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悬空寺清幽寂静，四下无人，众多的尸首早已被群妖鬼怪蚕食一空，只是地面被血迹渗透，残留的血迹仍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寺院之中。
宝殿之上，大佛庄严肃穆，他微垂的双目好似一直都在凝视着眼前一切的发生，可它永远都是不动如山，冷眼旁观，是不是因为佛陀超脱，早已忘情？
还是说它之所以不愿解救世间疾苦，只因冥冥天道自有定数，只能旁观呢？
不知道佛陀的鼻子是否也能嗅到那浓烈恶臭的血腥味，他的耳朵，是否能聆听到世人那悲苦无助的惨叫声？
倘若他对人间的一切苦难都无能为力，那为何还要接受世人的香火供奉？
阿七被一张硕大的蛛网粘在佛堂大殿的屋顶下，他的身躯被蛛丝包裹，动弹不得，脸上也缠满了蛛丝，无法发出声音。
大殿很静，静的可怕，阿七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的心跳声愈发急促剧烈。
一只如牛马般巨大的黝黑蜘蛛正在爬向他，群妖精怪早已散去离开，可它仍停留在这里，就是为了这独享美食的一刻。
它围绕着阿七缓缓移动，不时伸出竹竿似的触手抚弄阿七的脸颊，阿七惊惧的发出嗯嗯的叫声，眼角已因为恐惧流下了眼泪。
这蛛怪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猎物垂死的挣扎更能激起食欲，就像人吃生鱼片一样，看着盘中张口喘息，但身躯已经支离破碎点缀几片菜叶的活鱼，人类会觉得残忍吗？不会，只会觉得味蕾大动，食欲倍增。
……
蛛怪跌落在大殿地面，黑色的血迹流淌，散发着恶臭，染污了佛前的蒲团。
萧秋雨来了。
阿七站在地面不断的撕扯着身上的蛛丝，但眼睛始终死死的盯着萧秋雨。
萧秋雨：“不道谢吗？”
阿七：“我又没有叫你救我，是你多管闲事。”
萧秋雨：“那倒是我对不起你了。”
阿七：“废话。”
萧秋雨：“你的眼中虽然充满着愤世嫉俗，但你并非是那等残暴的弱智，可唯独对我，始终潜藏着一股杀意，你为什么想要杀我？”
阿七扯下身上的最后一把蛛丝，盯着萧秋雨，过了一刻，说道：“因为你是萧秋雨。”
萧秋雨淡然一笑：“哦，原来如此。”
说完萧秋雨便转身走出大殿。
阿七看着转身离开的萧秋雨，问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想要杀你吗？”
萧秋雨没有回头，只是无奈一笑：“想杀我的人又岂止你一个，左右也不过就是那些理由，知道是什么因由，知道的详尽与否，又有什么意思。”wＷＷ.ΧìǔΜЬ.ＣǒΜ
萧秋雨已经一只脚踏出门外。
阿七：“可他们不知道你还有关心的人，我却知道。”
萧秋雨止住了脚步。
萧秋雨：“你什么意思？”萧秋雨转回头。
阿七：“你又何必明知故问……”阿七一字字说道，“我的父亲，是‘凌渡山’宋义……你可还记得，就是那位在聚敛十洲英豪，替天行道，锄强扶弱的宋天王。”
萧秋雨一笑：“完全没有印象，我杀掉的杂碎那么多，我怎么可能记得每一个。”
阿七：“对你来讲也是他是占山为王的贼寇，可在我眼里，他是我的父亲，我的至亲。”
萧秋雨：“那么那些饱受山贼荼毒的百姓就不是人了？他们就没有感情，没有亲人，理当被你的父亲所欺压？”
阿七：“别人的心又没有长在我的身上，我怎么感同身受……更何况，我父亲，也是因为犯了官非，无奈之下才上山落草的。”
萧秋雨：“那照你这道理讲，我饿了就可以吃你家饭，心情不好就可以打你的家人宣泄，我要是冬天觉得冷就可以烧你家房子取暖了？那我要是缺女人是不是就能抢走你老娘姐妹？”
