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指定是做不下去了,只能变卖作坊和店铺,但谁都知道“陈柳记”想要快速出手,虽不愁买家,但价钱却都压得极低。
柳姑娘毕竟出身商户,又在商场历练多时,哪能任人宰割。
于是把众多买家请到一起,当场拍卖,价高者得;如此一来,虽然仍有损失,但马掌柜的这个最高出价已然算不上是趁火打劫了。
接下来又卖了宅地,再加上火里逃生的细软财货,算来算去还有三百贯缺口。
除了腰带中家传的爆竹制造秘方,和榻上躺着的活死人陈煜,柳姑娘是真的身无长物了。
前者不能丢,后者丢不掉......
马掌柜收购了陈柳记的店铺和作坊之后,一直想要拿到更为关键的独家秘方,所以隔三差五的便到柳姑娘现下租住的破落小院拜访,价码从二百贯一直开到了五百贯,仍是求之不得。
从柳家半年赔款之约到期前的一个月开始,反倒再也不登门了。
马掌柜盘算着等柳家走投无路之下,定会主动上门出手,到时还可以狠狠的压上一笔价,一想到这,嘴角的八字胡笑得一颤一颤的。
马掌柜的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的时候,不晓得常来这个小院登门的还有一个人,并且每次都带着三五串码的整整齐齐的制钱,要替柳家娘子补上最后的窟窿,美名其曰自己是保人嘛,只是笑得有些略显猥琐。
不过殊途同归——同样是来送钱,同样都是被坚定的谢绝。
这一日再次被柳姑娘拒绝“好意”并礼送出门之后,这位宋押司却不怒反喜:
仅剩十天便到期限,你个小娘皮到那时还不得主动央求于我,嘿嘿......
柳姑娘身心俱疲,十天之后,她还有的选吗?
一行清泪从眼角缓缓流了下来。
夜里,烛光如豆,柳姑娘照例为她所厌恶的活死人擦拭着身子。
这个善良的姑娘早已没了一开始的羞赧,哪还有什么男女之防,毕竟在她眼里,陈煜已经不算是一个“人”了。
在她的背影下,一双眼睛缓缓睁开,努力适应着光线。
片刻后,眼前逐渐清晰,只见一个窈窕秀美的女子坐在自己身侧,秀发及腰,披洒如瀑,初夏时分,月白小衫下的亵衣轮廓若隐若现,画面甚是旖旎。
大腿处一阵汗巾擦拭的温润袭来,间或有冰凉的玉指轻掠而过,穿越了千年之久的身体突然绷紧......xiumb.com
“呀!”
随着一声惊呼,随之而来一阵盆洒桶翻的噼里啪啦......
猛站起身的柳姑娘背对着床榻,双手捂眼,耳朵和脖颈一片羞红。
“呃......”
榻上的陈渺也惊羞不已,在昏黄的烛光下努力隐藏着自己的尴尬。
寂静之极,呼吸可闻。
片刻之后,陈渺想打破这几近凝固的空气。
“那个妹...小...姑娘......,敢问我这是身在何处?”
中午薛神医在的时候,他已经逐渐恢复了神智,听完他们对话,捋了捋思绪,以为自己在沙漠之中最后还是被救起了,想要插话却发现连嘴巴都张不开,只得继续养精蓄锐。
直到刚才无意中才发现身体恢复了知觉,醒后观察了房中场景和眼前秀丽的古装美女,顷刻间便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我穿越了?我穿越了!!!”
“会不会是一个恶作剧?”
强烈的抑制住了心脏的疯狂跳动,毕竟穿越这种事情也太大开脑洞了。
但下一个瞬间则更为惊人,远比穿越这件小事来的更让人惊心动魄!
对面的姑娘小心翼翼的转过身来,满眼惊诧中夹杂着些许嘲弄的意味,说道:
“你胡说甚?你......不认得我了?”
五雷轰顶!似乎雷公电母不停地在陈渺头上敲锣打鼓......
