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叶尘远站在蝶落的墓前,眼中却无一滴眼泪流下,是因为泪已流干?还是他的情感早已麻痹?亦或是情到深处反似无情,随着蝶落已一并心死?
绝淼躺在蝶落的墓碑旁,他已经睡着,只是脸颊的泪痕还未干涸。
他哭得很累。
没有盛大的葬礼,也没有延绵的数里的送葬队伍。
只有他们三个人。
萧秋雨站在叶尘远身后,就那样,站着,等着,不发一语,没有眼泪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对现实的无奈与失落感。
人对现实,无论身处何位,有多大的能力,总是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wWW.ΧìǔΜЬ.CǒΜ
这是任谁都改变不的。
或许,观赏人生的无奈,品味这种无力感,就是造物主创造这个世界的原因。
在他人的苦痛中享受故事的愉悦,是这个世界与人的共性。
不知过了多久,夜里的寒风渐起。
“麻烦你把绝淼背回去吧,我想再陪蝶落待一会儿。”叶尘远忽然说道。
“好。”萧秋雨背起绝淼,走了几步后回头对叶尘远说道:“明晚就要去炎谷了,你不要太晚,以后……你有很多时间陪着蝶落。”
叶尘远没有回答。
萧秋雨也没有等着他的回答,背着绝淼走出夜幕。
只留下叶尘远一人。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叶尘远一人。
人身处悲伤之中,就如同身处愤怒之中是一样的,所有的劝诫都是听不进去的。
或许,执着悲伤,恰好就是排解悲伤,治疗思念的苦口良药。
沉浸其中,总好过故作坚强。
一阵风吹过,叶尘远仰首看向夜空。
似想让夜风吹干自己脸上唯一的一滴的泪。
“蝶落,你想我们以后去哪里……”
……
旭日初升。
萧秋雨给自己好好洗了个澡,换上了一身洁净崭新的青衣。
因为今晚之后,无论结果如何,这一切的一切对他都已不再重要。
无论结果如何,无论如何……
晨露未干,萧秋雨坐在神州阁的屋顶,坐在自己培植的药草一旁,似在与他们一起吸纳晨露的精华之气。
空气的湿润透入肺腑,轮换气息,让体内的浊气洗涤一空。
萧秋雨敛气归元,吐故纳新,让身心得到滋润。
忽听一人说。“想不到,你还有侍弄花草的爱好。”
萧秋雨闭目凝思,闻声,他已听出来人是谁。
来人正是十洲今古第一人,他的启蒙师傅,道皇倾念。
“你来了。”萧秋雨睁眼,却未回头。
倾念走到萧秋雨的身边,打量着药草盆栽,俯身上前轻嗅。
“爱好是要培养的。”萧秋雨说道。“以前不喜欢的事,做着做着就喜欢上瘾了。”
“如果你今晚死在了炎谷,不如就把这些盆栽都留给我吧。”倾念说道。“我会好好照料它们的。”
“我不会死的。”萧秋雨笑道:“我还想好好享受一下生活,哪怕只有短短的时间,我也想要尝试一下,为自己而活是什么样的感觉,享受自己的生活是什么感觉……如果我觉得我和叶尘远打不过他们,我会丢下他一个人先跑路的。”
“你口中的生活,其实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好,终日无所事事,要不了多久就腻了。”倾念抚弄花叶说道。
“那么现在天天有事做,每天都高强度加班,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精神压力巨大,我都开始脱发了,而且三年了,工资一毛都没涨过,现在世道这么乱,鸡蛋翻了三番,白菜也涨了一倍,我连个私人的庄园都没有,连马车都是公家的,我赚得那点薪俸再加上黑的那点钱,买个远郊的小院都不够,我看起来很快乐幸福吗?”
“所以你决定躺平吗?”倾念说。
“不躺平,难道还让我发奋图强吗?”萧秋雨说。
倾念轻叹一口气:“看来,就只好由我陪同叶尘远一起去了。”
萧秋雨微笑道:“既然你当仁不让,我也就不惺惺作态了,你去吧。”
倾念:“你就不再坚持一下吗?”
萧秋雨笑道:“不了,我怕我拗不过你。”
倾念微微一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替你去吗?”