阿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要是为自己好，人做什么都可以，他们窝囊，他们怯懦，难道还怪我们欺压他们吗？”他神情坚毅，神色认真。
萧秋雨仰起头闭目长叹一声。
人类那深不见底又幽暗无比的内心，复杂而又深邃的同时却又贪婪单纯，对于这种人，他真的很无奈，也再无力计较，或许只有感同身受的时候，他们才会短暂的改变一时。
萧秋雨：“你和我说这些，是为了寻死吗？”
阿七：“是，被你所救，我宁可一死，父仇不可不报，但这种屈辱我绝不能接受。”
萧秋雨：“你倒是实诚。”
阿七：“动手吧。”
萧秋雨：“我不想再杀人了，你若想死，自己就去一头撞死吧……”
阿七：“你不怕我伤害海红珠吗？”
萧秋雨一笑：“在你还完我这份恩情之前，你是不会伤害她的，而且……我会用你想象不到的手段不断的折磨你，让你生不得好生，却又无力赴死，我会让你的余生都活在悔恨里。”
阿七闭口不言，看神情显然是被萧秋雨戳中了心思。
萧秋雨一笑：“很好，你虽然不是个东西，但总算还有些气节，不是个小人。”
阿七：“小人是当不了恶棍的。”
萧秋雨笑道：“好好干，你这么有气节，将来一定有出息，你在天堂的爸爸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阿七：“你上山就是为了来救我的吗？”
萧秋雨：“不是。”
阿七看着萧秋雨，说道：“那两个人早些时候去后山看日出了，那些山精野怪也跟他们一起去了。”
……
后山。
太阳早已出来多时。
两人站在山边，仍有晨曦照在身上。
紫嫣倚靠在红菱怀里，看着山下，她的神情安然，但却又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而红菱就那样仰头直视着太阳，双目无神，似乎并不觉得日光刺眼。
他们的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来到了他们的身后。
而且从脚步声判断，来的人不止一个。
是五名僧人，走在最前的年长的禅师一手捻动一串红木念珠，一手握持一杆六尺的紫金锡杖，杖头铜环起落，散出清脆禅音，清新悦耳，可这靡靡禅音传入红菱耳中却宛如豺狼啼哭，刺耳揪心，他平和的神情转瞬变得狰狞可怖。
紫嫣看在眼中，并未露出恐惧的神色，只觉得心痛不已，伸手抚摸红菱狰狞可怖的面颊。
可是情人的手，却未能抚平憎恶的神情。
那年长僧人的身后尾随着四名年轻的僧侣布衣青袍，一手持三尺的金杵，另一手则分别持握一只铜铃。
年长僧人说道：“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锡杖鸣响不绝，越发急促，即便在人听来也是格外繁乱刺耳。
红菱转回头，双目血红，面容干枯可怖，已全然没了生人的模样，他转身向僧众缓缓走去，紫嫣想要尝试拉住他，可是无法动摇红菱的步伐分毫。
她拉住红菱衣角的手是那样的无力。
红菱没有看一眼紫嫣，他的步伐缓慢而有力，仿佛迈出的每一步都使用了极大的力量，他脚下每一步的落脚之处的脚印都化作焦灰，草木成烬，砂石崩碎。
他的面目越发狰狞，猩红的双眼全无眼白，口中平齿生长为尖牙，咽喉声带震动低鸣，宛如一只恶鬼行尸。
禅师立在原地未动，锡杖的鸣击也减缓下来，他直视着缓步前来的红菱，而红菱每每向前一步，他手中的锡杖铜环便起落一响，虽不再急促，但每一声响动都是那般有力，随着红菱的逼近，更是再度变得急促，几近毫无间隙的不停撞击，响音震耳欲聋。
他的面容虽然毫无动摇，但额头已经溢出汗珠。
禅师忽然大喝一声“列阵。”
他身后的四名僧侣便跑步而出围拢在红菱身周四角。
四人伸出手中铜铃，齐齐摇动，一时之间，铜铃齐鸣，此起彼伏，嘈杂不一的铃声伴和锡杖之音似乎汇聚成一篇禅宗佛音，每一下铃声都宛如力贯千钧，似金刚伏魔一般雄浑浩荡，正气凛然，响彻山涧。