对面的姑娘不就是自己相爱十年、一朝撒手而去的未婚妻刘佩么!
此刻虽是从未见过的古装造型,但那张俏脸、那双明眸,那是深深铭刻在自己生命中的,决计不会有错!
只是现在的她看起来似乎更年轻一点,比大学初见时还要略觉稚嫩青涩,但眼神之中的疲累却和生命最后时日的那种感觉尤为相似......
“佩...佩佩?”
陈渺小心翼翼的询问,满是期许,亦满是惧怕。
“呵,以为你真的失心疯了,那倒也还好了!”
柳姑娘揶揄道。
陈渺猛地坐起身:
“这么说你真的是佩佩,我的刘佩!”
要疯了。
“没错!我就是柳贝儿,但——不是你——陈煜的!”
柳姑娘柳眉已然倒竖,怒气冲冲摔门而出。
这个醒来的人渣或许还是永远躺着地比较好,刚一苏醒就暴露了本来面目,占尽自己便宜,此刻还想要装傻充愣,不知又打着什么龌龊主意。
柳姑娘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陈煜?她称呼我为陈煜,又自称柳贝儿,看来只是音近而已,但她一定是我的刘佩,绝不会错。”
陈渺很笃定。
肯定是穿越了。
陈渺,一个失去过所有家人的现代人,那种家庭至上的价值观是刻入骨髓的,与时间和空间无关。
刘佩这个前世良人活生生的又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是老天给他的弥足珍贵的机会。
陈渺很轻松的就做下了决定,从现在开始,他就是陈煜,也只是陈煜,照顾好人世间最后一个失而复得的家人,将是他现在和未来唯一的使命,不管她叫刘佩,还是柳贝儿。
漫天繁星,蝉鸣蛙叫声中,陈煜满怀憧憬的进入梦乡,笑得像个新出生的孩童。
翌日早,陈煜在肚子的呱呱叫声中醒来,长期卧床的营养缺失让他身体有些乏力,但勉强算是可以活动自由,略作调养恢复应该不成问题——
他昨夜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宋押司提到了柳贝儿年方二八,那可不是二十八,而是他娘的十六岁啊!
忖度着自己也就应该只比柳贝儿大上个两三岁,那岂不是也就不到二十岁啊(确切来说实为十八岁)!洗脸的时候果然在水中看到自己年少时的样子,不由感叹:
朝阳无限好,老婆跑不了......
踅摸到了厨房,却见只有糙米咸菜,再别无长物,陈煜顿时心疼不已。
自己必须尽快熟悉适应这个世界,担当起照顾家人的责任来。
这一餐早饭便算是个小小的开始吧。
淘米熬粥,咸菜切丝,准备停当,轻扣起柳贝儿的房门:
“贝儿...吃早餐了......”
房中无人应答,或许她还在生自己昨晚“轻浮”之气吧,但那确实不是有意为之的嘛,陈煜讪讪的想。
也不晓得这柳贝儿和刘佩的性格差异有多大,还是慢慢来吧——要是此时陈煜知道自己的前身是个混蛋泼皮的话,估计更是欲哭无泪了。
陈煜自己一个人先吃了饭,候了半刻,见柳贝儿房中还是没有动静,便再次扣门:
“贝儿......姑娘,昨夜之事确是无心之失,在下向你赔礼了,先吃了早饭吧!”
依旧无人应答,陈煜索性推了一把,发现房门并未从里面闩起,但榻上姑娘依然没有动弹。
陈煜心下一沉,快步上前,发现柳贝儿满脸透红,气息微弱,已然是昏迷了!
以手触额,发烫得紧,陈煜在她耳畔呼唤却丝毫没有反应,顿时心急如焚。
但毕竟陈煜有着陈渺新时代近三十年的生活阅历,也算得上是历经风霜了,克制住了短暂的惊慌失措,略一思索,便踏出大门之外。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陈煜几乎完全不了解的世界。
他明白以自己的阅历和历史常识来看,循序渐进的熟悉并适应这个新世界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此刻这样一无所知的冲出去,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
但为了病榻上的柳贝儿,他必须得冒这个风险,实在是没有勇气再面对一次生离死别了!