萧秋雨:“道皇倾念,十洲之心,千古第一人总比我这个被称作百业人屠的人中色魔去要稳重得多吧。”
倾念:“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烎箫这个孽徒是因我教授而出,对于此次十洲这些年的动乱,我有着不可推脱的责任。”
萧秋雨:“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出手呢?”
倾念叹息一声:“一来对于烎箫,我能理解他,其实他的所作所为我觉得情有可原,或许他所想并没有错,只是做错了,用错了方式。”
萧秋雨:“你命数千载,见证过那么多的人世波澜,百态哀苦,竟然也会对人的悲剧动容。”
倾念:“正是因为我见到过,所以我才知道他的命运是何等悲惨,何等情有可原,甚至有些时候,我会想,为什么不让他放手去做呢?”
萧秋雨:“为什么不呢?”
倾念:“那你为什么不放手呢?其实你早可以离开的,叶尘远也不会阻拦你的。”
萧秋雨:“因为我觉得不该放手,我也做不到视而不见,我也想自私自利,我觉得天经地义,可是我脑海里的一个穿白衣服的小精灵告诉我,我不能这样。”
倾念:“幸好,幸好。”
萧秋雨:“幸好什么?”
倾念:“幸好我来了,不然就凭你仅仅是在以责任感去与云荒和烎箫决战,你一定会死在那里的,你死了不打紧,还会拖累叶尘远。”
萧秋雨苦苦一笑:“合着你不是关心我啊……不过你刚刚说一来对于烎箫,你能理解他,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情有可原,那么二来呢?”
倾念:“二来,你觉得呢?”
萧秋雨:“二来,你也是被自己的责任感驱使而来,如果我死了,你会愧疚的。”
倾念:“只是原因之一,死了那么多人我都不曾动容过,难道我会因你而觉得愧疚吗?”
萧秋雨:“没错,为什么?”
倾念:“还记得我们最初见面时,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萧秋雨:“太多了,你说的是哪一句。”
倾念:“你尚有你的天命,这也是我为何会对你授业解惑的原因,我担心不灭静寂会打破因果的锁链,让你身死,这一点,我相信烎箫也看得出来。”
萧秋雨:“我的天命?什么天命?”
倾念:“说了是天命,我怎么知道,要知道天机难窥,就算知晓也只可半解,天机不可泄露,我若像你这般多嘴多舌必会受到天谴……而且,我真的不知道。”
萧秋雨:“既然天有意,道有心,那天道干嘛不阻止这延绵不绝的十洲祸乱?”
倾念:“你觉得天道虚无缥缈是虚假之物?”
萧秋雨:“不,正是因为我知道天道有序,所以我才知道天道无情无私,既不会扬善,也不会惩恶,有与没有其实并无差别,推动人间秩序的是事在人为,因果来由是人道而非天道,天道是规则,而不是秩序,更不是可以以人心窥测的事物,如果事事人人都因冥冥中自有天道定序就……”萧秋雨忽然叹息一声,继而又说道:“……但也不能都托词天道而无所作为啊,总不能把一切都寄托在人的良知和果报上吧。”
倾念:“这么多年的历练,你似乎还未感受到人间的情与爱。”
萧秋雨:“我感受到了……我正是感受到了,也见证到了,所以我才知道,情与爱的赤诚是何等可贵,我也知道,情与爱当下可以是真诚的,而转化为恨与憎恶之后依旧可以是真诚不可遗忘的,人类可以带着爱去恨一个人,可以在伤害与背叛之后而毫无自知之明,甚至可以在明白自己的行为是何等低劣可恶之后依旧侃侃而谈,可以在伤害与背叛之中得到无与伦比的快感与乐趣,如果说这样的悲剧和闹剧接二连三的上演在人世上都是天道,那这样的天道和狗屎有什么区别?如果让我顺着这样的天道演一出早有定论的猴戏那多活几天除了多经历几分痛苦和挣扎还有什么意思?仅仅是为了受罪而活着吗?还是为了受罪而受罪?可千万别告诉我是因为上天眷顾我所以才刁难我,求人办事儿哪有还先刁难人,被刁难了还去给人家办事儿,这不是犯贱吗?我觉得这是一种精神控制,是不对的。”萧秋雨狡黠地笑道。
倾念:“那你今后打算去哪里?”
