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萧琰挥出了那一刀。
天地一横。
终于有了几分大地自横不动的岿然之意。
萧氏横刀重战,以攻为战,守势就极少,这是唯一的守招。萧琰以前对这一招始终没领悟到真要,只是招式练得熟,但那种势却没体会出来。
现在,天地一横终于有了“一横”的意思。
她终于想明白,因境界差距太大,她破不了萧怀中的节奏,那就守住自己的节奏。
怎么守?
任你何等刀势,我自岿然不动。
这就是,天地一横,
萧琰练这一刀练了一个月。
……
二月十七,萧琰十四了。
二十五,听风亭,她接下了萧怀中三十招。
始终只出一刀:天地一横。
只她的一横在萧怀中的刀势下,摇摇欲动。每一横,伤势就重一分。至第三十刀,一横破。
震飞出去后,秋水刀划地而支,落地时身子仍未倒。
萧怀中看着她,平静目光第一次变得有温度,就像春天的碧水,泛着柔和的波光。
萧琰一时看呆了。
“十七郎君很努力。”萧怀中柔和声音道,微笑一礼离去。
萧琰还想着萧怀中难得一现的春水一笑上,被沈清猗一指戳到她肋上。
萧琰强撑的一口气顿时散了,扑声跌坐地上,嘶口气,“姊姊,痛啊。”
沈清猗凉凉的声音,“知道痛就好,魂还没丢。”
萧琰拍了下胸口,咳出一口血,畅了些,又哈哈一笑,“萧统领生得美貌。先前还以为他不会笑,这一笑,就更好看了。美人,还是要多笑笑的好。”说着,便觉得脸上一冷,抬眼见沈清猗凛凛的眸子,眨了下眼,不明所以。
沈清猗掏出白叠巾帕给她拭了唇边的血渍,又接了青葙递的另一方手巾给她擦了额上的汗。
萧琰说道:“姊姊,我先调息下。”说着闭目运转心法行气,忍着痛调息三周天,又起身打淬体拳.
她担心拳风伤着沈清猗,跃出亭外,喝喊山诀,运转淬体心法,打完一趟拳,满脸都是痛出的冷汗,却又有一种痛至极点时的春意复苏之感。心想这就是商七说的:野火先烧尽,春风吹再生。……总觉得商七将名句都改坏了。
她忽然心生感觉,又打了两趟淬体拳。
收拳时,只觉伤势竟又好了两分,内气充沛澎湃,不由得清喝一声,喊山诀真言一字接一字,速度比之前快几倍,将淬体拳打了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全身内气圆融,内伤竟已完全痊愈,只有左肋还有一道刀伤。
她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
——融合境中期!
她终于又进了一小阶。
真是水到渠成!商七说的:糊满就溢。呸呸,明明是水满则溢。她这一阶池的水满了,于是又上一台阶了。就跟广场叠泉水钟似的,一池阶水满就往下一池阶流水,只不过她是向上走。
萧琰跃回亭中,还没向沈清猗报喜,她已转身就走,冷冷撂三字,“去药房。”
萧琰眨了下眼,不知道哪里又惹恼姊姊了。
沈清猗在前面走得很快,一刻多钟后就到了药房。后院是沈清猗专用的药院,天井东廊早就整理了间屋子,专用来给萧琰治外伤。
赤芍端了热水入屋,便拉上门在门外守着,留了青葙在屋内服侍。
萧琰自己脱了圆领袍和中衣,抬手将内衫撩起来,眼睛望下溜去,左肋一记刀伤,有尺来长,看着有些惊心。她伸指按了按,被沈清猗冷飕飕一记眼,立即乖乖把内衫撩好。
青葙递上热巾,沈清猗接过,先将凝血拭净。手下故意用了些力,萧琰却是连眉毛也没颤一下,经过绮娘的药汤折磨,她早有抗痛力了。沈清猗见她唇角还带着笑的样子,忽然就心疼了,这得是饱受折磨成什么样,手上力道便轻柔下来。
清完血,接过青葙递上的金创粉,洒在刀口上,药粉迅速融入伤口;然后又接过生肌膏,食指挑出,轻轻抹在她伤口上。
萧琰便觉一阵刺辣之后是清凉,很舒透的感觉,伤好之后肌肤还不会留一点伤痕,即使用过多次,她还是赞,“这外伤药真是好。”
沈清猗心里哼一声,她借萧氏的药来暗渡陈仓能不好吗。
赤芍轻叩门,青葙过去将漆盘接过来。萧琰奇道:“姊姊,我内伤好了,还喝药?”
