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富贵闲人般双手抱胸观看两人忙碌。半晌,也没瞧出朵花来,甚觉烦闷,不耐打断两人道:“二位是打算将这方圆千里的黄沙都挖个遍?勇气可嘉!”
陆沉渊头也不抬,竟回他一句:“未尝不可。”
天涯也不客气,冷笑:“蠢。”
云师却停止动作,抬眼望他:“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天涯冲他扬了扬下巴:“嗯。我看到你要找的人了。”
云师一惊:“在哪里?”
问完,不等天涯作答,顺着他视线,云师果真瞧见,在漫漫黄沙与天相接之处,赫然站着个人!那人,正是叶若亭。可是,陆沉渊亲眼见他堕入脚底沙漠,缘何会出现在那里?没道理,也不太正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但不管有没有妖,都必须过去确定一番。云师迅速背起天涯,道:“走,过去看看。”
待他们跟叶若亭距离缩近,云师就确定,那人的确是叶若亭,如假包换!见他安然无恙,云师心下稍安。远远喊道:“叶公子!”
听到声音,叶若亭回过头。云师却被他蓦然回首的举动吓了一跳。原本叶若亭受枯血毒影响,面目全非。那张脸,实在令人无法直视。与那尸女真实模样相比,一时间还没法说出,究竟哪个更胜一筹。总之半斤八两就是了。
可是此时云师所见,叶若亭竟已改头换面!只见其面容白净,目似朗星,轻袍缓带,负手而立,气度闲雅,书卷气息格外浓郁。只眉心紧蹙,似在思索事情。
云师讶异道:“叶公子你这是……毒已经解了?是你自己解的吧?”
叶若亭却摇头,不言一语。云师更觉惊讶。不是叶若亭自己解的毒,那会是谁?这片沙漠,除他们之外,还有高人隐身附近?叶若亭所中枯血毒,已将要侵进脏腑,又非他本人解毒,就只有别人,而那人,一定是个高人!唯有实力超凡脱俗者,才能助他解毒。
不知为何,云师忽然想到一个人,叶留白!难道真是他?
叶若亭忽而苦笑道:“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可能,这就是天意吧。”
云师没能立即明白。叶若亭也没过多解释,他转过身,继续保持背对他们的姿势。云师快步走了过去,与之并肩而立。这时,就见眼前四周黄沙突然凹陷,形成一个天然巨坑。坑内居然是片罕见的绿洲。中央乃清澈见底的湖泊,外面围绕的,是一圈圈绿茵草地树木。湖心有一小岛,岛上建着两三间木屋。小岛与湖岸之间的连接,是一座古木搭建的桥。
欣赏良久,云师问道:“这里是……叶公子曾经住过的地方?”否则,叶若亭为何说又回到原地。
其实,他更想问的,此地是不是就是叶留白居住之处。因为,在那几间木屋前,依稀立着一抹白影。似在傲然地眺望这边。
叶若亭不答,微不可见地点头。下一刻,他就缓缓朝湖心小岛方向走去。云师观察他面色,还算平静。天涯问他:“他要去送死,你不阻拦?”
“送……”云师语塞,“不至于吧。叶留白目的昭然若揭,就是想要叶若亭主动回到原地罢了。他若想杀叶若亭,凭他能为,举手之劳而已,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天涯,你不用将所有事都往坏处想。有时,还是要积极乐观些,这样才不至于走向极端。”
陆沉渊道:“少主,属下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
云师怔了怔:“你也这样想?”
陆沉渊点头。一个两个都怀揣同样的想法。云师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天真,将叶留白想得太好。也许,天涯他们才是对的。叶留白费尽心机将叶若亭诓回来,无非是想一举消除这块茅坑里的石头,省得天天闹心。从叶留白的性格来看,也不是不可能。既然没办法驯服,那就让其永远消失,眼不见,心不烦。
话虽如此,但云师还是相信,叶留白不会如此残忍。他肯定另有目的。想归想,打个手势,背着天涯就去追叶若亭。陆沉渊如影随形跟在他后面。
显然叶若亭对此地颇为熟悉,不久,他就登上了小岛。云师离他不算太远,也没跟太近。叶若亭在距离叶留白五六丈的地方停步。两人都在看对方。叶若亭抿嘴,不说话。叶留白拂尘一挥,就开口道:“你过来!”
叶若亭不动,恍若未闻。叶留白脸色登时一沉,眉峰扬起,十分不耐烦,怒道:“你没听见?”
叶若亭还是不动。但他却说话了,对叶留白道:“我已顺利抵达。原来此地便是冰火渊,生活多年,我竟才知晓地名。君子一言,不知可还作数?”