萧秋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神州阁远远眺望而去。
百里之外,流洲边界,无尽的海平面被初起的晨晖点缀,点点淡金,波光粼粼,竟是如此的静谧且遥远。
萧秋雨伸手指向遥远的地平线,说道:“就去,太阳升起的地方吧,在方圆可见的地方,每天走一遍同样的路,看日出,看月落,数星星,看蚂蚁搬家,向小溪里扔石头……混吃等死,孤独终老……那样最好了。”
倾念:“再也不出来了?”
萧秋雨:“再也不出来了。”
倾念:“你不会想念外界的人与事吗?”
萧秋雨:“我连老婆都不想找了,还回来干嘛?回来看你们这一张张狗脸吗?”
就在此时,忽然有一人说道。“我会想你的——”
是叶尘远。
叶尘远回来了。
他的神情并无悲伤的神色,但肉眼可见的憔悴了很多。
萧秋雨回过身看向叶尘远说道:“我不会想你的……不过如果你有时间,可以找我来一起饮茶,我请客。”
叶尘远:“好,我一定去。”
萧秋雨:“事情……都交代好了?”
叶尘远:“不必,如果我回不来,慕容龙辰会安排好一切的。”
萧秋雨:“那我……”
叶尘远:“你现在可以离开,不过你这个月的薪俸就没有了,因为你是自己主动提出离职的,不过,如果你愿意等我回来一起喝一杯的话,薪俸照发,离职后也有退休金。”
萧秋雨一笑:“那好,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和你喝一杯后我再走,只要有工资,你想怎么做都行。”
叶尘远展颜笑道:“好,等我……”
傍晚。
叶尘远与倾念已经离开多时。
萧秋雨就这样在神州阁顶看着太阳,从日出看到日落。
落日的余晖照在萧秋雨的盆栽上,为花草点缀别样的生机。
萧秋雨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抚弄被染成淡金的花叶。
忽然,生机凋零,空气中充满着肃杀的气息。
不,不只是杀意,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萧秋雨眼观生死人业,他远远眺望一眼,天边余晖之下竟泛起一片不祥的血红气息。
城郊。
城郊的河流已被染成血河。
萧秋雨顺着血河逆流而走,血腥之气充斥着在峡谷之中。
眼前的场面萧秋雨并不陌生,因为他也曾做过同样的事,也许更加残暴血腥,而且他不曾有过一丝犹豫。
数千屠刀抬起而又落下,尸首在一旁堆积如山,染红长河,破碎的尸首几乎要阻塞河水的流动。
萧秋雨足下踏过的岸边道路已经因染血而粘稠,峡谷之间,河岸旁湿润的空气中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息。
刺鼻而又腥臭。
萧秋雨径直走到慕容龙辰身边。
武神州就站在他的身旁,看到萧秋雨前来出现了一种很奇异的神情,即似略带一丝紧张,却又像是松了一口气,慕容龙辰坐在桌案前看着一本《吕氏春秋》,等到萧秋雨来到自己的身边之后,也并未起身或是看他一眼。
“你怎么来了?”慕容龙辰淡淡问道。
“你这是在干什么?”萧秋雨问道。
“你瞎了吗?”慕容龙辰说道。
萧秋雨来到慕容龙辰身边之时,又一批囚徒被压在屠刀之下,跪地面向河水。
他们既没有挣扎,肢体更不曾抗拒分毫。
绑缚着他们的不仅仅是身上的绳索,也有命运的业障。
他们内心的恐惧与绝望,已在屠刀落下斩断他们的身首之前就已经将他们的生存之心斩杀。
此刻的他们只是砧板上待宰的猪羊鱼肉。
猪羊发出哀嚎,或者鲤鱼不断的摆尾打挺又有什么意义?
反抗真的就能改变将要发生的事吗?
还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反抗的勇气?
“停手。”萧秋雨喝止道。
“继续。”慕容龙辰淡然平静地说道。
慕容龙辰话音已落,就在萧秋雨想要继续询问之际,数千名刽子手又将屠刀挥下,数千颗人头滚落,河中血水,又浓重了三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萧秋雨问。
“我为什么不这么做?”慕容龙辰平静的说。
萧秋雨:“你如今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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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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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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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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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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