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滂沱大雨从天倾倒下来,霎时,整座城市变得白茫茫一片,雨水冲刷着街道上的尸体,鲜血顺着雨水流进下水道,每个角落都弥漫着血腥味。
五个人就这样站在大雨中,望着四周的一片狼藉。
辐射,让整个城市都陷入了巨大灾难,无一幸免。
张一阳黄色的道袍早就已经变得破旧不堪,不仅是他,他们活下来的所有人的身上都是伤痕累累,可是他们浑然不知,麻木又呆滞地看着这个世界。
他们拼命想带来光明的城市,他们用一生都想守护的家园,什么都没有了。
然而就在此时,那堆尸体中,没有了半边脸的莫晟摇摇晃晃站起来,露出病态的笑,手枪悄悄对准了张一阳的后背。
天师……去死吧……
枪响的那瞬间,众人才回了头,张一阳面前忽然被一个瘦小的身影挡住,子弹冲进了她的身体,她微微抖了一下,张一阳脑袋忽然翁地一声炸掉了。
等祁宋等人反应过来时,莫晟再次给手枪上膛,打算再来一击,祁宋没有再给他第二次机会,朝他脑袋就是一枪。
莫晟停住了所有动作,睁大眼睛,慢慢倒在血泊里,雨水灌进了他的眼睛,没有人知道他死前最后一刻在想什么。
红姐的胸口已经被鲜血染红,无力地倒在张一阳的怀里,雨水淋湿了她的头发,她张着嘴很想说话,可是鲜血的流逝让她说一句话都很费力。
雷声都像在哭泣,轰鸣声飘向了远方。
张一阳睁着眼睛,怔怔地抱着这个年过半百的女人,眼泪倾泻而出。
红姐为了救他,替他挡下了那一枪。
“红姐,你不要说话,我替你治疗,我有法术!”张一阳惊慌失措地拼命捂着红姐的伤口,为她施法,可是奇怪的是,他可以治愈一切伤口的能力消失了,亮晶晶的东西飘进红姐的伤口里,却一点没有复原的迹象。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张一阳不可置信,疯狂地用尽自己所有的灵力医治她,祁宋把住他的肩,颤抖着嘴唇:“张一阳,你已经不是不死人了,你的能力被神石化解了。”
“不可能……不可能。”张一阳大声喊出来,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他已经崩溃了。
红姐努力地张开嘴,张一阳知道她想说话,赶紧凑近了听。
她说:“杨宇……死了吗?”
胡大慰等人也听到了她的话,赶紧去翻找杨宇的尸体,发现他早就已经身体冰凉躺在尸体中了。
“死了死了,杨宇死了,莫家父子也死了,都死了。”张一阳哽咽着告诉她。
红姐露出一个欣慰地微笑,艰难地说:“小……小子……可得好好地……活着……”
张一阳睁着眼睛,木讷地看着她。
从他搬来云中市以后,红姐一直都像他的亲姐姐一样关心他,虽然嘴上总是说着讽刺他的话,可是每次过年过节她都会带着银铃来到灵异事务所一起做一顿饭,然后喝点小酒。
喝微醺以后,红姐就会点燃一根烟,说着自己的往事。
她说,月亮真圆,可是她快忘了上一次和她的丈夫一起看月亮是什么时候了,她才想起来,她都快忘了自己丈夫的模样了。
张一阳每到这种时候都会调笑她两句,说,老美女,看来你也不怎么爱你老公嘛,不然怎么会短短十几年就忘了一个人呢?
红姐吐出一圈白烟,淡淡地说,忘了好,忘了就不会一直陷在回忆里走不出来了。
真的爱一个人,忘记比记得更需要胆量。
她很佩服自己,已经又能稍微忘记那个男人一点了。
“老……老娘……终于……完成了……一件人生大……大事了,我可以……去见周英了……”
红姐的笑越来越鲜艳,像一颗红豆,永远地种在了张一阳的心里。m.χIùmЬ.CǒM
她的胸口再也没有了起伏。
张一阳跪坐在地上,捂着体内那颗神石,感觉灼烧感越来越严重,即使是冰冷的雨水也浇不灭,也早已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为什么,不管他怎么做,一切都越来越糟糕,他望着天,任凭雨水砸在他的脸上。
胡大慰和唐志英充满了绝望,扭过头微微抽泣起来,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祁宋蹲在张一阳的身边,神色满是痛苦,接连失去两个重要的人,祁宋都能感觉到张一阳已经神经断裂了。
这是何等的痛苦。
原来,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这场雨一连下了三天三夜,丝毫未停,电视播报也没了信号,不知道外界现在对于云中市是什么样的处理,但是三天了,一个救援的人都没有出现,或许因为辐射,暂时还没有救援人手进来。
比较幸运的是,为了不连累银铃,红姐早就将银铃和风景夜店里的一些姐妹连夜送离了云中市,这才避免了银铃也遭受到辐射的侵害。
整座城,所有人都死在了辐射里,仅存的一些人也因为没有救援,活生生成了烂肉。
张一阳独自坐在事务所门口,望着乌云遍布的天空,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刘海上挂满了冰凉的雨珠,眼神也如雨珠一样冷漠。
祁宋走了出来,坐在他身边,递给了他一碗热腾腾的饭,静静地说:“你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里面有魑魅魍魉还有百鬼众魅,张天师还是试着吃一点吧?”
