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东家,您真的大好了?!”
来人是陈柳记开张时就招募的老伙计李云忠,家中本来一贫如洗,但为人却忠厚聪慧,深受老东家看重,一直从学徒升任到作坊的头号大师傅,手艺已是行业翘楚,家境也随之改善颇多,因故常念陈柳家之恩情。
因着陈柳记出事变卖,伙计们也尽皆遣散,李云忠现在在另一家爆竹作坊任事,新的“陈柳记”马掌柜几次三番高价聘请于他,始终未曾应允,直言道:
“掌柜的不姓陈也不姓柳,算个甚的陈柳记!”
李云忠家和薛神医家同住一坊,听闻柳家千金病重,急忙前来探视。
但对眼前的这个前少东家陈煜的久病初醒,惊是有的,喜却未必。
“嗯...敢问贵客是?”
又是一番解释因何失忆云云,陈煜真是头痛,不过转念一想,这样更有利于自己身份的瞒天过海,未尝不是好事,便即稍安。
李云忠似信非信,却也重新自我介绍了一番。
陈煜领着李云忠探视过柳贝儿,顺便将薛神医诊治的情况转述了一番,便急着要谢客去抓药。
李云忠从袖中掏出些钱来,犹豫着递给陈煜,说道:
“少东家,小人无甚家财,这八贯钱权当解一时之急,还请莫要嫌少。”
陈煜一拍脑门,这才想起自己对这个世界的金钱尚无概念,差点就空着手去抓药了。
八贯钱他也不晓得算多算少,但瞧着李云忠犹犹豫豫的样子,心中难免不喜,脸色略微一沉,道:
“感念贵客好意,陈某来日定当加倍奉还!”
毕竟此刻柳贝儿还急着等药救治,陈煜也不能故作清高予以谢绝。
他不知道李云忠一个月收入也就两贯钱,还有一家老小需要养活,这八贯钱几乎是倾其所有的可用之财。
李云忠担心的其实是这位少东家的品行,怕他一出门就奔向了赌坊酒肆,毕竟以前更荒唐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
见陈煜面色不善,语气稍冷,不善言谈的李云忠憋得满脸通红,言道:
“少东家小看了李某,钱虽不多,却没有丝毫不舍,也没打算让您偿还,只是...只是......”
陈煜瞧着李云忠疑心的眼神,霎时间明白其意,老脸一红,看来自己的前身远比自己想象的更为无耻......
一番致歉之后,为证清白,硬是拉着李云忠一起去了药铺抓药......
煎药的物事是齐备的,只不过煎药和喝药的人互换了角色。
陈煜在黢黑的药炉前看顾着火候,心中也似烟熏火燎,忐忑难安。
实在是承受不起失而复得后的得而复失了,这种无处着力的感觉太折磨人了。
用纱布滤清药渣,加了点刚顺路买回的蔗糖,略微晾了一会儿,试得温度正宜,便小心翼翼的用汤匙送入柳贝儿口中,温柔得像个看顾婴儿的母亲一样。
陈煜自己则胡乱吃了些,便和衣坐在榻前的椅上,夜半不时醒来,更换柳贝儿额头变热的汗巾。
衣不解带,食不甘味,如此三日,柳贝儿却依旧不见好转迹象,倒是陈煜嘴角已然挂满了水泡。
这日一早陈煜便急匆匆赶往薛神医府上,不敢有所耽搁,背起老神医便往家中奔回,好似脱缰的野马,直瞧得一众路人啧啧称奇。
诊过脉,又听陈煜解说了近日情状,薛神医捋须道:
“连日来老朽翻遍了古籍医书,终于寻得一处与令妹情形大致相似的病象记载,其所书之古方或可解得此疾,只是......只是这药方所需的药引颇为难得......”
薛神医清楚现在的陈柳家是什么光景,如此贵重的药引那是万万负担不起的,是以暂时顿住了口。
“但讲无妨!”
陈煜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心跳却骤然急促了起来,并不是因为价格,而是看到了希望。
“此方用药倒也平常,只是药引极为珍贵,需长白山百年老参辅之以西域天山雪莲——此两者皆生于苦寒之地,或埋于密林之中,或开于悬崖之畔,极为难得。
再加上现下北境长白山为金国所侵占,吐蕃诸部盘踞西域,商路断绝,因此存货数量越来越少,价格更是水涨船高。现下泉州城怕是只有金石药铺才有些许存货......”
“价值几何?”
“按如今市价,百年老参约么两千贯,天山雪莲也得一千贯,总共不下三千贯之数!”
薛神医说罢便瞧着陈煜,发觉对面的少年郎面不改色,心下不由暗暗赞叹。
岂不知陈煜只是对这个价格并没有什么清晰的概念罢了......
他心里暗自忖度着不就是名贵补品么,还能比房子车子贵吗,是以并未显惊愕。反是问起了药引的使用方法,并恳请薛神医按照古籍重开了药方。
送别了薛神医,陈煜略作思索,便揣着兜里仅剩的三贯钱,雄赳赳的迈出门,寻着名满泉州的金石药铺而去......