叶留白眉头皱得越发紧了。拂尘狂甩两下,盛气凌人地道:“贫道说话,还有作假的?我可以放你离开。不过贫道有几句话,只有你听得,”说到这里,两道冰冷目光在云师等人面上扫过,“尔等想死,尽管留在原地。”意思,想活命赶紧滚。琇書網
云师想说几句好话,缓和下气氛。天涯生怕事态发展不如预期效果,抢先道:“好大的口气。嘴上功夫,算是领教,就不知阁下,是否就只会能言善道,实际已然黔驴技穷。”
云师笑道:“不好意思,我徒弟说话向来不知轻重,多有冒犯。他不是这个意思。”
天涯唇角勾起一抹弧度,道:“是么?我就是这个意思。”
“……”
明显能瞧见叶留白太阳穴部位青筋跳动。但他忍住没动手。此时,恰好叶若亭有了动静,朝他走过去。叶留白强压怒火,没理天涯挑衅,全副心思,另在他处,对叶若亭道:“你可知,你逃得越远,距离冰火渊就越近。”
叶若亭也道:“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你让我回冰火渊,是有目的的对吗?冰火两重天,淬炼我的体质,让我脱胎换骨。铸造完美根基,习武便可一日千里、突飞猛进,定然比普通人更快领悟武学精髓,算得上事半功倍。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坚持自己的选择。”
叶留白眉目舒展,神色平和,道:“我知道。所以,我放弃了。”
叶若亭却一愣,整个人都惊呆,不可思议地道:“你……你说……”
叶留白朝他走了几步,缓缓道:“我说,我放弃了。你已恢复自由身,从此你我恩义尽消,无甚瓜葛。离开此地,你要去哪都随你。”
叶若亭还是不敢相信,睁大双眼,仔仔细细凝视对方。叶留白适时停下,挥动拂尘,眺望远方,眸色渐趋平淡,湛蓝的天穹,浮云聚散,如同人之相遇,来得莫名,消失得也莫名。良久,他一点点收回目光,落在叶若亭脸上,仿佛陷入回忆,喃喃道:“你九岁那年,贫道将你带回冰火渊。此后,每当贫道除恶,你总出言千般阻拦。贫道偶尔也会遂你心愿。你可知,你对恶人宽容,就是将其余更多的弱者,推向火坑。作恶之人,不会因为你的一次求情,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事实也的确如此,你不是都亲身体验过。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对你这个救命恩人尚且如此,那么你想想,对其他人,又会怎样?你是知道的。但你就是固执、倔犟,不肯改。贫道也累了,放过你,也是放过贫道自己。你,走吧!”
叶若亭闻言,身体僵了僵,估计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
天涯贴近云师耳垂,低声道:“这臭道士人不怎么样,这番话倒有几分道理。师尊你可要好好听听,对你来说,可谓受益无穷了。”
云师:“呃……”
那叶若亭总算找回心神,默默凝望叶留白。嘴角动了动,牵扯出一个怎么看都不似笑的笑容,他眼睛有些微干涩,一字一句,慢慢地道:“……好,”
话音未落,岂料,叶留白眼神陡然冰冷,右手成爪,猛地探出。叶若亭只觉胸口一凉,剧痛瞬间传遍全身。他呆了呆,垂眸看去,叶留白修长的手已经洞穿他心脏,刹那间,鲜血如柱喷出。
云师见状,头皮发麻,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最后还是他错了,叶留白真的动了手!
叶若亭临死之际,说了几句话,并非匪夷所思后的怨恨、诅咒,这倒附和他性格。发自内心感慨:“果然,算命先生是对的,我活不过十九。今年今日,恰好是我十九岁生辰。”说罢,凄苦一笑,“叶留白,多谢……”话犹未了,人却先倒下,气绝身亡。
叶留白面上无多余表情,及时伸手抱住他,盯着他面容看了很长时间,说道:“谁说你活不过十九?”
“若亭,你可还记得,你唯一心无旁骛与贫道交谈那次,那晚的星空,真美!可惜……”
说到可惜,言尽于此。谁也不知,他后面想说的内容是什么。隐约可见,他抱叶若亭的手,骨节泛白,显是用了很大力气。
…………………………~~…
沉睡已久,叶若亭醒转,就见窗外,小桥流水、落英缤纷,好一派人间仙境,什么都没变,跟记忆中一模一样。窗内,床榻上,叶留白白衣如雪,两手垂落身侧,凌厉的冰眸已经阖上许久,面无血色,静静躺了也不知多久。他心口,跟叶若亭同样的部位,有个血淋淋的洞,里面,恰恰缺少了一颗心脏。
最不可能成为变数的那位,成了死人。
叶若亭神思恍惚。眼前走马观花,浮现的全是那白衣孤傲的身影。
他在床边,枯守一日,也不动也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盯着叶留白的脸。一如他死后,叶留白看他那般。窗外桃红柳绿,岁月流转。可叶若亭却觉得,时间已经被人生生掐断,从此只停留在一个地方。
他状似自言自语,絮絮叨叨地说道:“叶留白,到死,你终究没能如愿以偿。想来,是很遗憾的了。我以为,只要我不学武,不报仇,你就能继续你的惩恶之道。我早就知道,当年灭我家满门的人是你。你杀我父母亲人时,我就躲在附近,清清楚楚看到你的模样。但后来,也是你找到我,并未杀我,反而养育我、教导我。你千方百计要我练武,激励我报仇。是想我亲手杀你对吧。可是,我并不想杀你。如果杀了你,我父母亲人就能复活,那么,我很有可能会动手。事实却不会,人死不能复生。叶留白,你……唉!”
纵然尚有千言万语,终究化为轻轻的一声叹息。恩怨情仇,从此真的一笔勾销。但在叶若亭心里,对叶留白除了亏欠,还有一丝不舍……
正是这份不舍,日日夜夜折磨他。终于有朝一日,他承受不住。叶留白不光将心剖给了他,为的就是解脱他活不过十九的天命,还把一身修为也强行灌输给了他。心也罢,修为也罢,都不是叶若亭想要的。他最想看到的,不过是叶留白好好的活着。
为此,他拼命地逃拼命地逃,最终还是逃不过。叶留白死了。叶若亭不是没想过,将心挖出来还给他,但叶留白似乎早就预料到,给他心脏下了禁锢。他根本没办法依法施为。
最终,他给叶留白的原话:“既然你都这么做了,那我也无所谓了……”
无所谓成善成恶,无所谓成佛成魔,什么都无所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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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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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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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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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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