张一阳许久没有动过的眼睛这才慢慢看向祁宋,然后缓缓地将身子靠在了他的肩上。
祁宋的身体很温暖,热量传到他冰冷的身体里,好像这样他才能有一些慰藉,显得没有那么麻木。
祁宋什么也没说,放下碗筷,伸手抚上他的背,脸就这样蹭着他的头发,可是心里的痛无论如何也消不下去。
“祁宋,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一个天师,此时变得极为脆弱,他的身躯一夜之间变得好瘦小,祁宋难过得想流泪,可是不想让自己的悲伤再一次侵染到张一阳,他只能忍着眼泪,紧紧地抱紧他,轻轻地说:“我不是说了吗,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张一阳,你给自己的枷锁太重了,你总认为自己是天师,所以想担负起保护每一个人的重任,可是你也是人不是吗?你也需要被保护。”
祁宋哽咽着,声音都在发抖,雨水滴落在青石板地上,飞溅的水花打湿了两个人的衣衫。
“可是我连十一和红姐都救不回来,我还能保护谁,我害怕有一天……你遇到生命危险,我也救不了……”张一阳恐惧地缩在祁宋怀里,他甚至不敢想如果连祁宋都失去的那一天,他该何去何从。
祁宋摇头,告诉他:“我不用你救,我一定会好好活着。”
祁宋感觉胸口湿哒哒的,不知道是张一阳哭了还是雨水溅湿的,如此滚烫。
张一阳静静地说:“十一以前就经常坐在这门口,等着银铃给他打电话,那时候啊,日子真的很美好,十一,银铃,红姐总是会找借口来店里打扰我,随意借走我的漫画书,用我的厨房做饭,取一些奇奇怪怪的菜名。”
“还有我和十一刚来云中市的时候,身无分文,睡在天桥下也是一夜,睡在大街旁也是一夜,那时候觉得世道怎么这么无情,我们只是想传承祖师爷衣钵而已,怎么就成了坑蒙拐骗的浪子呢?”
“后来我们就在风景夜店门口遇见了银铃和红姐,她们带我们去了她们住的地方,给我们做了一顿饭,十一那天晚上都哭了,他说,这是他跟着我到处抓鬼以来,吃得最好吃的饭菜。”
祁宋没有忍住,鼻头酸酸地,眼泪终于还是流了出来,抱着他,笑着说:“你张天师原来也曾经被人这样爱着,不止我一个。”
张一阳抬头,伸手擦掉祁宋眼角的泪花,随后坐直了身体,捂着祁宋的脑袋,在他的额头落在一吻。
苦涩的,凉凉的。
张一阳总算露出了少有的笑,虽然笑得很苦涩,他说:“祁宋,我们离开云中市吧,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他想脱下天师地枷锁,做一个普通的人,和祁宋一起,过普通的日子。
夜晚,祁宋拿出了一瓶名酒,放在事务所大堂中间的桌上,他们四人就这样坐在两边,空气很安静,谁也没有说话。
虽然胡大慰和唐志英有些奇怪,但还是硬生生把心里的疑问压下去了。
外面的雨还在哗啦啦的下,屋子里却好像笼罩着一种悲切。
过了很久,祁宋抿了抿嘴,说了一句话:“我和张一阳决定离开云中市,这是我们几个最后一次喝酒了。”
胡大慰露出不可置信的模样,差点没站起来:“什么?你们要走?”
张一阳没说话,只是微微点点头。
“不是,云中市这样了,你们就真的走了?这里是我们的家呀?老唐,你快说句话!”
