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师说道。师弟失踪已久,且是突然人间蒸发,没留下只言片语。当年云师还特地外出寻找过,踏遍山河,一无所获。他没有半分诅咒的意思,同样是失踪,师尊的下场,是挫骨扬灰。自然而然,他悲观的以为,师弟也不会好到哪去。
闲来得空,他都不禁怀疑,无相宗是不是遭受过诅咒。先是师尊,后是师弟,再后来,又轮到他。就没有能寿终正寝的。
然而,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师弟健在,无相宗总算后继有人。
花辞这个人,有时就是如此,总能将别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在内心经过弯弯曲曲几次分化后,按照自个理解,得到想要内容。典型的自以为是,主要是他本人乐此不疲,颇引以为豪。也证明,眼前这位,是他师弟无疑。
花辞阴阳怪气道:“误会也好,没误会也罢,那都是我的事。师兄很久没回无梦城了吧。”
边说,边往云师走来。云师再次确定,他好胳膊好腿、生龙活虎,言语之间,气息沉稳,想必修为大有长进。他红衣被风撩动,墨发飞扬,身材高挑修长,竟比云师还高大半个头。他记得师弟离开时,还是十几岁的瘦弱少年,如今俨然成了大人。在他款步靠近时,一股无形威压,也随之而来。
飞雪漫天,朔风如割,梅花瓣夹杂白净的雪,纷纷扬扬,芬芳馥郁。这是在极致寒冷状况下,才能见到的画面,也唯有记忆中那个地方,才有这片绵延百里的红梅林。
云师不无感慨道:“这里是……荒芜境地?”
六大宗门,分布于六个截然不同的方位,宗门根据地,也是美不胜收的风格迥异的自然景色。世人习惯称之为“六大奇观”。无相宗地处极西苦寒的荒芜境地,顾名思义,这里放眼望去,方圆百里千里,皆是一片荒芜。在寸草不生的高山雪原,一座城池巍然耸立,那便是无梦城。Χiυmъ.cοΜ
百里梅林,就在无梦城后方,将城池围成一圈,宛若外界的护城河。同时,梅林边缘地带,也设有各种阵法结界,阻挡陌生人靠近。
花辞走到他身边停下,师兄弟俩并肩站立,皆是一袭胜似红枫的外袍,与周遭傲雪红梅,十分相得益彰。不同者,就只有云师没有戴面具。
花辞没有过多关注他面容,凝望半空,也有说不出的感慨,悠然道:“我跟师兄你一样,也是好久没回来了。不过,我却比你先到。师兄,何不进城一观,保证会有能让终生难忘的画面。”
云师这时发现,胸口的剧痛不知何时消失,他低头,见原本被陆沉渊洞穿的伤口,居然无声无息愈合,衣襟沾染的血迹也同样消失。他道:“师弟,这幻术是你所为?”
花辞轻声笑道:“小小见面礼,师兄应该不会不喜欢。”
“……”
云师:“我想,应该没人会喜欢冷不防被人捅一刀。”
“师兄贵为无相宗宗主,自然不可与常人比拟。况且,我都是按照师兄喜好,特地准备的。”
云师:“……这么说,我起码得向你说声感谢?”
花辞:“感谢免了。言不由衷的东西,听多了,反而容易一厢情愿。师兄若真想感谢,还是付出实际行动如何?让我想想,要不,你将宗主之位拱手相让如何?”
