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可以躲在空调屋内获得暂时的清凉,不知道二十年前的人是如何忍受这秋老虎的啃食。
唯独江浅溪可以始终保持心如止水,四季更迭似乎只是一种指示时间的工具,就如同绕着表盘行走的秒针,周而复始,感受不到任何冬暖夏凉,伤春悲秋。
“江浅溪可以出院了,两位家属。”护士如同一个冷冰冰的机器人,叫醒了沙发上正在午休的滕凡和钟鑫铭,“办一下出院手续,建议联系一下精神病专科医院,同时办理转院手续。”
“晦气,你才精神病。”
“家属,抑郁症的确需要挂精神科。”
“抑郁个鬼,你们全家都抑郁。”
江浅溪隔着客厅的门,隐约听到钟奶奶跟冷冰冰的护士开始斗嘴,她知道半个多月以来,“抑郁”和“精神病”两个词是这个房间里禁止的词汇,钟奶奶和滕凡对于此事也是心照不宣,而此刻护士却说得直截了当字字清晰,难怪老人会对她动肝火。
然而对于江浅溪来说,其实真的无所谓,她知道自己得了抑郁症,很久以前就知道,这又能怎么样呢?不过如果别人刻意去回避,她也不想阻拦,毕竟回避者作出回避行为,也是对他们自己心理的一种安慰,她不忍心打扰他们。
这几天钟奶奶和滕凡一直陪着她在VIP客房,睡在偌大的沙发上,自己的普通床位则让给了其他没有床位的伤者。
她知道外面的两个病友都是好人,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让她内心有一点感动,她也知道这种心情叫做感动,她怕伤了他们的心,想表现一点自己的感动给他们看,可是又不怕给他们增加负担,干脆一直默默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江浅溪,你家住哪里,我们送你回去。”滕凡打开房间的门,一阵刺眼的光透了进来,他高大逆光的身影如同一个镀金的王子站在耀眼的阳光下找到了落难的公主。
她不想劳烦两个好心人送自己,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拒绝,每次这种突如其来的关心都会让她内心格外惶恐:“我,自己回吧。”
“开什么玩笑,我们不放心。”钟奶奶的头从滕凡胳膊下面伸了出来,房间里的光线被遮挡了一部分,变得昏暗了一些。
江浅溪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两个热情的身影,她好久没有听到别人对她说不放心,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她的大脑总是在不知所措的时候陷入回忆,就如同一种不自觉地逃避。
那是她跟那个男人交往的第二年,男人和平常一样提出了身体的诉求,她自觉日期特殊,所以准备了必要的措施。然而在男人的软磨硬泡下,“措施”并没有派上用场。
“如果有了孩子,咱们就结婚。”也许是当时这句话打动了她。
“如果有了孩子,他就真的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我了吧。”她这样安慰自己。
事后第一天,第二天,她都沉浸在一种既紧张又兴奋的情绪中,她对他变得十分温柔,思念也如同拧开的水龙头,很快便从身体中洋溢了出来。
她似乎真的觉得自己的肚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甚至有时候会传来阵阵微痛,幻想着里面是不是有一个粉嫩的小脚丫在轻轻弹跳。她疯狂给男人发着短信,表达着自己的思念。
一条条短信石沉大海后终于等来了男人的一条回复:“晚上等我。”
夜幕降临时,江浅溪准备好了一切小美好,甚至将自己打扮成最美的样子。
男人到来的那一刻,就如同一桶融合了冰块的冰水,从头顶浇到脚趾,连心头那一点小火苗都浇灭了。
男人带来的是一小盒药,和一句话:“吃一片吧,我不放心。”
定睛看时,药盒上赫然写着“毓婷”。
吃药后身体流出的血液,就如同男人离开的背影那么决绝又那么刺眼。
虽然她不知道肚子里的变化是不是子虚乌有的假象,但那一刻,她清楚地看到鲜红的东西流出去了,就如同一个鲜活的生命体。她失去的东西是那么的真实。
“对呀,我们不放心你。”wWW.ΧìǔΜЬ.CǒΜ
滕凡重复着钟奶奶的话。这熟悉的字眼让江浅溪陷入崩溃,可她期望的歇斯底里情绪并没有出现,相反内心平静得让自己都有点惊讶。她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说了一句:“谢谢你们。”
“半个月第一次听你说话。”滕凡以拳击掌,仿佛终于等到彩票开奖那一刻,并且中了大奖的样子,“我给师傅打电话来接我们。”
楚梦霖进门时滕凡正在给江浅溪变魔术,手里拿着一块手帕,扬言要从手机里塞进去。
“看好看好,别眨眼,我说三二一,它就进去了。”说话的语气像是在跟一个学龄前儿童上课一样。
“哇,快,三二一,太神奇了!”
