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猗不像萧琰那般崇拜高宗皇帝,但高宗说的这句话,是她最坚持的道理。她拥有比绝大多数人都要高的智慧,这是天地对一个生命最大的馈赠,她要做的,也是以之回馈生命,让世界文明之树更加高大繁茂。
疾预体系和微生物学科只是她的两步,沈清猗还是世家女郎时就已经在做构想,最初她欲以沈氏为平台,后来发现有太大的障碍:不是不能解决这些问题,但要付出太多的精力,沈清猗认为不值得,同时要为母亲考虑。于是在机会到来时她选择了萧氏,而在命运的分岔口前,她又毅然选择了新的方向。道门就是她的第三个平台。但她的眼光,又不仅仅在道门,道门的身份,可以让她的格局更大,构想得更宽广。
书稿装订成书寄出后,沈清猗已经有了第三步,以及第四步的铺设了,当然具体的要在中秋之后。
现在她最重要的事情是:和月。
也就是做月饼。
世家用辞要兼顾文雅和形象,于是做月饼为和月,吃月饼就是和合月了,非常雅致又团圆了。
世上亲人不是年年月圆都能团圆,于是团圆的心意就寄寓在“和合月”中。萧琰和沈清猗的团圆心意,也就在亲手做的月饼中。
凌晨丑时,她们就起身了。
四更初还是深夜,月亮看起来已经很圆了,如圆盘悬在中天,星子灿亮也不及它的珠圆玉润。内庭廊上的灯笼浅橘朦胧,温暖又诗情画意,正是萧琰画的沈清猗诗词山水。点心间和厨间十分明亮,一排排的储光荧石壁灯,光源干净稳定。点心台上月饼的面团和馅料昨日下午已经准备妥当,只等两人和月。
萧琰做点心是经过李翊浵亲手调.教的,沈清猗富有理论——时常为白苏建议点心和膳食的配料与口味,这也算理论丰富了——但实践少,没有上手做过,于是日程中很明智的列了一项“试做月饼”,早在出游前两人就已试过一回,前日出游回来后又试做过一日,经过两回实践,两人正式上手都很熟了,分工合作,相当默契,也掌握了节奏。
而且两人做月饼也是有指导老师的。
白苏就是两人的指导老师,以前在承和院时白苏擅长的技艺之一就有做点心,后来三女随侍沈清猗入道门,没有了承和院的繁杂庶务和迎来送往请客宴宾出游赴宴诸事,白苏三人都有了很多时间学习新的东西,沈清猗为跟随自己的几位侍女规划了新的前程方向,结合她们各自的资质特长,白苏就是以武道加食道为方向。
元合庭的膳食重在样色和味道,尤其沈清猗筑基后,每顿膳食都是不带重样的,这就是白苏的钻研和功夫。沈清猗说:纵然最终达不到以食入道,也能在厨艺上这条道上登峰造极,成为帝国级的大师,以后成家生子或收徒,技艺也能代代传承下去。
白苏深以为然,我的修行资质也就如此了,顶多修到融合境,运气再好点修到登极境,这就到头了,能跟随道师修行,见识到另一个世界,然后活得这般精彩,我已经很满足了。道师说:行行都是道,食道是修行之道,厨道是技艺之道,即使前者不能得,但在厨道上能刻下我的名字,技艺代代传承那也是千古不朽了。道师说,这也是长生。
白苏觉得自己找到了道。
菘蓝赤芍也是如此,在武道修行之外,还有专精方向,这是她们的技艺之道,可传家人可传子孙。修行上她们不是天才,但谁说技艺上她们不能走出煌煌之道呢?道师说: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是道。周天之中,列列星辰。
沈清猗也没有忘记青葙,青葙仍然是她的侍女,当年她吩咐青葙服侍萧琰,然后又打理清宁院;在沈清猗与萧琮和离后,青葙没有选择将契约转到清宁院,仍随旧主,做好自己的份内事。沈清猗对青葙也同样规划了新的前程方向,既是清宁院的管事,也是跨入武道的修行者。
从侍仆成为修行者,这对世家仆从来说并不罕见,一些武修侍卫和修行者管事就是侍仆升上去的,但能脱颖而出被培养的都是资质上等的,白苏青葙四人最多只是中等资质,没有培养价值,世家的资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自家的子弟都有待培养,不会浪费资源在这些侍仆身上。但青葙她们遇上了沈清猗,一位九品药宗和天才丹师,更重要的是,能针对她们普通的资质创造出最有效的洗髓伐毛药剂。这是大唐其他九品药宗都做不到的。丹师也做不到,因为普通人没法承受丹药的药力,而炼药跟炼丹是两个体系,单是药性的成分配伍差异就很大,炼丹师去炼药会吃死人的;就算有丹师会炼药,但能达到沈清猗这样的水准吗?就算药殿也有这样的天才丹师同时是天才的九品药宗,也不可能下心思为普通人研究洗髓药剂,对丹道没有任何助益,更别说为无亲无故的她们炼制洗髓药剂了。遇上沈清猗,是白苏青葙四人的机缘。