“请问大娘,薛神医家在何处,可否告知在下。”
陈煜双手抱拳,做了个长揖。
对面卖炊饼的婆婆看着这个面皮白净的后生对自己执礼如此恭谨,笑得开了花似的,详细的把方向指给陈煜,从哪直行,又是从哪条巷子转向,说得明明白白,热情的恨不能亲自带着他去似的。
陈煜问得清楚,便风也似的逃开,只听得身后那老婆婆和隔壁包子摊的谁家媳妇一起大声哄笑......
他晓得自己应该是闹个了什么小笑话吧。
一路疾行,瞧见门楣上悬挂着一只黄色葫芦的小院,便重重扣门。
开门的老者看到陈煜跟见了鬼似的,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陈煜从表情上猜测这就是为他诊脉过的薛神医,遂一揖到底:
“感谢薛神医活命之恩,恩公真乃华佗在世、扁鹊重生,悬壶济世、普度众生!请受小子一拜!”
一阵谄媚马屁先奉上,哪管是不是真的是薛神医救活的他,最要紧的是家里现下还有个病人躺在榻上,而自己兜里一个子儿也没有,只有先哄得老神医飘飘然,才好说话。
薛神医听陈煜告知柳贝儿病状,急急取了药箱,一起奔赴柳贝儿租住的破落小院儿;一路上心下还在感慨这个少年郎并不像坊间传闻的那般泼皮无赖呀!
柳贝儿依旧发热不醒,薛神医切过脉之后,摇头缓道:
“令妹应是自家中变故之后,一直强自撑持,身心俱疲,沉郁积结;初见兄长一朝复醒,又大喜过望,难以自持——大悲大喜之气冲撞于内,以致心力尽散,加之长期饮食粗淡,气血两虚,一时迸发,以致于此。令妹实是不易呐!”
看着陈煜略显茫然的样子,薛神医才恍然大悟,这个陈煜自爆炸受伤起至今一直昏死在榻,中间种种事端皆无所知。
遂从头说起,好在老神医甚是健谈,将爆炸之后种种事由讲得极为细致,直听得陈煜泪眼纵横,其中大概九成九都是为历经苦难的柳贝儿所流。
薛神医并不知陈煜乃转世之人,以为他是因家破人亡而哭,便劝慰他久病初愈,不要太过伤怀。
感慨道:
“我观陈郎乃是知礼明事之人,亦孝悌之至,看来坊间流言不可尽信啊!”
“恩公,那个......在下病愈之后记忆尽失,不仅昏迷之后的事体不知,先前之事亦是尽数忘却......还望恩公一体告之!”
薛神医今日心中几番激荡,竟一时语塞,良久才道:
“君之际遇前所未闻,看来复醒之事亦非老朽之力也!”
遂将之前陈柳两家之事一一道来,薛神医年长,且久居泉州,与陈柳两家亦有往来,大概事体也就讲得明白,颇为唏嘘。
直讲到陈煜之泼皮无赖事,隐隐有愤恨之情,但面对身前之陈煜,却又缓和下来,长叹到:
“小子即已忘却过往,未尝不是造化,日后当痛改前非,洗心革面,好自为之!”
说罢为柳贝儿开出药方,言道一日两幅,三日之内不见好转再来相寻便是。
“恩公慢走,大恩不言谢,只是囊中羞涩,诊金须容日后再付!”
薛神医一摆手,飘飘然出门而去,颇有道骨仙风。
陈煜听完自己前身的不齿之事,恨不能抽死自己......
可惜此陈煜非彼陈煜,也幸好彼陈煜非此陈煜!
一把抓起药方,正要破门而出之际,敲门声笃笃作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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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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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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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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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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