一声音爆，宛若山海崩摧，红菱身周十丈，四名僧侣围拢的范围之内，仿佛泰山压顶一般凹陷半尺，红菱脚步止下，周身难以动弹分毫，如身处万丈深海的海压之下。
那年长禅师一声呵斥，将手中红木念珠掷出，掷入僧侣法阵之内，套在红菱的脖颈之上，念珠瞬时爆燃，将红菱点燃，灼灼烈焰将他吞噬。
紫嫣见此一声哀嚎，冲向红菱。
禅师见状大声喝止：“不要。”
紫嫣全不顾虑冲向红菱，可身躯刚刚触达法阵，便被结界之力弹开，跌落在地，口吐鲜血。
离她最近的僧人稍稍分神，想要过去查看一下，便听到年长禅师的喝止：“不要分神，先将这妖孽燃尽，而后再行救人不迟。”
可就在这时，忽然烈焰之中一声嘶吼，悲鸣之声响彻山谷，动荡的烈焰被音爆消弭，百兽惊走，红菱周身皮肤已经燃尽，一只全身血红的恶鬼伏地而出，竟硬扛着法阵结界的压力强行伏地爬动，巨大的压力之下，它每走一步四肢身躯的肌肉便撕裂一分，可它竟似全无痛觉，只有怒吼悲鸣，它每行一步力量便倍增一分，僧林四人手中铜铃仍旧摇动不止，可红菱已经走到了结界边缘。
禅师见此将锡杖插在一旁，双手反上，左右食指相对，结弥陀定印，双掌之上华光顿起，流光交叠，化作一盏七彩的佛光莲台，他口中喃喃吟诵道，“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法咒吟诵之时，他的僧袍袖中十三道符咒随着佛光飘溢而起，汇集莲台之上，莲台腾飞，升于空中，台下佛光化作十丈宝塔，符咒分裂四周，将结界笼罩其中，而那四名僧侣也随之念起往生咒，五人的声音汇聚，却仿佛一堂僧众共同念咒超度，靡靡佛音，声如洪钟，代替了红菱的兽鸣响彻山谷。
“……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
禅师说道：“孽障，还不随妙音佛法往生轮回，还执念冤孽作甚……你造孽太多，杀戮无数，还不知悔改……”
他言语未落，山谷天穹忽生异象，翻动流散的云层交融汇聚，化作一片阴云，遮天蔽日，一道血色红光流溢而下，笼罩莲台宝塔。
一声玉碎之音，宝塔一隅裂开一口，四名僧侣手中铜铃碎裂，虎口崩开，血流如注，铜铃也随之跌落地上。
那禅师与一众僧侣仰头观望，一条万丈长蛇在阴云四周蜷曲蠕动将流云聚集在一起，阴云之上身影窜动，群妖百鬼，狞笑怒视，形态各异。
百鬼群妖将妖力汇集，化形一团黑气灌入红菱身躯之中，而红菱在刚刚听闻禅师言语之后，不知为何身上的怨念竟乍起暴增不休，仿佛他心中的怨恨正在以他的灵魂为燃料燃烧不熄。
为何会如此？
宝塔崩塌，此刻的红菱身躯暴增十数倍，立如参天巨树，壮若山岳，伸手将一名僧侣抓握在手中，两手扯动，将这名僧侣拦腰扯断。
禅师大惊失色，另外三名僧侣见此则是呕吐不止，惊惧失声。
那禅师反手握住身旁的锡杖，仰望着红菱却再无举动，没有上前迎敌，也未再施展法术灵技克敌自保，甚至没有转身逃窜。
他的双腿在不住的颤抖，已因恐惧而失神。
就在这时，忽听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说道，“你不要动——”
是刚刚那名想要查看紫嫣伤势的僧侣，此刻紫嫣已经醒来，嘴角还流淌这鲜血，而他正在紫嫣身后，手持金刚杵放在紫嫣的咽喉之间。
他挟持了紫嫣。
红菱止住了脚步，没有再逼近禅师，他转回头，看着挟持紫嫣的僧侣，发出一声嘶吼，直上云霄。
云霄之上的群妖百鬼也发出了共鸣，百鬼嘶鸣的声音，宛如地狱的魔音一般透人心神，贯穿脑海，刺人肺腑。
那僧侣本就心惊胆战，此刻更是心胆俱裂，放开紫嫣捂住了耳朵，红菱在此时刻，挥拳砸下，将他砸成了一滩肉泥。
而紫嫣见此惨状，也是瘫倒在地止不住呕吐起来。