也是她们自己的选择才有了这样的机缘——沈清猗还未入道前就给了她们选择,如果她们忍受不了道门清寂的日子、想要回到世家繁华热闹的生活,可以选择和沈清猗解除主仆关系、将一家契的契约转回梁国公府或者转到萧琰名下,以她们“第一甲姓兰陵萧氏国公府一等侍人”的资历会有很好的婚姻、过上体面的生活。然后:她们就永远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命运有无数的分岔口,小的影响事影响人,大的影响人生,她们不知道自己站在分岔口,只是遵心而行的坚持,于是得到了命运的回报。如果她们向往世间的繁华热闹,或者愚钝到看不清沈清猗的前程而做舍弃,新的命运也会失之交臂。机缘的到来,或因品格坚持,或因聪智明断,总是有原因的。而错失命运,错失机缘,也是因为错失了这些。沈清猗事后教导她们:在命运的选择面前,大人物和小人物没有高下,都有两种选择,一是从心,二是从眼。如果心性和眼光这二者都不占,这样的跟随者她不会留下。
萧琰和沈清猗要做的月饼很多,因为两人要送的亲友都不少,而且各人口味喜好皆有不同,既然亲手做月饼送人,那就要尽心尽力,每种月饼的馅料都是针对不同口味,这很费心思,当然更考手艺。
所幸两人动手能力都很强,加上有白苏这个准大师指导,更主要的,每份馅料中的主要配料有沈清猗的“特殊技巧”:其一,以离火炼制原料;其二,以炼制药剂的方法提炼精华。萧琰则是负责辅料和面团,重在口感味道,而沈清猗负责月饼的功效,当然是特殊的功效。
比如她们送给父亲梁国公萧昡和莱国公沈纶的月饼,就是对武道修行有益。萧昡和沈纶都是登极境的武修,两人月饼的馅料都是沈清猗以离火炼丹而成,每人一盒四只月饼,就是四颗大号的淬元丹。
淬元丹用于武修,是淬炼内气的,一是淬去内气中的杂质,二是将内气提纯凝练。简单的说,就是将内气提升品质。就如黄金纯度越高,品质越高。内气也是有品质的,品质越高,内气的力量越强,而且滋养肉身元神和修复力也更强。这种丹药对武修来说当然是宝贝,可惜数量很少——道门丹药是给道修用的,外流的丹药数量不会很多,专门适用武修的丹药更少,分到甲姓家主手上的资源也是少的。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
萧琰心想:父亲吃了清猗的淬元丹月饼,不说嘴软,至少不能硬得和钢一样吧。
送给阁主、熊三师叔他们的月饼又不一样,功效用于净煞。剑修锐气重煞气也重,剑煞正是战力的因素之一,但煞气太重会影响心性甚至元神,这也是剑道难修的原因之一,把持不住就会被煞气所侵移了性情,心魔滋生,要么修为不进要么陨落晋阶劫中。所以剑阁在道门中定制最多的丹药就是化煞丹,但化煞丹又不能多用,将剑煞全部化掉了也就失了剑气中的最刚劲。
沈清猗炼制出的却是净煞丹,是净煞而不是化煞,只净化剑煞中的戾但保持剑煞中的罡,而剑罡正是剑道最锋锐刚劲之故,这样的净煞丹当然很稀罕了。即使现在的净煞丹品阶尚低,对洞真境以上的剑修作用不大,但重要的是:丹药的功效和品质;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才是三品丹师,未来大有可观。这是沈清猗送的礼,给阁主和剑阁先天剑君看的礼,看到的将是她对剑阁的作用,对剑修、剑道普及的作用。
两人的长辈亲友中,更多的是不会修行的普通武者和普通人,送给他们的就是“炼药馅料”的月饼了,比如送给太夫人、安平长公主、沈清猗的生母和外祖家亲人、萧琮、魏子静、虞璇玑等长辈和同辈亲友的月饼,是调理五脏五气养生益寿的功效,或者清体淬杂质,或者细肤养颜的特别功效。比起丹药月饼,这种月饼口感更好,萧琰做出来都忍不住吃了两个,然后说味道真的不错,口感可以打七分,功效十分——口感是她的,功效是清猗的。
“咱们真是双月合璧呀!”萧琰很有成就的说,一口一口又吃了只不同味的月饼。
沈清猗默了下,说道:“你今晚不必和合月了。”
还没赏月,已经被你和合好几月了。
萧琰哈哈哈,觉得自己还能和合几个。
世家送月饼都是玲珑月,两口就能一个,毕竟吃的是心意和口味,不是民间送月饼要大个的实惠。萧琰两口一个吃了好几个也没占多少肚子,当然丹药月饼她是没碰的,清猗炼这些“馅料丹”太费心思了,她还是不要浪费了。
