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琰斜眉飞,得意道:“凭你们想灌醉我,上回不知是谁躺下,哈哈。”
“你等着!”萧琤呲一口白牙。
萧玳直接拿起空酒盏朝她一晃,约战,“一会去演武厅!”
萧琰一脸仁慈,“还是别了。万一打得你趴下,明天祭礼都爬不起来。”
萧玳一张俊脸几乎可以看出黑气来,“走!”
萧琤拍案起身,“走!”
萧珑蹦跳起来,“我也去,我也去。”
萧瑟一脸漠然,我就知道会这样。
萧琮一边叹气,一边扶额忍不住笑。
安平长公主哈哈声,“多么真挚热烈的兄弟爱啊。”
众人:……
最终演武厅没去成,被梁国公以父亲的威严镇压了,“都回去!早点歇息,明日祭礼不要出岔子!”众子女只能应下。
出到廊上萧珑还是一脸失望的表情,不忘对三位兄长说:“十四哥十七哥十九哥,你们打架时要叫我啊!”
萧琤恶声恶气,“小孩儿一边去。”
萧珑大怒扑了过去……
萧琤正头疼又要被这个妹妹扭打不能还手,却见这个见色就走不动的家伙扑到了萧十七身上,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十七哥哥,嘤嘤,十四哥不待见我!”
萧琰正色,“他是爱你在心口难开。”
还没走远的安平长公主咯声笑出,“阿琤就是羞涩呀。”
萧琤瞪圆了眼,羞涩是什么鬼!
梁国公及众子女:……
萧珑恍然大悟,喜笑颜开,“哦——”向萧琤眨了下漂亮的凤眼,“十四哥哥,我也爱你。”
萧琤气恼道:“谁爱你了。”甩袖子走了。身后一串大笑。萧琤走得更快了,心里恼怒,都是萧十七这混蛋!
……
次日就是祭礼,萧琰起身时天还没有亮,照例冥想后起榻练刀,沐浴后穿了祭服佩仪刀,去父亲的睿思堂,由一位护族长老带领,前往兰陵山的护族长老院。
此时国公府内处处红灯笼,整条兰陵巷都已经灯火通明。兰陵山上,宗庙广场矗立的三十六根灯柱全部点燃,熊熊火炬的光照亮了天空。至卯正二刻,宗庙广场上,已经一片玄色祭服,足有两千子弟肃立,安静得针落可闻。
萧琰也是一身玄色祭服,但右衽上以金线刺绣交叉的剑兰,既是兰花又是交叉的剑,优雅犀利并存,这是萧氏护族长老的纹饰,但她的衣袖上没有金线交叉的剑兰,说明她不掌权柄,只是领护族长老衔。
今日祭礼,是她承祭,遂没有立在众人之中,而是一人静立在直通宗庙大门的红毡尽头,身姿俊秀挺拔,也如剑兰,非常醒目。
广场上肃立的萧氏子弟们眼角都瞄向她,不约而同的忽略了她惊人的容貌,因为她的气场更强,只是沉静立在那里,就有大地般厚重的气势,又巍巍然,如霍兰山高耸,众子弟只是眼光斜瞄过去,就觉得自己处在巍峨和厚重之间,要被上下挤压碾成碎渣……
众子弟目光不由逃一般避开,脱离窒压后心脏砰砰直跳,犹有惊魂之感,心中都震撼不已。
之前,族里子弟听说她晋阶洞真境大圆满,都觉得很厉害,但也有没见过萧琰的,觉得这是天赋好、运气好,可能还有族中提供的珍贵丹药堆上去,难免嫉妒、酸溜溜;还有一些资质好又心气高的弟子不服气,认为自己得到这些资源也能一飞冲天,但此时亲身感受到这种厚重磅礴完全碾压自己的伟力,才真切知道这个很厉害是怎样的厉害——在这威压下,他们就像蚂蚁一般弱小,只一个念头就会被对方碾碎!那些酸溜溜不服气的情绪统统湮灭,只余下忌惮和竦然起敬。
不说宗师以下的子弟,就是没有见过萧琰的萧氏宗师们也为萧琰显露出来的气势震惊,不由对比差距,心中顿时凛然。而且这厚重磅礴的势十分凝练,绝对是经过了千锤百炼的磨砺,不可能是丹药堆上去的浮土。
这些洞真境宗师中也有天赋卓越的,二十七八、三十多岁晋阶宗师,难免自负,此时都觉自己被碾成了渣渣,那些隐藏的骄傲自负瞬息间成了飞灰,心境清明,都通透了一分两分。
护族老长们冷眼旁观,心里都在微微点头:十七这面大旗竖得好,就是要让你们看到差距!