红菱见紫嫣如此，尚存的人性心神使他不由得伸出如树枝一般粗大的手指去抚摸紫嫣的脸，而那巨手之上的血迹与碎肉让紫嫣更是惊恐作呕，不由得双手撑地向后尽力躲闪开。
这一小小的举动，让此刻化作恶鬼的红菱宛如被雷击水浸，他的心神收敛，杀意稍作消弭，怒意也减弱了很多。
心痛。原来鬼也是会有心痛的感觉的。
红菱身上的妖气散失，巨硕的身躯随着妖气的消散肉眼可见的缩小。
这一场景，让云层之上的妖鬼唏嘘怒骂。
随着妖气的退散红菱渐渐恢复人形，衣衫褴褛的他双眼充满了恐惧，神态狼狈至极，他伸出还沾染着鲜血的手走向紫嫣，想要去触摸她。
紫嫣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但随即止住了步伐，看着走向自己的红菱，她没有再躲闪，而是充满歉疚的望着他。
红菱的手将要触及到紫嫣的脸。
忽然，红菱的身体被锡杖贯穿……
紫嫣大声惊叫了出来。
“一个早已死透的行尸，就不要在本座面前秀恩爱装作多么情深义重了。”那禅师咬牙切齿的说道，他的面目神情狰狞可怖，双眼充满了一种异样的愤恨，神态仿佛恶鬼一般狰狞，“我修行多年，行遍天下，惩治妖邪，消弭怨念，如今你们在我面前装作这般有情有义，那我算什么？”
红菱扯出腹中的锡杖，他的身躯确实已经腐朽，被锡杖刺破之后，散发出恶臭的腐味，只是他自己闻不到。
那禅师双手合十，又聚敛一道佛光，而红菱手中的锡杖似也在与他手中的佛光共鸣，锡杖杖头铁环鸣动，衍生出三道佛光锁链将红菱绑缚，铁链与红菱身躯相触之处红菱皮肤瞬时被灼伤溃烂，转瞬便身躯逐渐瘦削，仿佛被吸干了一样。
忽然一声闷响。
那禅师的头被不知被从何处而来的一块石头击中，正中眼窝，剧痛之下，放开双手，佛光消散，锁链碎裂，他伸手捂住破碎的眼眶倒地忍受剧痛，鲜血霎时流满了脸颊，他倒地无法站起，一时间还无法克服身体上的痛觉。
他只是普通人。
另外两名僧侣已经恢复心神，见状正想起身去扶起师尊，就在此时，忽听一人说道。“谁过去，我就用手里的石头砸死谁……让他疼一会儿吧，死不了人的，这么大岁数，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他既然感受不到别人的痛，那就感受感受自己的痛，毕竟痛这种感觉，在谁都身上都是一样的……”
说话的正是萧秋雨。
扔石头的，自然也是他。
能做这种事的除了他还有谁，能说这种话的，除了他还有谁。
“……而且这眼睛留着也没用，看不到世间疾苦，还装什么圣人尊者，人家受苦受难的时候不出来解救，这恩仇相报的时候站出来充大头，不要脸了……还有，你眼睛疼，捂眼睛干嘛，捂嘴啊，嘴里叫不出痛来，眼睛不就不痛了吗……喂，跟你说话呢……怎么不回答我……看不起我……瞪我干嘛，不服啊……不服……不服……叫你不服……”说着萧秋雨竟对这倒地的和尚拳打脚踢起来。“不准叫疼……不准叫疼……不准叫疼……给我憋回去……啊，你看，不叫疼就不疼了是吧……还不说谢谢萧神医……说呀……说呀……说呀……”
“谢谢萧神医……”
“大声点，我听不到，我听不到。”萧秋雨像个恶棍一样欺凌这老和尚。
“小四，算了。”紫嫣出声制止道。
“还是紫嫣姐心善，明明自己够苦了，还见不得别人受苦。”萧秋雨说道。
红菱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切，忽然，他的身躯倒了下去，紫嫣急忙冲过去扶起红菱。
紫嫣：“红菱你怎么了？”
红菱：“没事，我只是忽然没有力气了。”
紫嫣：“怎么会这样。”
萧秋雨：“他本就是一具行尸，哪里有什么力气，只有心中的执念，执念才是他动力的源泉，而他的执念就是你。”
红菱：“我不明白……我想要和紫嫣永远在一起，我……”
