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方向……
他记得是墨子陵倒落的地方。他吓了一跳。因为很快，墨子陵那张阴沉的脸，就随着烟尘若隐若现，锐利怨毒的眼神，穿透层层迷雾，死死盯住他。
云师亲眼见他脖子断裂死亡，如何又复活了？难不成是假死？不对，就算假死，能蒙混过风绯耳目，也决计骗不了云师。他还是很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果不是假死，那么墨子陵复活，又作何解释？
也许，复活的并非真正的墨子陵！
想到这里，云师就见墨子陵退身，欲借尘埃掩盖脱离。
云师未及多想，当即往墨子陵飞掠过去。等他置身烟雾中心，墨子陵已然消失。云师运转灵力，睁大眼睛，茫然四顾。恰好在墨子陵钻进阴暗处不起眼的黑洞时，捕捉到他身影。
不光如此，他还看清，墨子陵肩膀部位，似乎贴着个漆黑的纸人。小人周身黑烟缠绕弥漫，宛如无数细小的丝线，自墨子陵肩膀扩散。想必纸人就是墨子陵复活的原因。
云师眼光一凝，是傀儡术！
最简单不过的傀儡术，以纸人为媒介，控制墨子陵尸体。跟着墨子陵，或许能探出那幕后主谋！
不曾犹豫，更不及跟身边人打招呼。电光石火间，云师已跑到墨子陵消失的洞穴前，他往里面瞧了瞧，一片漆黑，冷风伴随湿气扑面而来。托起掌心焰，云师闷头进入。
洞穴内，跟云师走过的其他洞穴差不多，湿冷狭窄，脚底泥土湿润，不时出现几个小水洼。浓郁的腥气，充斥整条洞道。前方墨子陵奔跑速度极快，云师只得加紧脚步。
洞道往前无限延伸，才开始都是直路，很快就出现弯拐，再不久，又出现多条岔路。好在墨子陵像是故意放慢脚步，云师刚好能望清他钻进哪条洞穴。
就这样，一个在前诱敌深入，一个在后闷声不响地追逐。再后面，云师没听到任何声音。也就是说，他离开，玉无秋这次没跟过来？
也好，云师本就不愿跟此人牵扯太多。
黑暗之中，时间流逝得无声无息。墨子陵书房下的地洞，四通八达，好似能通往各个地方。他追着墨子陵，也不知跑了多久。期间，他有机会拦截墨子陵，但他没那样做。既然别人有心邀请，盛情难却，他又怎可却之不恭？
不多时，脚下的地洞，貌似走到尽头。墨子陵僵立于尽头，极缓极缓扭转上身，回头与云师对视。
云师不由得放慢脚步，边内心暗自警惕，边不动声色察看左右。确定，除墨子陵，这里只有他一人。忽然，一直怨念深重地盯着他打量的墨子陵，耷拉下来的头颅，慢慢抬起，发出咯咯的诡异笑声。这时，异变突生，只见他冰冷的躯体，从脚下开始，一点点化作黑烟。才半个呼吸，墨子陵就烟消云散，唯有一片薄薄的纸人，飘飘沉沉，自半空落下。
云师举手，指尖微动。那纸人就慢悠悠飘到了他手上。
待要细看。突然，云师双脚一沉，与此同时，黑漆漆的纸片人，像瞬间获得生命，从躺姿变成慢慢直立，它歪起小小的脑袋，好似在与云师对视。有绚烂光芒，从云师脚底散发，然后，他就被一股漩涡，大力往下扯。
又是下坠的感觉。这种感觉，云师并不陌生，相反，还甚为熟悉，甚感亲近。方才光芒闪现，他发现脚边附近的泥土，以及石壁，都被人画有复杂诡异的符文。应该是某类阵法。他一时不察，误入其中。
事已至此，追悔无用，云师只能将计就计。
这次下坠，时间更短。云师念头一闪，眼前便是光芒万丈的世界。他稳住下降趋势，借风漂浮于半空。四面八方吹来的冷风，带着透骨的寒凉，落在他头顶、脸上、肩膀。云师定睛一看，是漫天飞舞的雪花，纷纷扬扬。
他降落之处，是一片红梅盛开的地带。脚底是晶莹剔透的白雪，反射出来的日光，光芒更加细碎透亮，照得人眼花目眩。大雪还在洋洋洒洒落下，皎洁的雪毯，四处蔓延。入目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
这片红梅林，范围极广，云师抬眸竭力往远处看，依旧是如同红艳艳雾霭般的颜色。梅枝挂着晶莹雪花，有的梅花含苞待放，有的已经盛开。大雪纷飞，寒梅怒放，香气馥郁，绵延万里。此情此景，倒是让云师没来由心生感慨。
为何，他有种错觉，此地分外眼熟？
他像是屹立于危崖之人，长袖被风卷起，恣意鼓动，红袍猎猎作响。沿着脚底柔软的道路，往前走了片刻。不久，他就听到了脚步声，非是由他发出，而是从另外的方向传来。
“少主！”
云师一怔。循声看去，就见疏影横斜、暗香浮动，那黑袍身影，从梅林远处，款步行来。他就停在距离云师不及两丈处，斗篷遮住面容，身形高瘦，但挺得笔直，周身浮动一股倔强坚毅气质。
云师动容，诧异万分。半晌，他似极端不可思议，忍不住前进一步，激动道：“你、你是陆沉渊？！你、你没死！”
陆沉渊冰雕似的，杵在原地。闻言，他动作僵硬，恭恭敬敬半弯下腰，朝云师行礼，干巴巴答：“没有。属下还活着。此行，便是来带少主回云城。云城需要少主！”
云师的激动情绪退去几分，他久久凝视陆沉渊。斗篷遮住他头面，云师始终无法看到他表情。良久，他叹了口气，淡淡道：“你起来吧。我不会跟你回去。见你活着，我甚是欣慰。以后，云城就交给你，你就是城主。听我一句，莫要再想着复仇，好好经营云城。”
陆沉渊没反应。他仍然保持弯腰行礼姿势，北风凛冽，簌簌雪片，落在他肩膀，又从他肩膀滑落。
云师走过去，双手搭在他肩膀，道：“无论如何，我的答案都不会变。以前如此，往后亦复如是。自从当年我被师尊带回无梦城，我就已经不是你所谓的城主。我有自己的行事主张，也有自己待要完成的理想。”
说着，双臂微微用力，将陆沉渊沉重的躯体拖起。陆沉渊始终低垂下头，不去看他。
“什么理想？济世救人么？用你的行为规范，去引导世间罪恶？少主，世上之人，何止千万，仅凭一己之力，你觉得，你能渡得了多少？又有多少人，愿意接受你的引导？”