其实萧琰进阶后气息愈发内敛圆融,平时锋芒并不外显,但族中要立她为大旗,她就不能在这个时候低调,越能显露她的实力震撼人心,越能收到激励的效果。而且她已经站在浪尖,也必须适当高调,压服下面的嫉妒不服,树立她的威势,消除对她年纪轻轻就成为护族长老的猜疑和不信任。
暗中观察的护族长老们也在点头:孩子不错,能审时度势,应时而变。以后要成为掌权的护族长老,只是心思纯正、禀性圆融豁达还不行,还得有处事的智慧,这孩子能审能断,才担得起。
“祭!”随着一声喝,两千名子弟整齐跽坐席上,目光肃然望向宗庙大门。
萧琰黑亮眸子澄静,白袜踏着红毡一步一步沉稳而入,三跪九叩,敬告祖宗。
吾以吾血,卫家族荣耀。
吾以吾道,向星河长空。
……
祭祀结束,众子弟鱼贯下山,萧琰随护族长老会首席长老萧勰去了护族长老院。
护族长老院建在宗庙后山,是七座塔楼矗立构建的塔楼院,苍青和翠绿相间,就像萧山深谷里的讲武塔给她的感觉:古朴与生机共存。
“为什么都建成塔呢?”萧琰心中奇怪。
“因为塔高,与苍穹更近。”萧勰回答道。
“我明白了。”大道修行,谁不想与天道更接近呢?
萧琰跟随大长老上了西方一栋塔楼。
“这是护灵塔。”萧勰告诉她,塔内供奉着萧氏历代护族长老的灵位和画像,以及为萧氏做出贡献的各个已故洞真境长老的牌位。萧琰肃然,整衣而上。
护灵塔一共九层,下面三层的灵室中都已经奉满了灵牌位,萧琰进入每间灵室焚香而拜。这是晋升护族长老必经的流程,萧琰虽然是不掌权的长老,但“敬仰先辈,明了责任”的这个过程不可少。
从护灵塔出来,萧琰又随大长老去了北边的一栋塔楼。
“这是碑楼。”xǐυmь.℃òm
每层楼都有不同的碑室,竖立着一块块青玉或者墨玉的方尖石碑,青玉是长老铭碑,墨玉是护族长老铭碑。
萧勰领着她上了第五层的一间碑室,她在一块新立的墨玉碑上面按下了自己的右手掌印。萧勰以指为刀,在碑面上刻下她的姓名、年龄,荣升为护族长老的时间,此为勒石铭记。每一块方尖玉碑,都是荣耀和责任。
出了碑楼,又入东边的一座塔楼。
这里是议事塔。
第一层的大厅内,在贺州的各个护族长老都已端然在座。萧琰脱靴入内,与各位护族长老相拜,萧浔、萧简二位长老是她以前就熟悉的长辈,这会相见更加亲切。
她年龄最小,在座最年轻的护族长老都是她的族伯辈,一圈拜见下来,收了不少见面礼。
拜礼之后,在诸位护族长老的见证下,萧勰提笔将她记入金册,并将护族长老令授予她。至此,萧琰才是真正的成为了萧氏的护族长老,虽然没有掌权,但今后的身份地位、享受萧氏供给的资源和待遇都不一样,包括很多秘地都会向她开放。
从护族长老院出来,已经接近午时了,贺宴就要开始。
萧琰回清宁院沐浴更衣,换上参加大宴的士族礼服,先去父亲的睿思堂,再和父亲一起前往国公府明堂,参加全族聚会的贺宴。
她是庆宴的主角,一入堂就受注目。身上的势早已收敛,没有宗庙前的威压可怖了,便让人注意到她惊人的容貌,整个明堂的气息都似乎停止,仿佛光芒太过耀目,让人忘却了呼吸。当然还是有淡定的,不过这些老辈们很乐呵看到这种失神的场面,让他们想起了自己的年轻岁月,想起了时光中让自己惊艳的人,都呵呵微笑起来。
今日的宴会就是要大庆大贺,梁国公开宴就大气的说,要痛饮!畅饮!为了方便饮酒,跟除夕宴席不同,是按能喝酒和不能喝酒分,安平长公主还在孝期中以酪浆代酒,一堆酒量不行的伯叔母姑嫂妯娌就坐她这边了,还有一些喝酒就倒的男人们,哗啦啦热烈说开了。
“以后国公府的门槛可要踏破了。”
“可不是。前两年国公夫人就说,各个世家都在打听十七郎有未定亲,现在可不更得热切了。”
“哎十七郎这般容貌,做他妻子的可得有压力了。”
……
大家一边说一边哈哈笑,不喝酒也很热闹。
安平长公主听到“做他妻子的可得压力了”,眼神忽然有些古怪,心想真要是“妻子”了,你们可得蹦跳了。
……
这边喝酒的席上觥筹交错没有停过。
萧琰先敬护族长老,再与长老互敬,然后敬执事会的执事长老,再敬族中其他长辈,此时她身份不同,座中能安然受她礼的只是少数,多数均举盏回敬。
萧琤坐在年轻一辈的宴席中,远远盯着自己的弟弟,眼神复杂,心情也复杂,有骄傲,有憋屈,也有压力。
萧玳斜眼,“嫉妒了?”