沈清猗冷呵一声,萧琰便拿起汤药碗乖乖喝了,入口便凝了下眉,然后咕咚一气喝下,接过青葙递的水漱了口,苦着脸道:“姊姊你这是用了多少黄莲呀?”
沈清猗冷斜她一眼,“不听话,以后给你加一斤黄莲。”
萧琰噗一声,一斤黄莲那不成药糊糊了?跟着又眨眼,她啥时不听话了?
沈清猗哼了一声,她能说:担心阿琰被萧怀中勾走了?
唉,知道是妹妹后更愁。
以前担心阿琰长大后像其他世家郎君一样太过风流,如今却是担心她动情,十四五岁,真是“知好色,则慕少艾”的年纪。
阿琰尽心学武,萧怀中尽心教她,人又生得肤白貎美,有濯濯春柳、皎皎明月之姿,沈清猗便担心萧琰“知好色”,在教习中朦胧生情。
萧怀中虽说有四十一二了,但显得年轻呀,只有而立左右,和青涩少年相比更有成熟风致,很多少女就是倾慕成熟有魅力的——阿琰若喜欢萧怀中,可如何是好?太老了!
沈清猗这种忧心却是说不出,万一阿琰没那心思,被她点醒反而生了心思,她岂不要吐血?
沈清猗一颗慈姊心在那纠结,心中有气,那眼神就又寒光凛凛了,瞪萧琰一眼,接过青葙递来的干净内衫,没好气道:“脱衣!”
生肌膏抹上后两时辰不能沾水,萧琰都是先换干净衣衫,回了清宁院再沐浴。
青葙已经走到门边,背过身去。
她已经对十七郎君的性别生了怀疑,但她在四大侍女中向来是最寡言的,多做事、少说话,遂只闷心里当不知,少夫人选她留在屋里,就是因为她不多话。
萧琰被瞪得莫名,心想姊姊可能是心疼她受伤,不敢多说话,脱了染血的内衫,露出护胸。
沈清猗见她护胸下的平坦,再次蹙眉,这里不会长不大吧?
她心忧萧琰对萧怀中生情愫,有些乱心绪,给她穿内衫时手没稳住,手指触到那护胸上,便又压了压,问:“是不是太紧了?”
萧琰道:“还好。”又道,“已经习惯了。”接着感叹,“所以说,这里不丰盈了也不好。”要是像绮娘那样,那护胸得夹铁板才能压下去吧?噗哧便笑出来。
沈清猗见她一脸“还好不太大”,有些无语,抬手就拍了一下。
萧琰哎哟一声,道:“姊姊,本来就够小了,你再拍,更小了。”
青葙:……她什么都没听见!
沈清猗哼一声,给她系上内衫带子,寻思着要不要弄个丰胸药……唉,当姊姊的还要操心这个!?
沈清猗觉得好生忧郁。
换了内衫和中衣,便换裤子。
萧琰解了裤带,沈清猗将她长裤扯下来,短裤下是笔直修长的腿,如白玉削成,肌肤细腻,触之如丝滑,沈清猗又忍不住咬牙了——这般年轻美好的妹妹,难道要被萧怀中这个老头勾走?