胡大慰不断撺掇着唐志英,可是此时的他忽然也一反常态,低着头沉默了许久,随后便说:“其实,我也要离开云中市回老家了,本想跟你们告别的,结果你们先说出来了。”
“什么?”胡大慰下巴都要惊掉了,最后只剩下干笑,“你……你们怎么了?这里是云中市,是我们的家,因为辐射就想离开了?张天师,你肯定有办法重建我们的家园吧?你快起来说说话。”
张一阳心里很难过,他无能为力了。
突然站起身,拿起酒笑着说:“这瓶好酒在店里存放很久了,上次元宵没舍得拿出来,怕让你们糟蹋了,现在……留着也没用了,喝完这瓶酒,明天东南西北,各自寻求好去处吧。”
说罢,为自己倒满了满满一杯,猛地灌了一口下肚,烈酒从嘴一直灼烧到小腹,好像他的人生,从最开始的灿烂到最终的平静,最后只剩回忆,越来越深刻。
胡大慰表情很受伤,眼泪就这样挂在眼角,不愿意承认现实。
他很希望像以前一样,他和祁宋依旧坐在办公室里谈笑风生,张一阳依旧是那个暴徒,经常给他们惹事,偶尔会有任务,他们也都一一化解,任何大风大浪都一起走过来。
可是他们真的再也回不去了,云中市已经是废墟,如果不是张一阳,他们几个现在也已经是被辐射侵害的烂肉,更别说坐在这里喝酒了。
祁宋也默默为自己斟满一杯酒,放到嘴边,犹豫了一下,便慢慢一饮而尽,眉头微蹙,脑袋一下子变得晕乎乎了,脸上霎时带了红晕,半晌他才说:“前半生我们做了很多有意义的事,而后半生,大家也该为自己而活了,以前的一切,就是一场珍贵的回忆,只要我们心里记得,它就永远在重复上演。”
随后是唐志英,二话不说便对着酒瓶吹干净了,一把抹了嘴角的遗留的酒,哈哈大笑说:“行!哥几个以后各自发展,谁有出息了,我唐志英绝对来投奔!”
说罢就跑去外面呕吐了。
就剩下最不舍分开的一个人——胡大慰。
祁宋和张一阳都静静地看着他,胡大慰知道,他们是真的下定决心了,而且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就算再不舍,云中市也的确不适合再继续待下去了。
呆呆地现在那里很久,胡大慰才微微动了动手指,低着的头看不见眼神,只是传出来一句话——
“老唐,我告别的话都还没说完,你把酒就干光了。”
祁宋和张一阳总算微微地笑了。
第二天一早,张一阳便在收拾行李了,他把桃木剑和破破烂烂的黄道服小心翼翼放进箱子里,然后站在内室中间,看着这里的一切,想把他们都好好记在心里。
不舍地摸了摸祖师爷的画像,摸了摸桌子,摸了摸自己存了很多年的漫画书,摸了摸桌子,椅子,摸了摸这里的每一张符纸,古董。
祁宋问他:“你摸他们做什么?”
张一阳笑着说:“我想记住这些触感,记得我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出了大门,张一阳又回头看了看招牌——灵异事务所几个大字如此鲜艳。
最后他摸了摸门框,说了一句——
“十一,我走了。”
然后跟着祁宋等人,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风雨里。
开车到了岔路口。
胡大慰还是不舍,下了车走到张一阳他们车旁边,忍着眼泪问:“张天师,最后一次了,我还是想跟你说,如果你不嫌弃,我愿意做小妾,只要让我跟着你……”
唐志英嫌他太啰嗦了,下了车一把抓着他后领就带走了,骂了一句:“胡警官,别太矫情了,你老家这么远,再磨蹭你就找不到旅馆了,快走吧。”
胡大慰发动车,车往前驶去,可他的声音还大声地传过来:“张天师,我把祁宋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对他!”
声音最后淹没在无尽的公路中,再也听不见。
张一阳难得的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抱着手臂目送他们,祁宋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暖暖的。
张一阳一愣,回头看着他,他很好奇,祁宋的身体怎么不冰了,浑身像太阳一样暖和。
乌云忽然散开了,有细碎的阳光掉落下来,斑驳的光影散落在祁宋的头发上,肩上,穿着一身简单常服的祁宋此时看起来再也没有了冷冰冰的模样。
他淡笑着站在那里,像张一阳心里的神仙,忽远忽近,光让他皮肤变得更白,本就好看的眼睛此时弯弯的,风一吹,他的睫毛忽闪,落下了好看的阴影。
还好,祁宋还在。
张一阳反握住他的手,才发现祁宋的手真的很瘦,一点肉也没有,他笑着说:“我们走吧。”
祁宋点头。
他们开车将去往一个有大海的地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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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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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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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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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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