他语气半真半假,云师倒不好琢磨。他认真道:“如果你喜欢,就让给你吧。本来我也不愿当宗主,但师命难违。如今师尊仙逝已久,我也可以自己做主。”
花辞慢慢将头转向他,黑玉面具后表情不明,唯独眼睛部位黑黝黝的两个洞,射出两道堪称寒冷的目光。他看了云师半晌,笑道:“师兄你都不稀罕,你认为,师弟我就稀罕?你是师尊他老人家钦点的宗主,他也只认同你。”
云师道:“师弟……”
花辞打断他:“叙旧的话,说的太多了。师兄跟我来。”说罢,踏雪无痕,循着无梦城方向率先前行。云师话到嘴边,见状,也只好咽下,默默跟在他后面。
不多时,眼前赫然呈现一座冰雕般的城池。城池上方,阴云密布,大雪簌簌坠落。城门是打开的,可不知为何,里面似乎很是寂静。云师莫名有种不祥预感。
两人即将抵达城门,忽见一人惊慌失措跑出,是名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穿着普通人衣服,脸上戴着动物面具。快跑到两人面前时,男子戛然停步,似是万分惊讶,连自己为何拔腿狂奔都忘记了。
他先是盯着花辞狠狠打量,而后才将视线,一点点转移至云师身上。无梦城,除师尊外,没有人见过云师真正模样。那人却从他穿着打扮,更多的还是那种淡然的气质,看出他就是无相宗宗主。最大原因,可能还在花辞身上。如果说,这位戴黑玉面具的,不出意外正是宗主师弟的话,那他身边这位,绝对就是无相宗宗主!
男子甚是激动,全身颤抖,结巴道:“你、你是宗主么?!”说时,弯腰就要跪倒行礼。很久没人唤他宗主,云师一时还不习惯。他微颔首,正待开口。突然,一道凌厉剑气,自男子身后飞出,目标恰好是男子,也恰好,准确无误,当着云师的面,无情贯穿男子胸口。
男子躯体猛震,似不可思议。与此同时,脸上面具掉落,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脸上惊愕的表情,瞬间凝固,瞳孔放大,显然已经断气。他身子晃了晃,将要倒地。却在此时,剑气余劲尚存,他躯体难以承受,竟轰然爆裂,转眼化成血雾,喷洒大地。
云师头皮一麻,耳边嗡嗡作响。冷风吹得他心脏都变得冰冷。过了好久,他声音沙哑,道:“师弟,这就是你想要我看的?”
花辞像是不为所动,语气平静,摇摇头。
风过时,云师终于听到些响动,从城池内部传来。那是无数凄厉的哀嚎惨叫汇聚的声音,嘈杂凄惨,一声高过一声,混合暴风雪的声音,来回在他耳边回荡,震耳欲聋。
云师手脚冰凉,他相当艰难地迈步,踏出第一步后,接下来就轻松很多了。他面无表情,飞速跑进城内。接着,一幅人间修罗地狱惨景,就完完全全铺展在他面前。
覆盖在大街的冰雪,都被血迹染透,一片血红。街道两边,尸体的残肢断腿,七零八落,到处散布。那些都是无梦城城民尸体。有的头颅被利刃划开,一分为二,面具剥落,很快被雪掩盖;有的手脚被斩断,身上千疮百孔,血液早已流尽。看得出,尸体身上残存伤口,都是名家子弟所为。他们本可以很轻松将其一击致命,偏偏要报复性地虐杀。云师看到,所有面目完整的尸体,神情皆是痛苦万状,且死不瞑目!
这时,他居然格外冷静,声音也很冷,飘散在茫茫飞雪中,道:“是谁干的?”
花辞颇有种幸灾乐祸的样子,愉快道:“你问我?师兄,你是无相宗宗主,无梦城之人,皆受你庇护。你连杀他们的敌人是谁都不清楚,又因何确定我知道?我可是跟师兄你一样,才来没多久。再说,这等拖泥带水的手法,也不是我的风格啊。”
云师道:“是啊。毕竟你也出自无梦城,受师尊多年教导,自然不会行此暴行。”
花辞道:“师兄明鉴。但你心里,肯定还在怀疑我。不久前,我就四处察看过尸体,从创口来判断,很有可能,出自五大宗门。师兄,你怎会得罪他们?”
云师眼神放空,长长呼了口气,道:“你如何确定,是我得罪他们?”
