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母怜惜的声音消散在空气里,眼睛有片刻的湿润。
何父无声无息的陪在她的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两个发福的中年人,面容苍老黝黑,沟壑盘生。相互依偎下的岁月,是沉淀过,带来越发祥和富足的内心世界。
何母带着袖套的胳膊,用力抹了把眼睛。
转头就拧着何嘉华的耳朵往院子里走,大声道:“赶紧过来帮忙!”
何嘉华吃痛,捂着耳朵,泪眼朦胧的看向何父。
何父吃软吃不硬,讨好的对着老婆开口,“孩儿他妈,咱们赶紧过去吧,别让客人等久了。”说完,便赶紧拉上何母拧着耳朵的手,往院子里头走。
还不忘回头瞪何嘉华一眼:还不跟上来。
何嘉华揉着胀疼的耳朵,一边唏嘘自己是个野草,没人疼没人爱,一边又没心没肺的跳着脚跟上去。
看着院子里青春靓丽的男女,不仅对两个月后的大学生活充满期待。
看见父母搭着篝火,赶紧接上何母手里沉甸甸的石块。
“妈,这个沉,我来搬,你跟爸忙别的去。”说完,便哼哧哼哧的搬着巨大的石块朝院子中心去。
何母不忘叮嘱了句,“小心,别砸着脚。”
何嘉华无所谓的摆摆手,开口道:“知道了知道了。”她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当然刀子嘴永远都是对自己的。
人多了事情也就多了,但只要有钱赚,再辛苦再累都是值得的。
何母赶紧帮何父招呼客人去了。
……
另一边,后院的几个人也在如火如荼的忙活着晚饭。
都是何家村留下的老人,平时没什么事情。何父何母聘请。他们来帮忙的时候,很是顺利。
几个人聚在一起工作聊天,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出海打渔的日子。
阿婆也在其中。
其中一位老婆婆一边扒着虾壳,一边侃侃而谈,“你说,这何家的小子也是争气,竟然考到了帝都大学去了。我知道他念书成绩一项好,没想到竟然会好成这样。”
另一位忙着穿签子的婆婆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这村里的人谁人没吃过他家的喜酒,都快酸死了。”说着又叹了口气,“我家那小子,分数线刚好到专科,差点被他妈给揍死。还是媳妇花了点钱给送去了个什么什么学校,说是要复读。我啊,只希望开开心心生活就够了。”
有人安慰道:“儿孙各有儿孙福,都有自己的想法。他们都去城里生活了,也就逢年过节回来一下,平时连个电话也不打。他们的事情你就别瞎操心了,也不知道还能活个几年。”
婆婆穿着木签子的手顿了下,长叹一声。心想也是,他们过好自己的,我过好我的,也就足够了。
“唉,阿水家的……”叫的是阿水的阿婆,何家村的老人都喜欢这么叫,“阿水的成绩不好,考不上大学怎么办,下学期就要高三了。”
何家村的人谁不知道,两年前救上来的漂亮不像话的小姑娘,性格阴郁,不记事,不爱说话,成绩也不好,回回都是零蛋。
开着生蚝的阿水家阿婆,不紧不慢道:“考不上就考不上,我又不是养不活人。”
说话的阿婆,比在场的任何人看起来还要沧桑。脸上的皱纹很深,花白的短发刺拉拉的盖在头顶,下垂的嘴角看起来时刻都心情不好的样子。
听着她的话,有人就反对了,“阿水家的,你总不能样阿水一辈子吧,她总要嫁人的。”
另一个人也接着说,“是啊,我们年龄也大了,不知道还能活个几年了。”
阿婆的嘴角下垂的更厉害了,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开口道:“阿水年纪小,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这个老婆子还能活几年,就会养几年。”
其他人面面相觑,依旧七嘴八舌个不停。
“说起来,万一阿水想起过去的事情,或者她家人找过来,应该是要回去的。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个小渔村吧!总得趁着年轻看看外面的世界。”
“也是,总不能跟我们一样,一辈子困在小渔村里头,一下子就看到头了。”
有人就不同意了,“万一人家就喜欢这里呢,现在不是有很多人从大城市过来玩吗?”
