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笑:“硬吗?”
强哥笑道:“我喜欢你这样的人!在哪儿发财啊?”
我说:“工地!我不是说过吗?拉水泥,扛沙子,搬砖!”
“不应该啊?”
“有什么不应该的?没文化,没关系,没路子,可不就受大累呗!”
“哈哈哈哈!实在!”
此刻,管教在走廊尽头突然喊了一嗓子:“都老老实实干活,别嘻嘻哈哈的!”
强哥瞥了门外一眼,答道:“知道了,王警官!”
而后,他又凑过来,对我说:“没事兄弟,接着说,小点声就行。”
我说:“说啥啊,没什么可说的!没权没势,穷光蛋一个,凑活着活着呗!”
“通透!”强哥赞叹。
我说:“您别笑话我了!我通透个屁啊,这些年就没活明白!”
强哥大笑:“兄弟,你手脚这么利索,练过啊?”
我哼哼一笑:“上初中时,我爱干架,练过几天散打,没毛用!”
“有用!有用!你这身功夫,早晚有用!”
“您别逗我了!我还不如掂大勺的呢,厨子都比我挣得多!”
强哥说:“别看不起自己嘛!电线杆、火车道、半宿的新郎、高射炮——你够硬,我看好你!”
我哈哈大笑:“还门缝的风、拉满的弓、半宿的汉子、老山东呢!那才叫硬呢!”
他一惊:“可以啊,兄弟!这个味儿,对了!果真是街上混的!你要不嫌弃,以后,就跟我吧?”
我问:“跟你干什么?”
他凑过来,小声说:“吃香的,喝辣的,玩妞玩大的!”
我一愣,这种话全国通用吗?怎么他也会说?这是我的家乡话啊。
我忙问:“大哥哪里人啊?”
他回答:“小地方,告诉你,你也不一定知道。”
“您说!”
“鲁水县,听说过吗?”
我靠!出乎意料!强哥竟然还是我的老乡?
我不动声色:“没听说过,我初中没毕业,文化浅。”
他笑道:“无所谓!我十二岁就离开老家了,跟着我母亲来到霁州市,老黄历了!”
“为什么离开老家呢?”
“唉——一言难尽!不说了,不说了,小四儿兄弟……愿不愿意跟我干?”
我说:“干谁?”
“不是干谁!是跟我混!一起发财!”
我一皱眉:“赌博啊?黄赌毒,我不沾!我穷有穷志气,歪门邪道我不搞!”
他警觉地瞅了瞅门外,道:“那是你没尝到甜头!这玩意来钱快!比你在工地搬砖锄泥快多了,手气好的话,一晚上能弄好几万!”
我说:“手气不好呢?”
“也是好几万啊!输给人家好几万!”
“哈哈哈哈。”我大笑,“我没那个命,我这个人,算命先生说过,逢赌必输!”
强哥瞥了我一眼,道:“那是你不会使手法,没技术!”
“这玩意还要技术?”
“绝对的啊!赌博是一项专业性很强的工作,水深着呢,‘阿拉斯加’,知道不?”
我说:“知道啊,狗嘛!挺大个儿!”
“什么狗啊!赌城!美国阿拉斯加,全世界最著名的赌城!每年都有扑克大赛,高智商的人玩的运动!”
我目瞪口呆:“大哥,你是不是想说‘拉斯维加斯’?”
强哥一愣,一拍脑袋:“对对对!拉斯维加斯,不是阿拉斯加,我弄错了!”
我好悬没笑出来,这都什么水平啊。
我说:“强哥,我没那么大志向,我能吃饱喝足,有点余钱养老婆,就行了!”
“你现在在工地一个月挣多少钱啊?”
“四五百呢!”
“太几把少了!你这体格子,这身手,如果当个保安,或者赌场马仔,至少一个月三四千啊!”
我故作惊讶:“是吗?有这好事?”