花辞从袖口取出一支白润的玉笛,漫不经心把玩着,似笑非笑道:“树大招风的道理,师兄不会不明白。我早就看五大宗门不顺眼,想必,他们也将无相宗视为眼中钉了。师兄你更是他们虎视眈眈的对象。其实,你要是先他们一步出手,无梦城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见云师茫然前行,他道:“你不必看了,我都检查过,没有一个活人。不对,唯一的活口,料想便是方才跑出城门那位。可惜。”
“剑气从城内发出。也就是说,城中除了死人,还有活人!而且那人,正是凶手!”云师说着,踩着鲜血浸透的雪地,尽量小心翼翼避开路边的尸体,快步前行。
花辞慢悠悠跟了上来,兴致勃勃道:“是么?如果那人还在,我倒是好奇,师兄会如何解决他。少说,也该十倍还之,最好用你的火焰,将之挫骨扬灰。”
云师顿了顿,问道:“你很希望我杀他?”
花辞轻松道:“你非杀不可!即便你不杀他,他也会杀你。师兄你别忘了,你身边的众多伯仁,可都是因你而死。为了他们,你也不该妇人之仁。别跟我说,你秉持着你那份世人皆善的可笑念头。你要救人,救千千万万的人。可你也不想想,他们,真的值得你,舍命相救?”
不知不觉,云师停了下来。他背对花辞,冷冷道:“说这么多,那么,你究竟是谁呢?”
这次,花辞怔了怔。他也跟随云师,驻足原地,右手食中二指,夹着玉笛玩弄。那玉笛,制作精美,乃上等美玉。他白皙修长的手,竟比那玉笛还好看,干干净净,骨节分明。
“恕我愚笨,师兄何意?”
“无论外形还是性格,甚至是说话的语气,你都模仿得很像。但是,你,不是花辞。这里,也是你设下的幻象吧。至于你,应该就是墨子陵背后那位了。”云师侃侃而谈。
幻由心生,两次幻境,都与云师息息相关,也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实。既已发生,又为何还能存在?除了幻象,云师想不到其他答案。另外,眼前的花辞,其实,跟记忆中那位,至少有九成相似。花辞也习惯冷嘲热讽,但他对云师,从来不会有这么多话。
身份揭穿,“花辞”仍旧很冷静,他又往云师身边走近两步,根本不怕云师骤然动手。或许是有恃无恐吧。他说道:“我以为我伪装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
云师回眸,微微一笑:“你压根没用心伪装对不对?”
“花辞”一愣,默默凝望他面容片刻,像是尴尬,转移视线,也笑道:“好像是。”
话犹未了,两人身边的景色,急速变换,大雪停止,街道尸横遍野的画面,也被叠云层壑、深松掩映的景色取代。
是一处得天独厚的隐逸之所。错落有致的树木,落英缤纷,常年有云雾笼罩着,置身其中,仿若置身仙境。雾气弥漫,两人前方,便是一条潺潺流动的溪水。
此时,云师身边之人,外貌也发生了改变。说到底,好像也没多大变化,依旧一袭红衣,只不过黑玉面具,变作半张画着鬼脸的白玉面具。黑发束冠。半张面具遮住其脸容,只见其白玉般的下颚如刀削,精致优美,唇色寡淡。
云师道:“阁下是何人?”
“花辞”道:“魔界来客。特奉魔君旨意,前来邀请云宗主往魔界一行。魔君对宗主,甚是看好。”
云师:“多谢贵主抬爱。在下受之有愧。我想,阁下定然就是外界修士闻风丧胆的煞神了。幸会。”
“你知道我?”
“听过大名。能蛊惑墨子陵不惜杀害妻儿,无所不用其极,除煞神阁下,在下实在想不出第二人。”
其实云师也不确定,他仅仅只是猜测。恰好曾经无意间,听人谈论过此人,说是魔族军师,也是魔族之主心腹。没曾想,一语中的。估计煞神也没打算在他面前藏头露尾。
煞神闻言,微微冷笑:“我只是给他一个机会。选择权,至始至终,都在他自己手里。贪婪自私,是世人天性不是吗?但凡有给他们选择的机会,往往都能出人意料,当然,也在预料之中。”
云师默然不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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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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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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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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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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