“人家是过来玩几天,过个新鲜劲儿。要是待上十天半个月的,估计也生蛆化虫了。”
“嘎吱”一声,半开的木制小门被推开。披散着长发,如同鬼魅般的阿水走了进来。
看见人,淡淡的唤了句,“阿婆。”
有人被阿水的神出鬼没吓得捂住心口,手中的木签子掉到盆里。
过长的刘海遮住眼睛,脸颊边的长发遮住了大半的面容。上身又穿着浅色的衣裳,看起来真的像个女鬼一样。
胆子小的,可吓个不轻。琇書網
“阿水,你进来怎么没声音的,我这个老身子骨可不禁吓。”
阿水看着人,轻声说道,“抱歉。”
阿婆见阿水来了,便欣喜的放下手里的翘刀,拉着人过来坐。
阿水顺着力道,坐到阿婆旁边的小凳子上。取下手腕上的皮筋,简单的扎了下头发。无比自然的接过阿婆盆里的翘刀,扒着生蚝壳子。
女孩弯着身体,认真的扒着壳。长发随意的扎在身后,小脸上的头发垂下遮住表情,只能隐约的看到精致的下颌骨。
其他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该聊天的继续聊,说到阿水的时候也会问两句。
阿水永远都是淡淡的一两个字,就像她弯腰的姿势一样,没有变过。
几个老人也是可怜这个孩子,言语间都是关怀。
何家开的这个小民宿比不上什么酒店,度假庄园。但胜在亲民,朴实,深厚年轻人的喜爱。
今天晚上准备的是篝火还有烧烤,阿水的帮忙加快了速度。
处理完海鲜,年迈的阿婆便拉着阿水离开了。
小楼后面的院子相当于厨房,住的地方在更后面,但也不远,差不多走个3分钟就到了。
石头砌的房子不大,但卧室客厅一应俱全,该有的家具都是有的。厨房在另外一侧。
老房子拆了之后,这些都是何父何母帮忙张罗盖起来的,何家就住在旁边。
阿婆领着人进了里屋,小心翼翼的从床头深红色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小木盒。
转过身,交给阿水。
“阿水,这个东西你拿着。”
阿水双手接过,看着其貌不扬的小木盒,困惑不解的看向阿婆。
阿婆佝偻着身子,双手背在后头。苍老黝黑的脸上布满深浅不一的沟壑,眼尾的痕迹更是明显。
浑浊的眼睛含着笑,和蔼的看着她,道:“打开看看。”
闻言,阿水不假思索掀开盖子。
是一个透明小珠子组成的手串,点缀着一枚黑色小铃铛,正安静的躺在里面。
一时间怔住,手指不自觉的轻抚黑色小球上凸起的花纹,不明所以。
这是……什么?
阿婆走近一些,抬手在阿水毛茸茸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指着盒子里的东西,笑着说道:“这个东西啊,发现你的时候一直戴在身上。先前我给你收着,现在交还给你了。”说完,颇为释然的长叹一声。
然后略微期待的说道:“看看,有没有想起什么?”
阿水捏着小黑球的细白指尖一个收紧,心底一沉。嘴唇微张,盘旋在口边的话语最终化为一道小声的呢喃,“阿婆……”
隐晦的答案若隐若现,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点明。
阿婆淡淡的笑着,沉下去的身子转了过去,往床边走。
苍老的手随便抹了把湿润的眼睛,颤颤巍巍的打开关闭的窗户。像是无数次之前,想要驱散房内沉闷的湿气。
凉爽的晚风从远处吹进狭小的室内,咸湿的空气里,有着食物的香气,还有未消散的欢声笑语。
阿水捏着小木盒的指尖发白,脚下跟灌了水泥一样,挪动不了一分。
只知道固执的盯着窗前那道干瘦的背影,淡红色的嘴唇发白,微微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阿婆转过身来,脸上仍然挂着往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笑,就像平常聊天一样,淡淡开口:“阿水,有想起来什么吗?”