萧秋雨：“我这么说吧，世间生灵，体内都有两股力量，一者曰‘魂’，即为内在之力，也就是心神之力，便是驱使你找到紫嫣姐的‘念’，二者曰‘魄’，即为外在之力，也就是动态之力，便是躯体做出行动的‘力’，你早已死去多时，已非此世之人，行动之力早已消失，而你之所以还可以动是你的念驱动着你的身体，按道理来讲，心神之力是无法驱动形体的，而你可以是因为你的仅存的‘念’将世间邪祟的气引导灌注到了体内，这就是为什么你无法对紫嫣姐和你自己以外的人或事做出回应的原因，你的躯体因念而动，而现在你心愿得偿，‘念’自然不会像之前那样满怀怨念的强烈，而在刚刚，你又放弃那么强大的妖气，因为你觉察到紫嫣姐对你的恐惧，对如今的你而言已经无法有事物可以超越紫嫣姐了，主你心神的‘念’自然会排斥为你带来行动力的怨气，简单来讲，就是你的‘念’迫使你放弃你的‘魄’，你为了紫嫣姐放弃了令她恐惧的力量。”
紫嫣：“那他以后会怎样？”
萧秋雨：“‘念’只能维持精神不灭，‘魄’才能维持身体不朽，当身体彻底腐朽之后，念没有了载体，虽然还会存在一段时间，但也终将消弭。”
紫嫣：“难道没有什么办法，让他永远留存下去吗？那怕只是念也好，让我知道他在……也让他在我身边。”
萧秋雨看着两人，摇了摇头，说道：“如果‘念’能永存的话，创世的轩辕神祖也就不会死亡了，生死轮回，新生消弭本就是世间的因果定律，谁也无力更改。”
紫嫣：“红菱，我不想刚刚一见到你就再失去你。”
红菱面若枯槁，就连伸手抚摸紫嫣脸颊为她拭去泪珠都显得力不从心。
红菱：“紫嫣，我也不想……我也不想……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我……我好恨呐……我恨……”
红菱用低哑的嗓音声嘶力竭的嘶吼，眼中充满了无奈的执念，与憎恨的怨怒。
紫嫣还匍匐在红菱的身躯上痛哭，而萧秋雨却察觉到了不对，面露惊惧，忽然抢上前一步伸手一把将紫嫣扯开，远离红菱。
紫嫣还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便见到漫天黑气涌入红菱口眼之中，未知的惊惧之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涌进红菱口眼之中的黑气裹挟着强大的气流，萧秋雨只能带着红菱跑出数十步之远。
而在红菱不远处的两个僧侣被这股力量将体内的精气抽离，转眼间便化作两具干尸。
见此光景，萧秋雨闭目长叹。
“小四。”紫嫣问道。
“红菱……已经消失了。”萧秋雨看着紫嫣缓缓道，他只有如实相告。
紫嫣瘫坐在地，萧秋雨看着她，觉得她很可怜，却又无能为力。
萧秋雨又是一声叹息，转头看向正在吸纳妖气的红菱，眼下，他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
可是他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以这般怨愤之念吸纳万千妖鬼之气的红菱已然堪称妖神，以如今他根本就无力对抗，这是他所始料未及的。
可眼下迫在眉睫的危机，他若无法消弭，那么山下的仙泉镇必然生机不存。
他该如何是好？
……
萧秋雨沉思一刻之后，走前几步拿出了念珠，念珠绽射出紫光，只是这次念珠所绽射的紫光十分耀眼。
萧秋雨忽然开始吟咏法咒。
“涌动于十洲的混沌之力，隐隐若现，似如晨曦，亦如虚无之渊，长眠于浩瀚星辰一隅，神祖法相残留于此世的一片，吾以法身斡旋其力，煌煌之刃，灼灼神兵，破除百邪，妖灵怨魂，葬送于此锋芒之下，神祇精魄，亦一并击碎。”
龙渊随着一道苍白的落雷落地，灵流闪闪，状若雷电，萧秋雨伸手拔起龙渊，但不似以往的是，他这次拔剑的举动看起来十分吃力，龙渊似十分沉重一般……
