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接到沈徽的信时宋玉娇也吓了一跳。
那夜宫宴,她当真以为沈徽不过是随口说说,没想到才过了两日,沈徽就当真派了马车邀她一同看场好戏。
醉花楼一贯少有女子踏足。
是以沈徽还在马车中贴心备了一套男装。车里等着的碧珠伺候着宋玉娇换了衣衫,这才扶了她下车,目送宋玉娇进去。
到底是头次来这烟花之地,宋玉娇多少有些拘谨,打发了鸨母,推开二楼预定好的房,瞧见那坐着的人影,忍不住惊呼道,“宝瓶?”
“姑娘!”宝瓶眼圈一红,想要向过往那般扑进她怀里,却又生生止住了步子,她拿袖子抹了抹泪,疑惑道,“姑娘怎么会在这?还穿了男装?”
“你呢?你怎么不在府里?”从昨日起,她便再没见过宝瓶,问了管事也是一无所知,只说宋大人带她出了门。wWW.ΧìǔΜЬ.CǒΜ
没想到却是再醉花楼遇见了。
“姑娘,您快回去吧,这里不是好人家姑娘来的地方。”
楼下传来一阵哄闹,很快便有人往二楼上来。
宝瓶心中大骇,忙嘱咐道,“姑娘一会莫要开口,寻个时机赶紧回府去。”
宋玉娇模模糊糊好似是明白了什么,拉住她道,“今可是你开价的日子?”
宝瓶黯然点头,宋玉娇柳眉一立,“走,我带你回去。”
“姑娘!”宝瓶低低哀求,“奴婢不能回去。”
“我替你赎身!”
“姑娘,奴婢便是回去,还是会被老爷送回来。况且,老爷说只要奴婢乖乖听话,便能再换宋府十年荣华。”
“荣华?!”宋玉娇一愣,很快又怒道,“胡说什么,这般荣华不要也罢!跟我走。”
她拉住宝瓶冰凉的手,“你若不嫌路途苦,我便带你走。就算爹真的怪罪,让他怪我便是。”
“姑娘。”宝瓶眼泪扑簌簌落下,“只要在姑娘身边,奴婢不怕苦。”
她自小便与宋玉娇长在一处,信任宋玉娇早就刻在了骨子里。
可早前听鸨母说今夜拍下她的是位贵人,如今脚步声越来越近。
宝瓶迅速擦干眼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身侧的宋玉娇虽穿了男装,可明眼人一瞧便知了女子。
宝瓶想了想,又拿黛粉在宋玉娇面上画了一块印记。
刚刚停手,门就被人推开。
她紧张地挡在宋玉娇身前,福下去的身子又僵又抖。
进来的郎君身形高大,眉目清俊,一身气质恍惚似仙。身侧的小厮倒是面熟的很,除去那一颗点在唇边的肉痣,可不就是写信叫宋玉娇前来的沈徽么。
“宝瓶,莫怕。”悄悄攥住身前的女子的手,宋玉娇松了口气,领着她走近几步,福了身子,“民女拜见安定王。”
刘献之微微颔首,宝瓶一脸茫然,直到那低头的小厮出声,才惊喜道,“沈姑娘?!”
“这是怎么回事,姑娘,沈姑娘你们怎会都出现在这?”
宝瓶又惊又喜,宋玉娇微微一笑,拍了拍宝瓶的手,上前与沈徽拜了拜,“徽娘,多谢。”
沈徽指了支着架子床的墙壁,“好戏在那。”
宋玉娇掀了珠帘过去,架子床旁赫然有一束光透过。
她犹疑地对上眼去,一时间竟顾不上其余三人。
“咱们先送宝瓶出去吧。”沈徽抬眸瞧着身侧的郎君,“白石,多谢。”
“谢什么。你我之间还需这般客气?”刘献之眉眼含笑,却是将她的话又还了过来,“忠叔在外守着,有事砸杯即可。”
他将身上的披风递给宝瓶,玄色遮蔽,将小小女子裹得严严实实,先送了出去。
“徽娘。”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刘献之压低了声,“万事都莫要怕,也莫要将自己置于险地,可好?”