萧琤扭头瞪他,“嫉妒个屁!我这叫不屈,不懂别说话。”
萧玳冷声嘿嘿,抄起酒壶,“说得多不如干。”
萧琤眉一挑,下巴一仰,抄起酒壶,招呼周围的堂兄弟姊妹,“跟十七喝酒去。”
“去!”“去!”……一众堂兄弟姊妹说实话早就心痒了,眼瞅长辈席那边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便都呼啦起身跟着萧琤萧玳涌了上去。
萧琰坐的是护族长老席,族中子弟面对一溜的护族长老还有些拘谨,但挨席敬过去几杯酒后胆子就放大了,敬到萧琰那边时已经完全放飞了,先鱼贯上前单敬,再来同房同支敬,再来一齐敬,花样忒多,在萧琤怂恿下,族中其他年轻子弟也呼啦上前列成了队敬酒。
安平长公主一脸感叹,“真是令人沉醉的爱呀。”
众人:……
这是灌醉了沉下去的爱吧……
庆贺的酒宴从午时一直喝到了傍晚。
萧琰没有醉,族中年轻子弟已经醉了一片又一片,萧琤萧玳都是坐着步辇回去的。与萧琰喝到后来的,均是族里的洞真境宗师。
宗师喝酒不容易醉,只需以真气将酒液中的酒精析出隔离然后挥发出去,但对真气的精细操控要求高,而且喝得越多就要求将真气分成更多细丝去析出隔离,所以喝到后面不是拼酒而是拼实力了。
萧琰被轮番敬酒喝了几千盏,中间小盏换大盏,宗师相饮又大盏换大斛,一人饮下的酒有数百斤,最后还清醒正常的走出明堂就表明了她的实力,不仅真气深厚凝练,而且真气的精细操控程度惊人,这种程度就是护族大长老萧勰也是感叹的。
一场酒宴下来,萧琰在族中的实力评价又往上翻了。
到八月中,族中又有传言,说萧琰是萧氏先天境以下第一人。
这个传言不是空穴来风。
在国公府庆宴之后,萧琰便与族中的长老和护族长老们进行了各种切磋。
兰陵萧氏族中的武道交流氛围十分浓厚,宗师境的私下切磋很常见,有主动找萧琰切磋的洞真境宗师,也有萧琰提出请教的护族长老,当然都是洞真境大圆满级的。场场切磋下来,萧琰无一败绩。
听说这个传言后,萧琰没放在心上,这都是小事,让她心绪不宁的是八月初收到的阿娘的回信——她曾问阿娘,蔷薇花有什么不为众知的轶事。
阿娘在这封信中说了一则,轶事的主人公是世宗皇帝之女,豫章公主。
萧琰对豫章公主并不陌生,《大唐新语》上就有这位公主的几则轶事,无论是她“一日悟道”的传说还是与丈夫陆栩的夫妻趣事都让人津津乐道,阿娘说的这则,就是豫章公主和丈夫陆栩结缡前的轶事,因为涉及皇室和吴郡陆氏的隐私,不见于公开记载,但在皇族和世家的秘闻录里是有的。
萧琰不是萧氏世子,没看过兰陵萧氏的秘闻录,而在发行的书籍中当然查不到这类轶事。
萧琰看完阿娘的信后,沉默了很久。
这一晚,她破天荒的未能入定,心念纷扰,难以宁静,不得不退出冥想,坐榻上怔忡了一会,披衣起榻,穿着木屐出了院门。
八月还没有过半,西北的月已经是冷月了,薄冷的光照在景物上如笼轻纱,也让萧琰的心蒙上了一层纱,朦朦胧胧,难以清晰。她在景苑的园林中走了很久,又走到景苑的湖边立了很久,想起沈清猗曾经伫立在这里,侧影寂静冷清,湖水寒凉,浸漪漪寒碧,她心中愀然一痛……
不知不觉,她竟立到天明。
这日凌晨练刀格外凌厉,又带着凛冽萧杀,如秋风过处,万物萧条。练刀后,她泡了个沸汤浴,让全身都出了场大汗,那些烦乱也随着汗水滚落,猜疑沉埋在心底。
她平静心神,下午还有和护族长老的一场切磋。
隔一日,是和另一位护族长老的切磋。