强哥一笑:“心动了吧?跟哥哥混,亏不了你!”
我一抱拳:“请强哥带路!”
“不客气!咱慢慢走着!”
我郑重地点点头。
强哥瞥了瞥我,突然冒出一句:“你身上还有钱吗?”
我一愣:“什么意思?”
“进来时,你身上还有钱吗?”
我说:“有啊!好几百呢!都在储物间锁着呢,进来前,不是要搜身吗,管教把钱和钥匙都放入储物袋封存了,等拘留期结束,放出来时,再给我。”
强哥嘿嘿一笑:“卖点火腿肠吃呗!再弄点泡面!这些日子,熬坏了,天天馒头咸菜,受不了啊!”
我明白了,他刚才喷了这一通,吹牛皮拉牛胯的,就是想让我感恩他,给他买点吃的。
这在拘留所是允许的,如果吃不惯拘留所的食物,可以向管教提出申请,管教可以帮忙在小卖部里买食品。
我说:“强哥,您是赌场高手,钱大把大把赚,您跟我讨吃的?净拿兄弟开玩笑!”
他一愣:“我开什么玩笑啊!我们三个被抓进来时,桌上的赌资都被没收了,一分钱没有!”
我笑了:“好说,好说,大哥一句话,兄弟必然照办!”转头对门外大喊,“王警官,王警官!”
管教走过来:“什么事?”
我说:“最近胃不舒服,想吃点方便面火腿肠什么的,麻烦您给买一下,谢谢啊!”
管教说道:“可以!要多少?”
我说:“四桶方便面,四根火腿肠,要那种粗的火腿肠!”
“可以!”
半个多小时后,正是饭点,终于吃上方便面了。
从没觉得方便面这么好吃,那简直就是鲍鱼味啊,我已经吃了好几天的馒头咸菜了,清汤寡水,此刻吃一口泡面,咬一口火腿肠,珍馐佳肴!
强哥、蛏子、小臭都十分高兴,吃得不亦乐乎,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这三个货长得颇具特色。
强哥个头很矮,也就一米五多,奇丑无比,鼻孔朝天,小眼睛眯眯着,就像在眉毛下面割了一道缝儿,不仔细看,都找不到眼珠儿,脑袋是四方的,跟防坦克地雷一样,嘴特大,就像《大话西游》里那个喊出“我不同意这门婚事”的妖精一样。
他玷污了“强哥”这个称呼,在我印象里,“强哥”是风度翩翩的许文强。
蛏子却长得人高马大,就是皮肤发黑发青,应该是肝不好,毒素排不出来,总给人一种便秘的感觉。
小臭有狐臭,一抬手,胳肢窝里就发出香椿的味道,尖嘴猴腮,两颗耗子牙担在嘴唇上。
哎呀,绝了!绝了!鱼找鱼,虾找虾,小蝌蚪找癞蛤蟆。
这三个人结拜为兄弟,阎王都得给他们点赞。
接下来的几天相处,我和他们的关系越走越亲,彼此不设防了,他们告诉了我很多事情。
这三个人,个个都是人才,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因为都有技术。
别看长得丑,人人是鬼手。
三人都是“老千”。
曾拜在霁州市鸡鸣山老叟——“佗爷”的门下,学习千术,乃佗爷关门弟子。
据他们讲述,佗爷可不是一般人,纵横江湖数十年,以赌为生,建国前就赌,建国后依然在赌,改革开放后,不赌了,因为左手没了,被人家砍了,出老千被发现了。
最终,大隐于市,在霁州市棉纺二厂,烧锅炉。
佗爷就是一本厚厚的书,纪录了赌博这个行业的万千罪恶。
他退隐江湖之前,社会上无人能与之匹敌,他媳妇就是他赌牌赢来的。
民国三十八年,建国前夕,齐家大院高手云集,佗爷以整条右手做赌注,一下赢下齐家两套大宅,最终佗爷退回宅契,微微一笑:“我只要九姑娘!”