他的气息拢在耳边,好看的丹凤眼里担忧一片,紧皱的眉头宛若绵延的山川,叫人忍不住想伸手抚平。
“好。”只一字,沈徽又红了眼角。
她掩饰地垂眸,须臾才扬起一个笑脸,“早前你不是问了我在寺里许了什么愿么?”
“与君相守,岁岁年年。”沈徽面上微微泛红,“是以,你也莫要怕。我听闻,那寺里的佛祖很是灵验。”
“徽娘。”刘献之心口泛波,悄悄在她发髻落下一吻,才又嘱咐道,“今夜一闹,必然会惊动他背后之人。以后就交给我,你莫要再烦忧。只安安心心等着嫁我可好?”
“好。”她乖顺的不像话,刘献之心里熨帖,却也有了丝疑惑。不过今夜事多,却容不得他细想。
直到门缝彻底闭合,直到再也瞧不见刘献之。
沈徽面上的笑才渐渐隐去。
两日前,宫里来人,送回了小兰。
说是送,也不过是草席裹着抬了下来。
尸身上腰背的青紫一看便是下了板子。姑母虽是要罚小兰,却也没下死手,不然这帕子也不会叫她发现。
可到底又是谁,要一个婢女的命,弄得她七窍流着黑血?
小兰在宫宴上仅仅是救了王阮而已。难不成,那夜在玉清池里还有其他事?
碧珠当时与王家婢子守在外面,只是远远看见王阮在池边。
也就是说,是准备救人的小兰离王阮最近。
况且,想起那双清醒的眼,沈徽心头更疑,那夜里的姑母明明没有醉,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说起圣宠。
宫里多得是受不住刑的宫婢与內侍,谁不是草席一裹,扔去乱葬岗。偏偏姑母特意遣人将小兰尸身送回沈府。
沈徽藏在袖里的帕子带血,大致能瞧出个模样。小兰识字不多,仓促间只画了个囫囵女子。
若不是姑母,这画得又是谁?
想起第一世里王阮的香消玉殒,沈徽忽得有了个不好的念头。也亏得王阮记着小兰舍命相救之恩,左思右想下仍是抖着唇与沈徽说了那夜玉清池见过的光景。
姑母的确是派人将她引去了玉清池。
可却万万没想到,那里还有旁人。
王阮便是不小心听到了她们的谈话,才失足跌进了池里,原本姑母派来推搡的宫婢,也早就没了踪影。
“沈姑娘,此事你听过便忘了吧。若不是你家婢子救我一命,我决计不会开口。你我都不过是小小闺阁女子,想要与之抗衡,无意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就怕你我忘了,那人却忘不了。”沈徽意有所指地点了点王阮桌案上的药碗,“毕竟只有死人,才最能保守秘密,不是么?”
王阮惊白的脸色,沈徽现在想起也仍是历历在目。
她掀起珠帘,坐在架子床上,一旁的宋玉娇也不知看到了什么,攥起的指甲掐得掌心出血,半晌才恨恨瘫在床上,“没想到,他竟真的是徐福的人。”
隔壁房里搂着美娇娘的胖子,的的确确是徐记的掌柜徐福,也不知被灌了多少酒,吹着牛便说起了京都里最近最新的话本《梨园春》。
那美娇娘柔软无骨的小手一搭,徐福便荡漾的不知东西南北,嗤道,“这事自然是真,王京洲写书必有原型。”
“原型?徐爷莫不是吃醉了酒?”美娇娘显然不信,轻轻嗔道。
“心肝儿,这事我只告诉你一人。别看世家女金贵,不也是照样被我那弟兄迷得神魂颠倒......嗝,再说了就凭她那残花败柳之身,说不定还没你干净......来,心肝儿,咱们继续再喝。”
徐福的话断断续续,蔑视至极。
“徐爷,话可不能这么说,您那弟兄若不是有过人之处,哪里能入得了世家女子的眼?”
坐在怀里的美娇娘面若桃花,眼波流转,瞧得徐福心里一痒,冷不丁脱口而出,“我那弟兄不过是投其所好。陪她一梦梨园春罢了。倒是心肝儿,你当真不愿随我回去?”
“回去作甚,你家中那悍妇哪里能容人,若你想我,常来这醉花楼便是。”美娇娘伸手搂在徐福的肩头,笑眯眯道,“说起来我也惯爱听戏,你那弟兄既是唱戏的,唱的可是旦角?”