萧琰觉得沈清猗今日气性很大,那脸色简直是秋霜肃杀。
沈清猗瞪她、哼她,在她穿外袍时还顺手揪她耳朵,她都不敢吭声,只弯着眼笑。
外袍穿好,萧琰革带系上秋水刀,信誓旦旦道:“姊姊,到九月,我一定能接下萧怀中百招。”受伤会越来越少的,你就别气了。
沈清猗眼眸一闪,梁国公那允诺她当然知道,到时萧琰入军就见不着萧怀中了,见面少了,当然不可能萌生情愫。
她心中一松,冷眸回温,却哼道:“别说大话。”
萧琰笑起来,澄澈眸子光华熠熠,“姊姊你要相信我。”
沈清猗心忖:到九月还有七月,可得看好十七,别在这几月被萧怀中勾了心。
……
三月时,河西的桃花慢慢开了,但到四月才是河西桃花的盛季。
三月二十六是萧琰的药课,结束后沈清猗说:四月去千桃山看桃花。
萧琰正想说练刀不去,被沈清猗看一眼,不敢说了,应道:“我回去问问阿母。”
回清宁院给母亲说了看桃花事。
商清眸子抬起,悠悠看她一眼。
萧琰瞬间领会这一眼,还能描摹出母亲揶揄的语气——你四哥多次邀你不出门,你四嫂邀你一次倒不敢拒绝了?这区别对待当真有趣得紧!
萧琰哎一声,声气弱弱的解释,“谁让我被识破了呢。”成了欺瞒有罪了,硬气不起来。
商清继续翻着手上的《剑客行》,萧琰总觉得母亲在抽眉,心里好奇这传奇到底写什么了,奈何母亲不给她看,便见母亲翻过一页,闲闲淡淡道:“若你四哥知晓,又如何?”
萧琰蹙眉,“等我入军了,再告诉四哥吧?”
她听九堂兄萧瑢说,七姑母萧曈当年入军,五堂叔祖父闹了好久不让,还是大堂伯祖父看不下去了,揪着他到宗庙内祖宗前训了一通,才让他如丧孝妣般的答应了,送七姑母入军营的时候,一副生离死别的喊着“宝宝”,军营门口卫士瞠目结舌,七姑母恨不得死一死。
萧琰可不想到时候被兄长一步三回头的送入军营!
想到那场景她就打个寒噤,太丢人了!下定决心等她参军木已成舟后再告诉兄长。
商清并不代她做决定,闻此言也无异议,跳回先前话题,“说,看桃花。”
萧琰认真想了会,说道:“阿母,我想先去看看英魂碑。然后,到城外登高,看看大地之远。”
近段时日“天地一横”似乎遇到瓶颈,领悟有些凝滞不进,她心忖或许景苑的大地不够大?要体味大地之广厚,还是要出城,像母亲说的,不能闭门造车。
商清伸手拍了下她的头,眸子望着北墙那幅意韵悠远的淡墨山水,似有一分怀念,淡渺如云般飘过。
淡静声音里有着温和,“出去看看也好,万物皆有道,闭门苦修是下乘。去吧,春风十里,桃花一斤,青春年少好放歌。回来做幅桃花图。”
萧琰点头灿笑,“好。”
四月初一她到承和院上文课,给沈清猗说了,阿母同意她去看桃花。至酉时萧琮回来,听沈清猗说了后,先是笑两声,然后调侃道:“看来阿姊比阿兄说话管用。”
沈清猗微笑,“阿琰说,长辈让她去看看天地,体悟自然,不能闭门造车。”
萧琮点头,“是这个理。”
晚食后散步的时候,却又对妻子道:“阿琰比较听你的话。”
沈清猗:“……”
四郎这是在吃醋?
沈清猗唇角一牵,忽然觉得心里平衡了,她这段时间忧心萧琰动情还不能给萧琮说,心中憋郁多时,这会见萧琮郁闷,心里瞬间开解一半,果然,憋郁是要分出去的。她忍了笑意道:“那是因为你对十七太心软,故对你有爱而无畏。”m.χIùmЬ.CǒM
萧琮一听,舒服了,哈哈笑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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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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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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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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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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