阿水僵直着脖子,摇了摇头。干涩的喉咙艰难的发出一个单音节来,“没……”
老人家仿佛早知道如此,没有报什么期待,但还是略有遗憾的叹气,轻声道:“这样啊!”
苍老的面容上隐隐中透出丝吕灰败的气息,平淡的让人忽略。
阿水恐慌的拖着腿脚上前,却被阿婆一把拉住,双双坐在了床沿。
阿婆拉着她捏着小黑球的手,问道:“我帮你戴上?”
虽是询问意见,但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就蹲下身,拿着珠串就要给人戴到脚腕上去。
阿水伸出胳膊就挡,下意识的坐起来扶人。
阿婆直接拒绝道,将人摁在床上坐好,道:“我就是戴个串,又不会怎么样。”
阿水僵着四肢,黑如深潭的眸子紧紧地看着下方。
粗糙的手直接捏住阿水的脚腕,执拗的将珠串给戴上去,“我这老婆子没记错的话,当时应该戴的是左脚吧!”
戴好之后,不忘随手拨动了小黑球。小黑球顺势发出粗嘎嘎的声响,像是公鸭子叫欢似的。
末了,还不忘感叹道:“我家阿水真好看。”
阿水赶紧扶着她的腰,直起身子,将人拉到床沿坐下。
惹得阿婆一阵似娇的抱怨,大声道:“我身子好的很!”
话题一转,粗糙的食指虚空点点阿水的左胸房,不放心的问道:“还疼吗?”
阿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软声道:“不疼了。”怕对方不相信,再次肯定的答道:“真的不疼了!”
阿婆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要是疼的话一定要告诉我。”想了想,“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就再次去医院检查一下。”
阿婆还记得阿水刚到家的第一个月,吃饭吃的好好的。却突然捂着胸口,疼的死去活来的。可把人给吓坏了。赶紧送到医院检查,医生却说什么事情都没有。
就这样在医院住了几天,回家的第二个月又捂着胸口疼。去医院检查,又说没问题。来回几次,发现每月都疼上一回,医生排除身体问题,说是精神疾病。
没办法,阿水每月喊疼的时候,阿婆就守在她的身边。
她怕……可怜的阿水没有人疼。
“阿水,我……”不在后——后面的几个字,始终说出口。
压下喉间处的苦涩,摸着阿水长长的头发,道:“今天晚上挺热闹的,我们出去逛一逛,剪下头发好不好?”
“嗯。”
……
今天晚上真的很热闹,不只是何家开的民宿这边,还有热闹繁华的其他海滩,都举办着大大小小的篝火宴会。
这是从前的小渔村不曾拥有的。
何家民宿小院里,一众年轻男女们聚集在一起,烧烤的烧烤,围着篝火跳舞的跳舞的,说话的说话……
好不热闹。
何父何母悄悄退出人群,独自留下人群里兴奋的何嘉华。
两人坐在院外的长椅上,依在一起,一脸欣慰的看着何嘉华。
何母感叹道:“孩子长大了——”没有必要跟他们一样守着一眼看到头的小村子,是时候出去看看了。
“孩子他爸,一想到儿子去外地上学,长时间见不到,有点舍不得。”说道后面,何母有点哽咽。
何父拍了拍老婆的肩膀,安慰道:“孩子长大了,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们做父母的,好好的守着家就行了。”
何父搂着老婆略宽的腰身,虽不如年轻时的纤细,但一如既往的柔软馨香。
他们才是要相守一生的人。
何母突然起身,揍了下何父的光秃秃的脑门,道:“肉麻什么?!我想着臭小子去外地上学,就没有免费打下手的了。”摸了摸下巴,想着要不要先招几个临时工试用看看。工作还可以的话,就留下来。
然后,开始跟何父规划着员工招聘的事情。
老婆大人的话不能不从。
何父嗯嗯的直点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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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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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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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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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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