红菱已经将妖气全部吸纳体内，再度化形红鬼，极度的血红看起来几近黝黑，他的四肢匍匐在地，可是这一次他方圆百丈的草木都已被灼灼妖气炙烤为灰烬，如若不是萧秋雨的灵力结界护住了身后的紫嫣与更远处的老禅师，那么此刻就连他们也都已被这灼热的气流吞噬。
倘若红菱的心神还在，万不会如此。
此刻，化作妖神的红菱深吸了一口气，将弥漫山间的黑雾妖气与草木灰烬都吸入腹腔之中，一声长啸，妖气之威宛如海啸一般袭向萧秋雨，可此刻的萧秋雨还是未能将龙渊完全抬起。
妖气铺天盖地，转眼便将偌大的山林一扫而空，化作一片焦土。
而在妖气袭向萧秋雨面前三尺之时，龙渊剑刃的刃锋便将妖气破开，分化左右，席卷而去。
当此时刻，萧秋雨口中自言自语的骂道。
“你老子的，叶尘远你个王八蛋，你教我这道令咒的时候，怎么没告诉你老子我它会侵蚀我的精气用作灵源……我就知道你个鳖孙留了一手。”
萧秋雨不再试图将全身的力量用在将剑举起，而是将龙渊后撤，拼劲全身的力量挥出一剑，一道苍白的剑浪，袭向红菱，卷起砂砾焦土，破除了海啸般的妖气，可就在这道剑浪及至红菱身前之时，忽然冲天飞起，剑浪边角的余威，仅仅只是划破了红菱的肩胛。
可是，这肩胛上的小小伤痕在破损之际随即便妖气泄露，仿似山洪崩流一般汹涌，不过眨眼之间刚刚那铺天盖地弥漫的妖气便一扫而空，净化干净，红菱逐渐恢复了人身扑倒在地。
而那冲天而起的剑浪直奔笼罩天空的阴云之上的妖鬼群精，万千妖祟惊呼之下还未及逃散，转瞬便形神俱灭，剑浪的灵力撕天裂云，将阴霾退散，晨曦复现。
晨曦之光照入山涧，也照在萧秋雨的脸上，他的面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几乎要跌倒在地，“哐当”一声，他手中的龙渊也随着手腕的脱力而落在地上。龙渊剑身的灵力也已耗尽，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宛如一根枯竹一般，可以看见骨骼之态，他的喘息，急促而无力。
萧秋雨拾起地上的龙渊，步履蹒跚的走向趴在地上的红菱。
红菱面目着地，但意识还是清醒的，侧目眼角的余光也看着萧秋雨，萧秋雨手中拿着龙渊，迟疑着没有下手。
“动手吧。”红菱说道。
萧秋雨还是没有动。
“不要再迟疑了，我……”红菱说。
“小四。”紫嫣远远的看着萧秋雨。
萧秋雨看向紫嫣，她没有走过来，可眼中却充满着悲痛和不舍。
“让他解脱吧……”紫嫣闭目流泪，谁能体会到此刻她是用怎样悲痛的心情怎样的勇气说出这句话的。
“不要恨我。”萧秋雨说道。
红菱冷笑，笑的十分无力。“你应该知道，人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恨意的，即便理智告诉他不要去恨，人却还是无法自制的。”红菱说道。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萧秋雨说道。
“我明知我的怨恨会招来邪祟妖气，会让我失去理智伤害到紫嫣，可我……可我……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恨意，我恨，我恨这个世道，我恨所有人，包括我自己……”
“我知道，我能理解你你的感受。”萧秋雨说。
红菱苦笑：“你理解，你怎么理解？”
萧秋雨说道：“人与人对痛楚感受总是相似的。”
红菱：“也许你说的对……可你毕竟不是我，你又怎么可能对我的痛楚感同身受……我要的是世上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与我一样的痛楚……甚至……包括紫嫣，我也想让她能感受到，我一路走来，究竟有多辛苦。”
萧秋雨抬起头，仰天叹息一声：“难道，除了嫁接自己的痛苦，真的就没有消弭憎恨的方法了吗？”