齐家九姑娘只能“典身”于佗爷,楚楚动人、凄凄婉婉,擦眼抹泪,跟随佗爷走了,一出门就偷偷地笑了。
多年之后,人们才明白,原来这是一个局,自古美女爱英雄,九姑娘和佗爷早就串通好了,瞒天过海,赢下了一份世俗不认可的爱情。
两家是仇家,不可能结亲,佗爷和九姑娘暗中勾兑,最终比翼双飞。
这是佗爷玩得最爽的一次,和仇人的女儿私奔了。
佗爷在那个年代,是当之无愧的“凯鎏”。
清末民国有句话:“青鹤水边走,富贵凯鎏生。”
“青鹤”就是赌场里的新手,也就是傻狍子,“凯鎏”即牌局中的高手,无往不胜的高端人物。
佗爷玩得最惊险的一次是民国三十六年,一晚上赢了八百块大洋,用麻袋背回来的。
当他背着大洋刚回到家中,墙外就翻过来四个人,牛耳尖刀往他后背一顶:“回去!老老实实把钱输回去!否则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江湖中人,吐口唾沫是个钉,佗爷不敢怠慢,蔫呼呼跟着回去了,在牌桌上耗了两个时辰,才将八百块大洋输干净,回到家,天已蒙蒙亮,裤裆里全是汗。
他为何不把大洋直接还给对方?江湖有规矩,草莽讲礼法,直接还回去,这不是打对方的脸吗,这不是说对方是强盗吗,对方要脸儿,一切都要做得合情合理。
佗爷之前“出千”,对方没发现猫腻,所以佗爷赢了大洋,他们让佗爷坐回牌桌再把钱输回去,就是借机观察佗爷如何“出千”。
佗爷经受住了考验,自始至终没让对方看出丝毫破绽,最终,对方老大心服口服:“你是个行家,以后别在我的地面出现就行!”
佗爷总算囫囵着回来了。
佗爷为什么有这么高的赌技?天赋异禀?非也。
佗爷以前是马戏团变魔术的,清末民国,我国有三大马戏团活跃在国际舞台,其中一支叫“大流杂技团”,其创始人姓马,人称马二爷,河北人,“大流杂技团”名扬海外,多次赴东南亚、欧美等地演出,人们送马二爷一个绰号——大流马。
流,是传播之意,“大流”就是广泛传播,马二爷为杂技团起名“大流”,就是要让这套国术名扬天下。
马二爷有一镇派之宝,是一本书,名曰《弹指鹅幻》。
“鹅幻”是古语,变戏法的意思,西方叫魔术。
《弹指鹅幻》这本书记载了自古至今最高超的魔术技法,就凭这些技法,马二爷的杂技团无人能及,尤其魔术小组,简直惊艳天下,击败英吉利,不让西班牙。
佗爷是个孤儿,马二爷将之收养,视若己出,将《弹指鹅幻》倾囊以授,作为接班人培养。
后来马二爷死了,77岁寿终正寝,再后来,抗日战争爆发了,杂技团也黄了,佗爷另辟蹊径,以魔术手法参赌聚赌,发展得不错,从此走上邪路,一去不回头。
直到被人家砍了左手,幡然醒悟,一场游戏一场梦,再回首,一无所有。
报应,虽迟必到。
以上这些传奇,都是强哥、蛏子、小臭,跟我讲述的。
我听完后,汗毛都竖起来了,如果这些传说是真的,那佗爷就是个实打实的传奇人物。
只不过,一茬不如一茬,佗爷当年这么牛,再看这三位徒弟,奇形怪状,愣头怪脑,不太聪明的样子。
很快,三人的拘留期结束了,走出了拘留所。
临行前,双方约定,再过5天,我出来时,他们来拘留所门口接我。
然后,我们一起混社会。
接下来的五天,我百无聊赖。
终于熬满了期限,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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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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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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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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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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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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