研究完塌方处理初步方案后,唐仁怀问路宽:“哎,路经理,那个下去捞钻头的老头在吗?”

  路宽有点儿蒙,问铁龙飞:“张老头呢?”

  铁龙飞回道:“领导问二奎叔啊。哦,他去县城买东西了。”

  正说着,江水驾驶皮卡车回来了,不偏不斜停在了会议室门口。俩人转到车厢后面打开挡板,从车上抱下四块刻好的龙虎石板,并排直立在会议室门外。

  唐仁怀好奇地出去看了看,返回会议室问铁龙飞:“呵,你刻两对石板,是想跟斜井林天豹来个龙虎斗吗?”

  铁龙飞礼貌地站起来说:“跟他斗个啥劲儿。各干各的,我才不跟他斗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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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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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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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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