红菱：“人类已经存在很久了，而仇恨，痛苦，贪婪，霸凌与悲伤，在生命存在的一刻便一直共存，直至现在，如果有的话……如果真有消除憎恨的办法的话，人类便已经有这个方法作为最高智慧流传下来了，这可是比一切是书籍，知识，工具都重要的东西……如果真的有这种东西，人类曾经的很多事都不会发生，甚至不会存在现在这个世界……”
萧秋雨的剑已经插在了红菱背脊之上。
他闭着眼睛，不知是无法面对红菱，还是无法面对自己的行为。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人的笑声。
是那个老禅师，他的痛觉似已散去，又恢复了些许的精神气力。
“原来你也不过是和我一样的人，你装什么良知……”那老禅师大声嚷道。
他的一切嗔怒，此刻都在口舌之业中倾泻而出。
……
萧秋雨闭目不言，眉头紧皱。
全然听不见耳中。
此刻仿佛天地间都只剩下他一个人。
自己一路走来直至如今，究竟做了些什么？
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
不但为别人带来的悲伤，也为自己带来了无尽的痛苦。
他憎恨别人的同时也憎恨着自己。
憎恨别人的丑恶，憎恨自己的无力，更憎恨自己内心深处那与世人一样污浊丑恶的一部分。
他散播痛苦，就是希望世人可以对其他人的痛苦感同身受。
可到头来，他发现一切依旧是全无意义。
原罪难除。
世人的劣根性永远不会改变。
善与恶纠缠，原罪与救赎共存。
……
“无论你有多神圣的理由，你现在也不过就是个剑上染着弱者鲜血的恶徒，你没有办法改变已经发生的悲剧，所以就只能把更多的悲剧施加给受害者，用来制止新的悲剧发生……你甚至还不如我，至少我一开始就知道我所做的事是什么，所以我能毫无歉疚，没有悔意，可是你不行……不管你是为了保护谁，保护什么，但你现在害人的本质其实就是利己，为的就是让你觉得更重要的事物留存下去，为的也是让你自己活下去，无论你有多么神圣的名义，你的公理心也不过就是那几分重……”
那老和尚狂笑不止，状若疯癫。
只有伤害别人，将别人的善意扼杀，将他们拉下与自己相同的道德水准，便可将自己一切无耻丑恶的行为合理化，这就是人性中丑陋却又最平凡的劣根性。
我不必心存善念，可你的善念却会刺伤我，所以我便只好先用自己的丑恶刺伤你的善念。
……
萧秋雨睁开了眼，面带笑意，他转头看着那老和尚。
老和尚闭上了嘴，他以为萧秋雨又会以暴力来伤害他。
可萧秋雨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是嘲弄，却又带着几分悲悯。
萧秋雨拔出插在红菱背脊上的剑，可剑身还未离体的时候剑身便霎时化作虚无之色，仿佛浩瀚黑洞，无一丝光亮点缀。
这正是神泣剑渊之象！
萧秋雨将剑抽出，掷向那老和尚，他躲闪不及，剑身穿透了他的肩胛，将他钉在了地上。
可奇异的是，这次神泣剑渊即未将红菱吞噬，也未将这老和尚吞噬。
而那老和尚在龙渊刺体的那一刻没有发出惊呼或是痛叫，他的双眼所流露出的既不是恐惧也不是怨恨，而是一种空洞的神情。
他的神思仿佛被抽离体内一般，进入到了一个灵明世界。
萧秋雨面带笑意，他的笑意充满了自信与嘲弄的意味。
“现在你可以感受一下这悲剧……可能对别人痛苦感同身受之后，你便能做到理解。”萧秋雨说道。
红菱深吸一口气，地上飞扬的尘土被他吸入肺腑，连续几声咳嗽，他竟然咳出腐臭的淤血，他的喘息沉重且浑浊，全身上下的痛觉让他不禁失声。
“你……你做了什么？”红菱说道。
“我将你体内的‘业’抽离了出来，刺进了他的身内。”萧秋雨面带嘲弄意味的笑道。“现在，他正在你的过去里重走着你过去的路，在你的回忆中感受着你的痛苦。”
“你可以做到这种事吗？”红菱问。