“哼,你莫不是又有什么打算?”徐福吃了味,追着那美娇娘好一阵耳鬓厮磨,直到将她唇上艳红的口脂尽数吃下,心满意足后才又道,“说与你也无妨,我弟兄唱得是武生。”
“武生呀,我倒是知晓一人,长得很是俊俏,他可是姓汪?”徐福本就体型壮硕圆润,这会又听她说俊俏二字,当即醋成了缸。
床幔一放,只把架子床摇得咯吱作响。
沈徽堵上那处洞眼,又沏了一杯茶递给默默哭了半日的宋玉娇,缓缓道,“知晓他并非良人,现在也不晚。”
“徐福既然动了这脑筋,想来徐立也是知晓的。”沈徽不好与她说得太明,只稍稍提点道,“看来你此去琼州,多半会凶多吉少。只是这毕竟是陛下赐婚,你若不去,恐危及宋府。”
“是我命该如此,又能怨得了谁?”
“玉娇,你说曾答应与汪梁私奔,如今倒不如将计就计,到时候既能脱身,也叫徐家吃了哑巴亏。”
“只不过这样一来,你便只能独身一人在外。”
宋玉娇抽抽噎噎擦干了泪,沉默了一会才又道,“独身一人也比被他欺瞒背叛的好。”
见她想开,沈徽悄悄松了口气,面上总算有了笑模样,“呆子,哪里能真的叫你孤身一人,若你愿意,到时候让白石将宝瓶一同送去,与你也好有个伴。”
她一笑,宋玉娇也跟着噗嗤一乐,可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毕竟是许了一颗真心,如今被人如此糟践,说不伤心都是假的。
宋玉娇又哭了一阵,哭得声音都有些发闷,恰巧隔壁房动静也越发大,刚刚那美娇娘又哭又喊,似是与她赛着声。
宋玉娇面上一红,倒止住了泪意,“那人我瞧着好似是翠娘?”
之前骤然得知真相,她气得没多想其他,这会冷静下来,才发觉那美娇娘眼熟的紧。
“是她。”沈徽拿了浸湿的帕子给她擦脸,“不久前她被自家那地痞卖进了醉花楼抵债,恰巧被我遇见。”
说是恰巧,也不过是哄哄宋玉娇罢了。
自从得知她与汪梁的事,沈徽便动起了心思,让翠娘去勾徐福。
“翠娘的性子,绝不是知恩图报的,你可是允了她什么?”宋玉娇不傻,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能为财背主之人,哪里会是这般好说话的。
“倒也没什么,只是事成,替她赎身,恢复良籍。”沈徽笑笑,“这与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你莫要担心。”
“那便好。”宋玉娇放下心来,面上难得忧愁,“若不是你,我怕是又要伤心伤情,此次甚至是要为他丢了性命。想我于情一事上自觉看得透彻,却屡屡识人不清,当真是有眼无珠。”
“徽娘。刚刚我瞧安定王对你极好,想来你是有福气的。也不知以后我们还能不能相见。”
一旦借机逃婚,她便再也不能踏上京都,世上也无宋玉娇此人。
母亲前几日已决心要去京郊的庵堂里吃斋念佛,想来偷偷见面应是无碍。
唯独京里的沈徽,却是见一次少一次。
“你放心,我们定然还会再见。”沈徽又宽慰了几句,她这话并非空穴来风,若王阮所言非虚,她们所有人的命运都将彻底洗牌。
有王阮在,表哥那里应是没多大问题,至于姑母,想来也早有此意,不然也不会在偏殿里说出那样的话。
她叹了口气,之前总觉得第一世枉死是刘献之之过,现在看来,却是早就被人算计的清清楚楚,一丝一环,将她套进绳索之中,绝无反击之力。
沈徽、宋玉娇、王阮、刘献之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棋,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那人智近似妖,与之斗,必然要合多方之力。眼下,就看刘献之与越王谈得如何。
沈徽眼里悲切,却也庆幸,若不是她起了善意,救了王阮。
若不是老天怜悯,与她重生,哪里会发现这么多端倪,也亏得有刘献之,不然就单凭她一人,压根无法成事。
“玉娇。”沈徽笑着,轻轻道,“这一次,或许我们都会过得很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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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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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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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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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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