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峰位于无梦城后方百里之外,山高万丈,千里冰封,上山之途,唯有一条由千千万万冰雕刻成的冰阶组成。此乃六爻真人居住之地。
云师方自外而回,御剑飞行,刚至半山腰,无意间便瞧见山道中央,隐隐约约有抹红影,腰背挺直,颇为傲骨嶙峋地——跪着。他稍作停留,一口气飞到山顶。
进得师尊打坐的静室,那六爻真人正掐指在窥测天机。见是他,示意他过来坐在自己身边。云师才席地而坐,六爻真人便仔仔细细瞧了瞧他,良久,长长叹口气,十分惋惜遗憾道:“云儿,你,唉,命不久矣!”
“……”
云师噎了下,干咳一声,面色平静道:“弟子上次回来,师尊也是这么说。”
六爻真人十指翻飞,认认真真又掐算一遍,须臾,打着哈哈道:“是么?呵呵!”
云师直视他双眼,点头:“是。不仅如此,师尊还说,弟子活不过上个月下旬。”
六爻真人:“呃……这个……可能是为师运算上有些许误差。但有件事,却是断断不会出错的。”
云师心不在焉道:“哦。敢问师尊,是何事?”
心想,以前师尊不是这样的,至少不会每次逮着他就对他说什么天命将至呐、命不久矣呐。不过他说归说,云师压根就没真的放在心上过。因为在他看来,师尊所谓的测算天机,也就真的只限于掐指胡乱那么测算一通,很难说是否灵验。应该是不可能灵验的吧。如果真的灵验,此时此刻,云师早就到阴曹地府报道了。
他不在乎,六爻真人倒很是郑重其事,靠得他近了几分,语重心长地道:“云儿,听为师话,你真的时日无多了。”
云师道:“我知道。师尊既然能测算到弟子时日无多,想必也有解决之方。天命什么的,想来是难不倒师尊。”
六爻真人却摇头道:“云儿你错了。唯独这件事,为师没办法。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能够帮你顺利度过天命劫数的,唯有你自己。不过,为师倒可以为你指点一二。”
云师道:“愿闻其详。”
六爻真人道:“还记得你师祖是如何逝去的吗?”
云师道:“听师尊说,是走火入魔,身体灵魂一同爆裂惨死。”
六爻真人:“是的。为师当年带你回宗门,不光因你年幼被抛弃在外而心生怜悯。更重要的,是你天生骨骼清奇。这世间,为师一生就见过三个如你这等根骨之人,一位是隐世不出的先天人,一位便是你师祖,也就是为师的师尊。这最后一位,就是你了。你们是与生俱来的火系血脉,所修炼的术法自然而然也是火系术法。并且,随着修为日渐加深,血脉亦会越发纯粹,于修炼越有利。普通人修炼十年百年,于你们而言,可能只是弹指一瞬间,得来何其容易。但凡事过犹不及。火系是至极至阳功体,修炼到一定程度,必遭反噬。与修炼同样,受到反噬的程度,也将是普通人所遭受的百倍千倍。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致命要素。”
云师认真了几分,但还不如何当回事。闻言,随口问道:“是什么?”
六爻真人沉重道:“走火入魔,狂性大发,胡乱杀生!所杀人越多,杀心越重,直至死亡。”
也就是说,在死亡之前,走火入魔之后,都只能是在杀人的途中。
云师又道:“难道就没有方法压制?”
六爻真人摇头:“没有。若有,你师祖也不至于……”
不至于爆裂惨死。看师尊神色凝重,言之凿凿,云师觉着,应该不是拿他消遣故意恐吓他。再说,师尊六爻真人,也没有消遣人的习惯。虽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云师不是没有察觉到过。尤其是最近,每次当他在外顺手斩妖除魔时,开始还不觉得,待他回过神,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下手一次比一次冷酷残忍。他也没刻意克制,反而是控制不住,杀戮能使他获得难以言喻的满足愉悦。
这种状况委实不对劲,大大不对劲!以往他消灭的妖魔鬼怪数不胜数,哪次不是痛痛快快一剑穿心?可最近不一样了。他喜欢将它们当作追捕的猎物,尽情凌.虐,此等手段,哪里像超凡脱俗的剑仙?某种程度上来说,跟那些丧心病狂之徒没有区别。
云师想了想,道:“那弟子岂不是非死不可了?”
六爻真人再次摇头:“也不能这么说。你是为师最器重的大弟子,为师岂能眼睁睁看你惨死?”微微停顿,思忖片刻,接着道:“你去一趟鬼楼吧。”
“鬼楼?”云师稍微惊讶,“可是那行踪不定的高楼?”
六爻真人:“然也。”
云师:“是。弟子定当不负师尊所望,灭了鬼楼。”
“……”
“……为师是要你去找个人。”
“找人?找谁?”
