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萧颂心领神会,收好行装带了干粮,就牵马出了驿馆,往回程奔驰。
大队伍用完朝食,辰正二刻出了驿馆,继续往北而去。
萧琰在路程中和浔堂叔打了几架,每回都被打得灰头土脸,骑兵和亲兵们都为她喝彩鼓劲,一路沸沸扬扬的甚是热闹。萧氏族卫们也看得欢乐,直呼“十七郞打倒十三先生”,萧琮哈哈笑。沈清猗仍是一身利落的翻领胡服,偶尔往空中瞥一眼,清眸中映进那身影,转眼便又晦涩,幽沉。
两天后,马队出了小沙海。
最后的二十五里地是一片细碎砂石的戈壁滩,渐渐有绿草和稀稀落落的低矮灌木出现,然后便是一大片树林出现在视野中。萧琰连着三天都是对着黄沙漠漠,如今看到一片清新树林,便觉得空气也变得清新起来。马队没有在树林内歇脚,因为往前五里就是驿馆。
当晚,在驿馆歇下。
周全海禀道,再往北一直到庭州城,都是绿洲;又说这里北去五里,有个小村庄,大约有四五十户人家。萧琮原想在驿馆歇两日,等后面的行装车队,一听有个村庄就改了主意。
次日马队出驿馆往北,果然五里后有个村庄,萧琮便下令在村外扎帐篷宿营。
他和沈清猗、萧琰一起,在十几个侍卫和族卫的明暗保护下,去村庄里,看村人生活状况,和村人交谈年景收成,又去看放牧的草场和才种下春麦的麦田。
回来时,他神色沉重,叹道:“河西还是太穷了。”
沈清猗叹一声,道:“至少没有饿死人。”
萧琮沉默:只怕干旱年头,县上救济不到位,还是会饿死老弱的。
他心里忖思,下次出来要带一些堂兄弟,让他们看一看河西底层的黎庶过的什么日子,才会知道萧氏在河西并不是花团锦簇。
马队在村庄等到第二日下午,一百骑兵护送的车队也终于出了小沙海赶上来了。休整一晚后,车马一起北去。
庭州地域很广,出戈壁往西北行了一百多里,才见到第一个县城。路上若遇村庄,萧琮便下令停歇一两时辰,去村里转一转,看一看,于是走了五日还没到下一个县城。萧琰和浔堂叔讨教武道之余心里也有些发愁,照这速度走下去,没准她到静南军都要入秋了。但四哥体察民情这是正经事,萧琰觉得自己要催快点走那都没良心了,便安慰自己晚去几个月也不要紧。这晚歇在驿馆,萧琮刚躺榻上就对沈清猗说道:“这两日在路上,我看阿琰有点焦躁啊。”
沈清猗盖着另一锦衾,斜侧身和萧琮隔了一尺,闭着眼淡淡声音传过去,“她这是急着去静南军呢。”
萧琮有些愁眉的叹了口气,说道:“军中要升到营将才是单人一帐,校尉是两人一帐,旅帅和队正共住一帐。七姑母统军甚严,也不会讲亲情,阿琰到军中,估计要从队正做起。一个团两个旅,每旅两个队正,就是六人睡一帐,大通铺。如果同帐的旅帅或队正习惯不好,没准有打呼噜、磨牙、抠足……还有睡相不好的……”他越说越毛悚,感觉将纯净可爱的弟弟送入军中就似将一只大白羊送入了黑熊窝。
沈清猗一听说睡大通铺眉毛就蹙起来了,再听说有人“睡相不好”,脑海中立时冒出一只满是毛的大粗腿半夜搁到萧琰身上……她蹭一下坐了下来。
萧琮被她吓了一跳,“清猗?”
沈清猗咬牙躺下,“让七姑母想办法……总之,不能睡大通铺!”