他说的，未必就没有道理。但云师不为所动，道：“我有时间。”
修仙者，寿命远超凡人。时间只有留恨不留人的遗憾，很少会发生在修士身上。如果一天不能，那就一百天；一百天不行，那就一百年。每日渡一个，日积月累，总是越来越多，离他的目标，也就越来越近。
陆沉渊闷声道：“少主，你坚信世人良善。你可知，你这种想法，是不会被认可的。”
云师想起曾经他信誓旦旦说完自己理想后，师尊摇头，语重心长对他说的话：“不行的。云儿，你这样想，并不是说就不对。世间万物，皆相辅相生。你相信人心本善，或许真是如此。可是，随着阅历增长、经验累积，人心是会变的。没有一成不变的善，也没有一成不变的恶。这就好比阴阳，有时，没办法完完全全区分。但，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为师还是愿意支持你。”
云师道：“不被认可又如何？我要的，从来都不是认可。但求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么？”陆沉渊忽地冷笑，他已像是无法忍耐，终于抬起头，露出面容。那是张俊朗英气的脸，只不过肤色惨白，竟比眼前的雪还白几分，甚是骇人。他眼神阴郁冰冷，道：“少主，云城已被灭。那么请问，听完这个消息后的你，还能坦然说出问心无愧吗？你的爹娘，城主跟夫人，他们遭奸人算计惨死，尸骨无存。你的城民，也被一个个残忍杀害。若你能回去，他们也不至于都死。少主，你可真是狠心。”
“我……”云师话没出口，只见陆沉渊袖中寒光迸现。紧接着，云师胸口一凉。他垂眸，就见胸口被戳了个血洞，陆沉渊面无表情，手持锋利匕首，将他胸膛洞穿，鲜血瞬间涌出，顺着衣服流淌。
云师没想过陆沉渊会骤然对他出手。等回过神，他所站之地的脚底，已染就斑斑血迹。
陆沉渊紧紧握住匕首，近距离凝视他的脸，一字一句道：“少主，我们，都死得很冤！”
云师强按耐下剧痛，深吸口气，他轻拍陆沉渊肩膀，语气温和道：“我知道。我该回去看看你们的。”
陆沉渊不可置信，厉声道：“云城五千人惨遭杀戮，少主轻描淡写一句看看，就一笔带过？”
云师心想：也不算轻描淡写吧。听闻噩耗当时，他也很难过。但也只能是难过，就算他返回云城，木已成舟，也难以力挽狂澜。
喉咙有热液翻涌，云师勉强咽下，他道：“沉渊，能再次看到你，我很欢喜。但是，既然已死，人间就不该是你能逗留的地方。我的心思不变，你还是……安心投胎吧。”
话音落下，他举掌拍出。可没等他手触碰到陆沉渊，忽然狂风乍起，飞雪聚集成雪雾，将陆沉渊笼罩。云师发现，陆沉渊苍白的脸上出现了无数个虫子那么大的小红点。红点越变越大，渐渐的，大到全都连在一起，整张脸一片血红。血一滴滴地从脸上流下来，流得全身上下到处都是，极其恐怖。红梅花瓣，片片飞落。雪雾散去，陆沉渊人也随之消逝。
云师负手站立，下巴微扬，似是在观赏漫天落梅，淡然道：“阁下既将我带至此地，又为何畏首畏尾，不敢现身一见？”
“哦？”悠然飘渺的声音，辨不清方向，随风而至，传到云师耳边。倏忽，云师脸色微变，双手轻颤，因为震惊。他愕然不已，面上一派从容不迫，再也装不下去，连忙四处寻找声音来源。
居然很快就找到了。那人原来离他很近，就在附近的梅树下，卓然屹立，神采飞扬。他一袭红色长袍，墨发简简单单用玉簪束缚。从云师角度望去，只能看到他的侧脸，戴着黑玉制作的面具。那面具，没有五官！
云师张了张嘴，心脏怦怦乱跳，无法呼吸。
恰在此时，那人转过身，远远道：“师兄，别来无恙。”顿了顿，仔细打量他，如同欣赏观摩名家画作，啧啧道：“原来，你长这般模样。怪不得师尊青睐你。这张脸，换作任何人，估计都会受不了。”
云师总算找回自己声音，道：“师尊青睐与否，与我长相有何关联？再说，师尊不同样也青睐你？不对，我想说的不是这些。师弟，真的是你？失踪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死了。”ωωω.χΙυΜЬ.Ｃǒm
“……”
此人，毫无疑问，便是云师前世独一无二的师弟，那个早在师尊失踪前，就突然下落不明的师弟，花辞。
花辞：“我不太能理解，失踪跟死亡，应该是两码事，二者之间，有关系吗？还是说，师兄你见不得我好。”
云师：“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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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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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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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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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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