就在切磋和沉淀中到了中秋节,国公府夜宴赏月欢乐到二更,才各自散去。萧琰回院中沐浴换了身宽松裙衫,如往常到书房里给阿娘写信,说这日自己做了什么,府里的庆贺,又问阿娘她亲手做的月饼味道如何,做点心的技艺可有长进?萧琰边写边笑,给阿娘写信总是快乐又幸福,不像给李毓祯写信,总是严肃认真,给慕容绝回信,更要严肃了,唉,还有姊姊……
想到沈清猗,就必然想到阿娘那封信、那则轶事,萧琰心绪又乱了,给阿娘封好信后她提笔给沈清猗写信,就有些踌躇。自从心中有了猜疑,给沈清猗写信就总是不得劲,没有以前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了,当然也没有疏远,只是……唉。
萧琰提笔,又顿笔。
叹一声,平定心绪,先给李毓祯写回信。
中秋节的上午她收到了李毓祯的信,依然是情深意浓,还有随信而至的中秋节礼:李毓祯亲笔画的折扇,洒金纸上金桂纷扬,两只蝴蝶翩跹,透着浓浓的比翼鸟味道。萧琰嘴角一抽,这折扇她能拿出去?想到上次送给李毓祯的大道蔷薇,结果她很快回了一幅:大地上相思树连枝,青空之中,云端两枝蔷薇交缠,深情又诚挚的表达,愿与悦之结为连理,从人间到天上。萧琰呵呵了。结果不到半月,继连理枝之后又来了“比翼鸟”,萧琰决定给李毓祯画一扇清泉流瀑过去,让她清透一下。
萧琰从柜中取出一幅空白扇面,阖目片刻,沉心静神,然后提笔,作水墨淡画,笔毫随心意流转,没有半分停顿,清泉、磐石、流瀑,一气呵成。
想到今日是中秋明月夜,萧琰扬唇一笑,又提笔落一句。
清泉石上流。
诗的上句是:明月松间照。明月在哪?松在哪?在你的剑心通明中。
——昭华,祝你早日晋入元神境的剑心通明。
萧琰又提笔濡墨给慕容绝写回信。
慕容绝的信是寄长乐府中,随阿娘的信一起递过来的。
是一封情书。
慕容绝的情书一如她的人,简单明确直接,信只几十字,说她的情思、心念。
萧琰读着信,既欣慰又头痛。欣慰的是慕容绝已经进入深情阶段,现在就陷入了相思摧人心中,等于磨道成功了三分之二。但最后的三分之一是最紧要的。让萧琰头痛的是她不知道怎么回慕容绝的信。
她回到大唐才一个多月,已经收到了慕容绝三封情书,前两封她没有回,这是慕容绝第三封,情思直白热烈,又有没得到回应的焦躁,还有凛冽的杀气……
萧琰走到香炉边沉眸伫立,渐渐的沉水香的香氛让她沉定下去,回身跽坐,再提笔给慕容绝写回信。信中说自己回长安后和李毓祯的切磋,说回家后和族中长老们的切磋,说对武道的沉淀和进一步的领悟,通篇不提情,只论道。
她不论情爱,信中是深厚的同道情谊,心意流露在笔墨中。
千山,祝你绝情道成。
写完这封信,萧琰起身走了走,眉毛又蹙了起来,给沈清猗的信还是不知怎么写。她穿了木屐走到廊上,又走到院中,抬头看着天空的明月,想到道门那边也是一样的明月——姊姊这会在做什么呢?赏月,还是思人?
思人,又是思谁呢?
是……
萧琰心绪又烦乱了。
她怔怔看着明月,良久未动。
……
沈清猗这会没有看月,她在看信。
萧琰这一封信是八月初八从贺州寄出,按日程计算,恰好在中秋节收到,随信是中秋节礼。沈清猗上午收到信后看了好几遍,嘴唇微抿,似喜又似伤,晚上人定时分,万籁俱寂,她又拿出信来,一遍遍看着,似乎这样,就能和那人更近一些。
萧琰回国后写给她的信和作的画她都收到了,看到信里对她的担忧,沈清猗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痛;画里的意境她都清楚,清疏辽阔也正是她喜欢的;但她最喜欢的,还是那幅蔷薇……可她最想要的蔷薇,萧琰可愿意给她?