“也不一定现在还是人。他叫什么为师不记得了。年纪大概在十几岁的少年,也有可能不是少年。总之,你与他有缘,你去了,自能找到他。你将他带离鬼楼,从此收他为徒。”
云师皱眉:“收他为徒?师尊对此人什么都不清楚,就贸然让他拜进无相宗,妥当么?”
六爻真人:“妥当。听为师话。收他为徒,于你而言,百利无一害。”
云师沉默不语。
六爻真人拍了拍他肩膀,又道:“为师不止要你收他为徒,还希望你悉心照顾他指导他。怎么说,这孩子性格不大好,只有云儿你能镇住他。好好引导他走向正途。还有,身为人师,无论以后发生何事,为师都希望,你能够守护好他,莫让他遭遇任何危险。云儿,你能答应为师么?”
云师果断答:“不答应。”
六爻真人诧异道:“这是何故?”
云师斟酌道:“要求太多。”
“……”
他态度坚决,六爻真人也不打算放弃,依旧道:“若为师说,他将能助你度过天命劫数,你可愿意收他为徒?”
云师道:“不愿。”
六爻真人:“……唉!”
过得片刻,云师想起在半山腰看见的背影,遂道:“师弟这次又犯何事?”
说“又”那是因为,他的师弟真的经常犯错,被师尊罚跪云师都司空见惯了。
六爻真人道:“你见到他了?”
云师:“嗯。弟子还没瞎。”
六爻真人习惯他说话语气,不以为忤,颔首道:“玉不琢,不成器。”
云师略作沉思,忽然道:“师尊待弟子与师弟,好似有所不同。”
六爻真人道:“那是自然。你本就是美玉,无须雕琢。但你师弟不同,他戾气过重,若不时刻压制,将来终成大患。”
云师本想问,既如此,当初又为何收下师弟。转念一想,师尊连自己都收了,收下师弟也正常。简单说,师尊不会因为师弟戾气轻或重就弃如敝屣。其实师弟花辞跟他是同一时间拜六爻真人为师,或许师弟比他还早几日。但反而是云师作为师兄,花辞成了师弟。可见,师尊不是依照入门先后来给他们定的辈分。也不是年龄。花辞貌似比云师大一岁。m.xiumb.com
不管是师兄还是师弟,无非没用的名称而已,云师根本不在乎。他是不在乎,但他总觉得师弟应该是在乎的。
下山时,云师近乎鬼使神差地没有御剑,他选择徒步下山。很快抵达半山腰附近。花辞还端端正正跪在他将要路过的道路中央,抬头挺胸,黑玉面具后,看不清表情。云师自他身边经过,他也一动不动。云师走了层冰阶,又退了回去,他停在花辞身旁,居高临下打量半天。
每次师弟被罚跪,他没看见还好,一旦看见,就总觉得,作为师兄,应该说点什么。但说的话,大多千篇一律,譬如“好自为之”“下不为例哈”“好好做人”云云。师弟自然不会搭理他。
这次,云师也例行公事,仔细搜肠刮肚,还没等他将要说的话说出来,花辞动也不动,头也不抬,居然肯主动搭理他,语气冷冽道:“滚!”
“……”
他让滚,云师偏偏不滚。他踏上一层冰阶,双手环抱,饶有兴趣观看花辞,缓缓道:“师弟,你对师兄好像有很大意见?”
花辞沉默。风声如吼,飞雪漫天。
云师早料到他不会搭理,并不在意,又自顾自地道:“你若对我不满意,随时可以来找我。咱们也有好久没切磋了吧。还真是有点怀念呢。”
也不知哪句话打动花辞,他霍然抬头,刹那间一股冰寒之气猛扑向云师。云师泰然自若。花辞突然道:“当真?”
云师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嘴角一勾:“君子一言。”
花辞:“好!”
话未说完,他手中寒光凛凛,不知何时多了把剑,他的佩剑韬光!花辞正待起身。云师却摇了摇头:“师尊可还没允许你结束罚跪吧。”
花辞:“……”
“滚!”
云师笑了笑,这次倒是真的滚,不,是潇潇洒洒下山走了。
那鬼楼神出鬼没,等闲万万找不到。好在云师并非等闲。他轻轻松松就找到并顺利进入。由于师尊描述不清不楚,为师也不知该去几楼哪间房找人。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一层层一间房一间房开始找。他在第一层第一间房遇到的,是个浑身散发恶臭的多眼怪。除了臭气熏天,几乎没啥实力。云师没等它近身,就用掌气远远将其轰倒。
就这样,云师一路百无聊赖地打打杀杀,也没见到师尊要他寻找的有缘人,不对,他未来的徒弟。
就在他杀得不耐烦,其实是内心难掩狂躁,准备一口气杀到十八层,或者直接将鬼楼掀了时。他来到了十七层,最后一间铜墙铁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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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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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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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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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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