萧琮叹了一声,七姑母可不好说话,但大通铺实在是……心里打着腹稿见了七姑母想些什么借口怎么个措辞。
这一晚萧琮没睡好,沈清猗想到萧曈应该知道十七是女郎,心里反而轻松了,睡了个好觉。次日出行,萧琮便坐在马车里补觉。这日连行两驿,到达第二个县城。侍卫和族卫护着萧琮的马车入城住宿,骑兵和亲兵依旧在城外扎营。黄昏时分,大长老萧勰带着族中两位洞真境宗师从贺州赶过来,悄然出现在萧琮房间,带了道玄子的遗物又悄然离开。道玄子的遗骨则随萧琮马车带到庭州,通知道门无量观迎回。
一路行行停停,七日后终于到了庭州城。
振武军军主魏景寿率领将尉在城南三十里处的驿馆迎候。
“世子,一路辛苦了!”魏景寿人未到声已到,远远就行礼,虎虎生风迎上来。
萧琰目测这位军主身高约六尺七,膀阔腰圆,没有着甲的紫色将袍下能看到胸肌和臂肌贲起。方正脸庞上眼窝很深,鼻梁有些高,似乎有西域部族的血统。他容貌粗犷,言语举止也豪迈,让人感觉粗豪。但四哥说,这位振武军的军主论心眼不比韦蕴少,肌肉长在身上没长在脑子里。
萧琮行礼朗声笑道:“有劳将军率诸君相迎。”带着萧琰迎了上去。
众人一番礼见,然后往庭州城去。
魏景寿的府宅也是从三品下将军官邸,和韦蕴的将军府规制一样,同样也做了扩建,但和韦蕴扩建后的将军府相比,小了三分之一。这也不奇怪,魏景寿出身寒门,比不得韦蕴出身甲姓嫡支的财力。
不过魏将军府也挺宏阔了,只是园苑没有韦将军府修得那么多。庭院也没有修得那么雅致,格局有点像坊城,都是方方正正的,彼此的间距也是一样的。魏景寿介绍时哈哈说:“方方正正,列得整整齐齐的,这才好看嘛。”萧琮呵呵笑,心想,这是把家里当营盘?
萧琮一行居住在大观院,这个院落位于将军府的前府和后院之间,前后都可观,魏景寿大笔一挥便是“大观”。
向晚,将军府设洗尘宴,前府的厅堂用琉璃屏风隔出了男女座,一侧是魏景寿的儿子们和振武军一干将尉,招待世子和十七郎君这对“兄弟”,一侧是将军夫人携媳妇女儿招待世子夫人。
晚宴宾主皆欢,戌正宴散回居住后,萧琰扯了扯嘴角道:“魏将军的儿子可真是多呀,能组成一个火了。”嫡子庶子共十一人,正好是十人一火加一个火长。
沈清猗知道得更多,说道:“魏将军前头有两个夫人,共生了四子二女。这一位夫人姓马,生有四郎、六郎和五娘。嫡子女共九人,庶出有五子七女。”
萧琮转着心思:二十一个子女,魏景寿得挣多大一份家产才够分?
虽说庶子分得的家产和庶女出嫁的嫁妆都比嫡出的要少,但十二个庶子女加起来也不是少数了,何况魏景寿是三品官员,嫁庶女也不能太寒酸。
魏景寿在庭州恐怕是有别的进项的,就拿这扩建的宅子来讲,即使及不上韦府,估计花费也少不了七八万贯。如果不是贪污军饷或私卖军器,那就是有别的财路。
萧琮寻思,巡军时要重点查一查粮饷和军备了,未必是怀疑魏景寿手脚不干净,但治军如治政,严格的巡查监督是必须,否则上面的懈怠就必然会养成下面的贪惰。
萧琰没有兄长想得这么多,她只想到魏景寿有这么多嫡生子女,却还要纳那么多妾,心里感觉就不好了。
她看了一眼萧琮:阿兄以后也会纳妾么?
这么一想,心里更郁闷了。
她不由看了眼沈清猗,眼色有些怏怏。
沈清猗回过眼来,“阿琰怎么了?”
萧琮也看过来。
萧琰总不能说她在担心四哥纳妾吧,有些蔫蔫道:“我有些困了。”
“那就早些回房,洗漱歇下。”萧琮看了眼恒温漏钟,差一刻就是亥时了。
“嗯,那我去歇了。”萧琰向兄嫂道安,起身回房。
“阿琰看着精神不大好啊,”萧琮奇道,“平时挺有劲头的啊?”
沈清猗眼色幽幽,有些意兴懒懒,“谁知道她。年纪大了,约摸想的事多了。”
萧琮一笑,便不再提,继续和妻子交换对魏府的看法。
“魏府的家教不错,六个嫡子出自三个母亲,五个庶子也各有生母,但相处似并不生分,席间敬酒说话也互相带携,看起来颇有兄友弟恭的样子。”
沈清猗问:“几个庶子如何?”