今天收到的这封信,沈清猗感觉到了不同,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萧琰笔下的言语仍然是活泼有趣的,对她也仍然是关心亲近的,但沈清猗对她熟悉无比,又对她日思夜想,她的一个眼神的变化、一个语调的不同她都能体察出其中的意味,萧琰就算尽力平静,保持如常,沈清猗也从信中看出了她落笔时的迟疑,行笔的些许凝涩,可以想见她写信时的踌躇、想说话又顾虑的迟疑。
沈清猗立即就想到:她知道了!不,是怀疑到了,但不确定。所以她迟疑、踌躇,心不定。
沈清猗一时喜一时忧,喜的是萧琰终于想到了这里,忧的是萧琰的心意。萧琰的迟疑是因为不确定,还是不想伤她?沈清猗的心也烦乱了,比起萧琰的烦乱,她的心更像被碾子滚着,痛楚又不安,又像是头上悬着利刀,若萧琰的刀落下,她就魂飞魄散。
淡冷的月光照得她唇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似要给自己力气般,攥紧了案上的镇纸。
镇纸是一节降香黄檀木,俗语黄花梨木,是出自岭南西道琼州岛的御贡檀木,相比紫檀的贵重深厚,独具清雅淡然的气质。萧琰在无量观临别送她的一幅画,画匣子就是黄花梨木,她说觉得黄花梨木的气质很适合姊姊。沈清猗从此就喜欢了这种木,书案是这种木,镇纸也是这种木,镇纸上有她亲刻的字,她清瘦的手指就攥在这两字上。
至道。
那是至道元年的除夕夜,她思念萧琰入骨,只盼从明年的除夕起,她和她一起,从此年年岁岁。新年的道钟响过之后,她就提笔书下这两字:至道。
字迹不同于她往常的清瘦峭拔,用了卫夫人体,清秀平和,娴雅婉丽,然而笔锋间,仍是独属于她的清冽风骨。
沈清猗将这两字看了很久。
人活在世间,总要有个追求。
或许是因为清淡性子使然,她没有太多的欲求,除了想护得母亲一世安宁外,她有心求索的,唯医道,欲以一己之研索改变人间为疾之苦。这是她的目标,但她的心是宁静的,没有为了这个目标呕心沥血,燃烧自己。学问,要持有清静心;做事,也要持有清静心。
她最终追求的,是心中的宁静。
既然承了孙先生的医道,就要这个道成为人间的通途,让它更宽更广,人人都可行走上面,因它而减少苦痛,才不负孙先生教她,也不负自己所学,让她的心达到最终的宁静。宁静而永恒。
她的目标一直清晰,也一直在这条道路上行走,嫁入萧氏是为了母亲,也是为了第一世家这个平台,她心中构划的医道体系太庞大,必须有这个平台才能支撑、延展——如果是沈氏,会耗费她太多的时间。为了母亲,她也不能将自己限在沈氏。
但沈清猗没有预料到,她一直行进的路上出现了一个岔道。
她终究无法埋葬对萧琰的心意,平生第一回爱上了一个人,有了这种激烈的感情,将自己燃烧殆尽也毫不后悔的感情……她怎能舍弃?又如何舍弃得了?情不由己,心不由己。
她的心不再清静,也再无法守得宁静,真切体会到那些求索大道者承受的折磨,求而不得的痛苦,日思夜想的辗转,殚精竭虑,汲汲于所求,但拼尽全力去求取,却不一定能得到,难以把握的空荡感,让人的信心和希望同时承受着煎熬,好像粗砺的磨刀石,一点一点磨着肉,细密的痛,直到将人心磨成粉为止。
她阖了下眼。
眸中若沉潭水,幽深又寒凉。
字纸被她丢进了炭鼎中,看它化成青烟消散。她的心就是这炭。唯燃成灰烬,可止。
沈清猗手指攥着镇纸,能让她焚成灰的道,唯她。
阿琰,你可愿否?
……
萧琰一直立到子夜,回转书房,提笔作了一幅画。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无论姊姊是不是那样的心思,空明心、清静心,都是持道必守。
清静恒常在,天地悉皆归。
姊姊,唯持清静,才能得到你所追求的心灵宁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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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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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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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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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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