到底是大商户,比陈煜之前抓药的药铺气派得多,光是门面便足有其数倍之余。
陈煜抬头瞧了眼书写着“金石药铺”的鎏金匾额,又默念了下大门两侧竖着的楹联:
“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
便深吸一口气,抬步迈了进去。
“贵客是抓药还是进补,小店是应有尽有,包您药到病除、身体康健!”
柜台内穿着黑衣小褂的伙计笑得相当职业。
“贵店收不收......”
“原来贵客是药商呐!小店常年收购各种名贵药材,越是名贵越是多多益善,越是上品价格越是公道,您满泉州城打听,那叫个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敢问您是要卖——?”
这伙计倒是个急性子,话只听了半句,便自作聪明的以为来了宗批发生意,想着那可比零碎买卖来的划算,要是能做成一笔大单,这个月就能给小翠打枝银钗了,是故激动地打断了来客问话,连珠炮似的先抢着吹嘘一番,此刻充满期许地望着眼前的送财童子!
“咳咳......卖身!”
陈煜说罢便把腰身挺得笔直,想要努力营造出一种王霸天下的气势,以期先声夺人,才好走下一招险棋。
“收、收!敢问您是卖长白山参、高丽参,还是西洋参?要是长白山参那价格可是极好的!是几年参?要是百年参的话您可就发达了!”
这伙计心中已经盘算着打一只金钗了......
陈煜顿时为之一窒,气势霎时散尽。退后一步,比划着自己,说道:
“我卖身!卖我自己这一身!”
“......”
一时沉默之后,柜台后的伙计怒气迸发:
“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戏耍于我?!要卖身、去万花楼!此地不是你消遣之处!”
若非金家伙计职业素养素来不差,此时决计不会如此克制。
“万花楼?莫非是一处青楼?呃......兄台,小弟实非前来寻衅,此卖身非彼卖身,乃是欲求受雇于贵店!”
“弄得甚么玄虚?!本店不招人,慢走不送!”
伙计口气已很是不善。
陈煜未及答话,此时从后院转出一行人来,其中一人身着华服,公子哥模样,俨然成众星拱月之状,身旁一掌柜模样的老者笑嘻嘻的颔首陪行,正撞见伙计厉声驱赶陈煜的场面。
老者顿时脸一沉,对着伙计怒道:
“成何体统!还有没有规矩,这是谁人教你的待客之道?!”
这老者乃是金石药铺的孟掌柜,今日正小心陪着极少来店里转悠的少东家金家公子金世豪视察,恰好撞见这不和谐的一幕,虽然这位少东家也是泉州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从来也不过问自家的生意,但毕竟人家贵为金家独子,孟老掌柜当然不希望自己给未来的东家留下御下无方的不良印象。
教训完那伙计之后,便向陈煜一拱手道:
“贵客临门,鄙店招呼不周,老朽忝为掌柜深表歉意,敢问贵客可是前来抓药?”
今日走了霉运的伙计正愤懑不平,见到话头,不等陈煜答话便抢白起来,添油加醋地把前因后事学讲了一番,直是唾沫横飞,完了兀自舒了一口长气,瞪视着依旧面带笑容的陈煜。
“原来如此。”
孟老掌柜本就老成持重,何况边上的金公子正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便耐着性子答复:
“这位小哥儿懂医理否?识字否?本店招募雇工都是从学徒开始,每月月例一贯,出师后每月两贯钱,至于出师的时间,全凭各人资质与悟性。”
“在下家中亦曾行商,识得字,虽不懂医理,但愿意从学徒学起。只是...只是这工资...这月例......能否......”
“足下尽管去打听,满泉州城所有的药铺不会有比本店待遇更优厚的了!”
孟掌柜对这点倒是十分笃信,略显傲娇。
“掌柜的,在下并非嫌少,实是家中陡生变故,亟需求得贵店一物...呃......两物救续小妹危在旦夕的性命!奈何囊中羞涩,于是想着能不能先叫我取了去,然后用每个月的月例抵扣偿还!”
所有人目瞪口呆,一时无语。
当世虽不乏卖身为奴为仆之事,但都是把“人”当做货物来买卖,签下卖身契,买断所属权;哪有陈煜这种“花呗借呗”的超前思维......
“足下欲求何物?”
纨绔的金公子显然更关心自己感兴趣的地方,开口询问。
“长白山百年老参、西域天山雪莲!”
孟掌柜总算缓过神来,气极反笑:
“小子好大口气!莫说你卖身之说荒唐至极,便是如你所言,今日立下那般契约,难保你中途跑路或是一朝身亡,又当奈何?!只说这百年老参、天山雪莲物稀为贵,市价至少三千五百贯,且算你三千贯!你月例按两贯,一年二十四贯,清偿完毕需足足...足足一百二十五年!敢问您是要先成精还是修仙?!”琇書蛧
这下该着陈煜被一套连环拳打懵,潜意识里总是没有脱离现代社会背景去思考问题,难免与当下的生活规律不符,闹出这般笑话。
“时代的悲哀啊......”
陈煜心中苦笑。
“哈哈,老孟,快快给我找上好的长白老参和天山雪莲包起来!”
一旁的金公子突然乐得手舞足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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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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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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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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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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