“谦逊不抢头争先,举止大方有礼,无怯懦之貌。”
沈清猗点头道:“我观席上几个庶女,也是大方有礼,恭敬而无卑怯。可见这位马夫人处事甚有心胸见识。”一家主母气度如何,端看她如何对待庶子女。
而寒门家风如何,很大程度是看后院风气如何。
这和世家不同,世家教育子女有成法,什么年龄学什么,养成什么习惯,每日的生活作息,这都有规定;还有世家专门培养出来的幼育保母做引导,按世家幼儿章程育幼,只对家主负责,每旬都要有幼育记录上报,后院教育若有不妥也会及时发现;而所有子女从三岁起必上蒙学,七岁就上小学,各段年龄接受不同的教育,白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堂,即使后院争风吃醋,也不会影响子女的教育。
但寒门没有这样的底蕴,在子女幼年时期,对他们影响最大的,就是后院。嫡母如果将庶出子女养废了,要么是嫡母不能容人,待庶出刻薄;要么是当家男人乱了嫡庶规矩,让妻子感到威胁,遂将庶子养废。无论哪种,都会被世家列入“不可大用”。
作为世子,萧琮以后要用的是魏景寿的儿子们,魏家的家风好不好这很重要。尤其萧氏处在世袭河西道大都督这么个特殊位置上,用将就不是用一代,而是用三代以上,才能培养出一个忠诚归附的武将家族。所以家风和教育就更重要。作为武将家的嫡妻,如果活得长,那就是影响三代的重要人物。这是萧琮和沈清猗交换意见,审视魏景寿后院的原因。
初步来看,魏景寿的家风算是合格了。
萧琮取出手札,在特殊标记页上,在代表家风的栏下,画了一个圈。
圈,是甲等。
……
就在萧琮□□对魏府的看法时,魏景寿父子也在书房里见周全海和宋顺庆这两位骑兵校尉。
周全海先说了小沙海遇袭。
魏氏父子遽然色变。
“草蛋的!”魏景寿一巴掌拍几案上,“哪路龟孙做的?”在庭州境内刺杀世子,这不是啪啪打他的脸!
周全海说道:“世子没提。据卑职等观那些高手样貎,八成可能是欧罗顿过来的。”
“草蛋的!”魏家前五个郎同时骂了这一句。魏六郎嘴角抽了抽,他骂的是“竖子敢尔!”前五个哥哥都转头看他,魏四郎叹口气的摸摸他的头,“草蛋的竖子已经做了,还问什么敢不敢尔!”差点没说六郎你读书读傻了。
魏六郎眼神忧郁,混在一堆不爱读书的粗人中,他想文雅点都不行,草蛋的是这堆“粗人”还是他的父亲和哥哥们,想换个堆儿都不行,人生寂寞如雪啊。想到自己亲妹魏五娘,魏六郎心情又好了,所幸还有一位文雅的。www.xiumb.com
魏景寿这边一挥手,“这些草蛋的先不提。你们往下说。”
周全海说起遇袭对战的细节,宋顺庆一旁补充。
这两人都是军人作风,陈述简洁干练,即便如此,也听得魏氏父子心惊胆战,尤其后面偷袭者突然从沙暴中暗杀,他们连人影子都没看到,真个让人捏把汗。
二位校尉说到萧琰都很佩服,三箭废了三个登极境,沙暴中单刀力退暗杀者……魏氏父子听得面面相觑。
魏大郎吃惊,“这十七郎君是登极境?他才多大?”
周全海确定道:“是登极境没错,卑职听世子的侍卫首领萧校尉亲口说的。”他当时也惊呆了,还追问了年龄,“萧校尉说,十七郎君未满十六。”
“嘶——十五岁的登极境!”魏家六个郎齐齐抽搐了,妖孽啊!
“呵呵,国公府又出人才呀!”魏景寿感叹一句,心里将萧氏十七郎划入到“必须亲近”的名单中。
又问起世子行事。
周宋二位校尉细细禀了,对世子行事有法度、临危镇定、待下仁厚、体顾民情等都大有赞语。
魏景寿听得仔细,间中又有询问,尤其细问了世子令人侍人给伤兵服萧氏伤药,都是什么品级,还有看望伤兵时,进屋的动作如何,距离伤兵的远近,神情如何,言语如何……
他心中微微点头,心性可,非刻薄寡恩,知恩厚报,体恤下属,确有仁心,默默给“梁国公世子”画了六个圈,代表六分满意。
后面能画几个圈还要观察军中能力。
——如果有八分满意,他的儿子们就是遇上一个可以追随的主上了;
——如果低于八分,就要为儿子们考虑后路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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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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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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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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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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