江浅溪强打着精神,看着这个滑稽的男人,以及身边完美配合的钟奶奶。虽然她觉得无聊透顶,但出于礼貌似乎还是应该露出点类似笑容一样的表情来应对一下。
她试着将嘴唇向上提起,眼睛眯起来。只一秒她便觉得有点累。
“滕凡,行啊。冰雪美女都给你逗笑了。”楚梦霖突然出现,吓得滕凡一哆嗦,魔术机关一下露馅,钟奶奶赶紧上前查看。
“手续都办好了,就等你来接了。”滕凡收起道具,看起来像是故意避开钟鑫铭,想吊她胃口。
老人急得抓耳挠腮,像一个孩子。
“你看你,哪里有富二代的样子了,自己连辆车都没有。”楚梦霖嘲讽道。
“我这是自力更生,主打一个绿色环保。”
“你爸不是给你张信用卡让你买车吗?”楚梦霖话一出口,大概是觉得意识到滕凡他爸是他的雷区,赶忙挥了挥手扯开话题,“江浅溪你住哪里,收拾东西准备走。”
“潭州路128号。”江浅溪看着打趣的三人,突然觉得如果他们三个是自己的家人,那么自己是不是就会有活下去的理由呢?她内心似乎有一扇门轻轻地打开。
“江浅溪,你不公平,我跟钟奶奶照顾了你半个多月,你就只说了四个字。我师父来,你就直接蹦出九个字。”滕凡一根一根搬弄着细长的手指,一边说道。
“去潭州路128号,现在开始导航,请系好安全带。”AI女声开始播报。
江浅溪坐在白色起亚的后排,将身体紧紧缩在一边,身边的滕凡将打着石膏的腿霸道地放在座位中央,怀里还抱着一双拐,随着汽车的颠簸,江浅溪为了避免双拐在震荡中碰到自己,将身子缩得更紧了。
“滕凡,你懂不懂怜香惜玉。”楚梦霖大概是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后座的情况,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小楚,你这么说我就看不下去了。”坐在副驾的钟鑫铭叹了口气道:“这半个月小滕多么会心疼人,你是没有亲眼见到。”
“哎呦呦,我可不信,大少爷会心疼人。”
“他自己受着伤,还要照顾一个老太婆和一个小姑娘。是吧小江。”钟奶奶将头使劲拧到身后,要不是安全带束缚,估计整个人都要送过来了。
江浅溪知道钟奶奶是想配合着说话看自己一眼,她便把身体送过去了一点点,让老人成功地看到她。
“食堂的饭不好吃,每天帮我们叫外卖,他出钱,我出腿;每天提醒我们按时吃药,叫护士换药,他出嘴,我出腿;每天陪我们聊天,想着办法给大家提供乐子,他出脑子,我出腿。”说这她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大概是腿碰到了,失声尖叫,一边吸着凉气一边道,“老奶奶我主打一个腿脚好。”
“您可悠着点,保护好您的腿。”滕凡从后面冷冷地道。
“为什么跟我就只会顶嘴,跟小姑娘就变暖男了,滕凡,你小子思想不端正。”
潭州路是市中心的老公房区域,也算是拆迁漏网之鱼。五六层高的老旧小区,道路十分拥挤,白色起亚艰难地绕开路边成组成团的下棋老头,穿过叫卖声此起彼伏的小商小贩,躲过随时出现的流浪猫狗、奔跑跳跃的放学孩童……最终顺利地停在了一栋被各种电线缠绕的五层楼面前。
停车位是利用原本就拥挤的小路随意划分的,在保安大叔的奋力指挥下,好不容易停到了一个几乎是量身打造的车位中,只要在前一寸便会与前车亲密接触。
几人鱼贯下车。
江浅溪在楚梦霖的搀扶下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滕凡拄着双拐走在中间,钟鑫铭跟在身后,一行人如同残兵败将一般一瘸一拐。
“五楼。”江浅溪怕被他们发问,提前说出了自己的楼层。
江浅溪说话间目光朝着五楼的方向看去,突然面色凝重,停下了脚步,楚梦霖也跟着停了下来。
“怎么了?”
“不对。”
几人将手伸到额头前遮挡日光,顺着江浅溪目光的方向看去,只见五楼的窗户是敞开的,一缕白色的青烟,从窗中飘了出来。
“里面有人。”
“我先上去看看。”滕凡自告奋勇。
“你可给我们省点心吧。”楚梦霖轻轻踢了一脚他受伤的腿,“我去看看。”
话还没说完,一个身影健步如飞已经闯了过去:“老太太我去。”她跳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小腿,亮了招式,“主打一个腿脚好。”
“快跑。”
没过多久钟鑫铭慌慌张张地跑下来。
“他们来了。”江浅溪已经知道自己房间里的是谁了。
“是谁?”
“几个人?”
滕凡和楚梦霖一人一个问题。
“催债的。”
“五个人。”
江钟二人每人抛出了一个答案。
白色起亚在驶离停车位时被擦得惨不忍睹,但是楚梦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因为一辆黑色的宝马车紧随其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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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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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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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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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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