“以前不行，但现在行了。”萧秋雨笑着说。“我刚刚才可以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红菱问。
“天知道，我也知道，可是向你解释就有些费时费力了，你已非此世之人，刚刚在将‘业’抽离的同时，我也将自己的生气灌注了些许到你的体内，让你还可以再借助我的生气留存在此世片刻，与其花费时间在这些无意义的问题上，不如……”说着萧秋雨看向紫嫣。“……还是珍惜此刻吧。”
萧秋雨俯下身，试图将趴在地上的红菱搀起。
“良人尚需配美景，在这么个地方度过最后的时刻，太可惜了，我带你们换个地方吧。”
他很吃力，他的体力也已接近极限。
“来世……若有来世……”红菱说道。
“怎么？这种时候还想着被吃吗？”萧秋雨笑道。
……
山泉溪边。
红菱躺在紫嫣的腿上。
他看着紫嫣，似已再无力说话。
可是即便能说话又能如何呢？又能说些什么呢？人间纵有情话万千，又有哪句能说尽分离之际的悲伤与无奈。
红菱伸出手，去擦拭紫嫣眼角的泪珠。
“好好活下去，答应我。”
紫嫣点点头。
“找一个好人，但不要忘了我。”
紫嫣还是点点头。
“这个叫萧秋雨的是个好人，但离他远点，他会保护你，也会为你带来无尽的麻烦。”
紫嫣握住红菱的手，用力的点着头。
“我以后不能再陪着你了，我走了以后，不要忘了我，但也别太记挂我……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注意休息，如果真的遇不到好人，这个萧秋雨也是一个选择，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希望你以后的孩子用我的名字……对不起……一直都是我在说个不停，你一定也有好多话要对我讲……”
红菱的声音渐弱渐微。
紫嫣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什么，因为眼泪已经承载了她所有的情绪……
有时候我真的想不通，人类的感情究竟有什么用处，总有一天，无论是人所爱的人，还是被人爱的人，都将会死，无论死因是什么，爱在生命的最后不过就是徒添悲伤而已。
没有人会因为被爱而死而复生，爱的意义，除了增加痛苦，或许毫无用处。
可道理虽然如此，人即便都知道要走出过去，可最后，还是在留恋与不舍中白白蹉跎了一生。
即便悲痛，仍旧不舍。
可能这也就是“爱”所承载的奥秘所在吧，可以让不在身边的人仍如未曾离去一般。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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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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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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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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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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