两人做月饼有蒸制的,也有烤制的,烤制的不是在烤箱之下火烤,而是萧琰真气为炉,按月饼的功效口味以五行真气炼烤,这样的月饼烤得匀而且不硬,冷却到半温就变得松软可口,两人还做了煎式月饼,照顾个别口味,这个要趁热吃不能冷了。这些月饼做出来后,会在最适宜的温度装进不同的礼盒中,封入保鲜食盒,天光刚亮时就送入无量观,由无量神行飞递送去长安贺州静州湖州安北府等地方,还有三份是送去乌古斯汗国:一份是送给慕容绝;一份是送给乌古斯皇帝陛下寔楼丘;一份是送乌古斯神庙,给大祭司和少神司,以及在北极冰原以眼睛“看”过她和慕容绝的国教大知者。
神农域东南西北四面,分别有一座无量观,在中秋的清晨,向大唐帝国的四面八方送出了上千份月饼,而在早几日前,送往海外和国外的月饼已经出发了,无量神行飞毛腿早就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飞陆跨洋”考验,准时送达,绝无延迟,口碑全世界杠杠的。
萧琰送去乌古斯汗国的三份月饼也是属于飞陆跨国业务,因要求当日达,还付出了神行万里当日达的特快专程费,据说是由先天道君专程送去……萧琰很怀疑这个专程是道君专程去出国串门过节顺便带礼物赚小费的,不过萧琰也付不起请先天道君顺便去一趟的“小费”,是由沈清猗延后支付:一瓶凝练提纯道修元灵气的淬灵丹,一瓶普通人用的洗髓伐毛药剂。先天道君自己不需要,但有弟子和血脉晚辈要照顾。
萧琰再次感叹:丹师真贵。
比我这个洞真境宗师珍贵多了。
萧琰心想亏得清猗后台硬,最硬的后台是道门的第一大能,太清掌教,否则单是炼制出纯净品质的淬灵丹,就要让三宫道君争抢了,还有普通人的洗髓药剂,说出去也会让皇族和世家疯狂,亏得是道门这个大后台,否则也扛不住。ωωω.χΙυΜЬ.Cǒm
萧琰知道了洗髓剂后,就深刻理解了沈清猗以前为什么谨慎,就算他们兰陵萧氏是第一世家,出了这样一位九品药宗也是守不住的,纵然清猗是萧氏的世子媳,也会有很多不自由,有利益上的束缚,需要去仔细筹谋分摊利益在格局中寻求平衡,需要清猗付出更多的心力才能建立她想要的格局,实现她想要的构想。
但清猗在道门,情况就大不一样。
道门是道统传承宗门,是精英修行的宗门,不需要广收内门弟子,当然也不需要普通人洗髓剂,便可以站在一个比较超然的位置上分配利益。此时洗髓剂的消息还没有外泄出去,但保密不了多久,至少萧氏,父亲那边是有怀疑的。估计道门不久后就会公布,那时就是天策书院携诸世家与道门进行利益谈判了。
萧琰对此毫无忧虑,因道门不只是道门,还有剑阁这个盟友。萧琰心道,这份中秋节礼后,剑阁也是清猗的后台了,又一个坚硬后台。
萧琰心想,以清猗想要做的事,后台不硬不行。得以天下为台,世界为台。
送出这么多份月饼,有只表心意的,也有心意中带有心意的,萧琰有一份纯表思念心意的月饼很想送出去但不知道往哪里送——阿母是在哪里呢?
墨尊此时在海底一万里,和一位故人相见。
海底宫殿里,故人美艳绝伦身姿丰满,一领及地的华丽长裙,上面的纹路繁复眩目,微笑温和若满月,气息却如大地沉厚,沧桑深广,伸出一只手,洁白丰润,很像油画上女神的手,美丽又高贵,还有极浓的神圣气息,“拿来吧。”
墨白广袖素色长裙,气度清远寥廓之极,如天空的高远空旷,与故友的气息正是天地相对,右手从袖中取出星盘,淡静目光看向上方沉厚古朴的大地圆台,说道:“我自己来。”
故人收回手微笑,“小气。”
墨白清远寥淡,“嗯,小气。”
故人:“……”
三十年不见这人更讨厌了。
这一刻故人和少神司,一西一东两位神司的想法奇异的合拍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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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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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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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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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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