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5—1956☉
字遇夫,号积微,湖南长沙人。1898年考入时务学堂,1905年赴日本留学,辛亥革命后回国。1913年任湖南第四师范国文教员,1916年任湖南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国文教员。1920年11月至北京任职教育部,并在各大专院校任教。自1921年起,先后执教于北京高等师范、北京师范大学、清华大学、湖南大学、中山大学、湖南师范学院。曾任北京师范大学国文系代理主任及主任、湖南大学文学院院长、湖南文史馆馆长等职务。在语法学、修辞学、训诂学、语源学、文字学、文献学、考古学等方面均有卓越建树,尤其在语言文字学研究领域贡献巨大。代表著作有《高等国文法》《词诠》《中国修辞学》《积微居小学述林》《积微居甲骨文说》《积微居金文说》《论语疏证》《汉书补注补证》《汉书窥管》《古书句读释例》《汉代婚丧礼俗考》等。[99]
经典导读
句读,又作句度、句投。唐释湛然《法华文句记》曰:“凡经文语绝处谓之句,语未绝而点之以便诵咏谓之读。”是所见最早从语气角度为“句读”下的定义。简言之,就是古书文句的大小停顿。古书句读起源很早,汉代已经非常重视断句,并有比较固定、通用的符号。《礼记·学记》曰:“比年入学,中年考校。一年视离经辨志。”郑玄注曰:“离经,断句绝也。”孔颖达疏曰:“离经,谓离析经理,使章句断绝也。”这说明,正确对古书断句,是学子入学首先要掌握的能力。《说文解字》中有“、”“”“”等字,用来标示古书的停顿,可见,给古书句读是较为普遍的现象。在以后历代的抄、刻典籍中,句读符号的形式不断推陈出新,应用范围也逐渐扩大,遍及众书。古书句读意义重大,一是有助于顺利阅读古书、理解文义。王逸《楚辞注》提出“章决句断,事事可晓”,后来不断有学者阐释这种观点。二是反映理解古书的识力。唐李匡乂《资暇集》曰:“学识何如观点书。点书之难,不惟句度义理,兼在知字之正音借音。”给古书句读需要同时具备多方面的学术修养,是一项十分复杂、困难的工作,所以尤其能够检验一个人的阅读能力、研究水平。杨树达说:“句读之事,视之若甚浅,而实则颇难。”正因如此,古书的句读问题,才更应该引起古籍整理工作者及学术界的重视。[100]
古人对古书句读的理解主要有三种方式:一是直接在文本上施以标点符号(有时也用小号“句”字表示);二是通过作注的位置反映对古籍的读法;三是在注释语中表明对具体文句的句读的理解。直至清代,武亿才写成第一本具有句读学雏形的专书《句读叙述》及第一本研究古籍句读异同正误的专书《经读考异》。武亿(1745—1799),字虚谷,一字授堂,河南偃师人,乾嘉时期著名学者,尤精于金石考据之学。《句读叙述》二卷,辑录古书考论句读起源、含义、名称及授读之难、误读之弊等问题的内容,并略举古书或古注误读之处。《经读考异》八卷,专论《易》《书》《诗》《周礼》《仪礼》《礼记》《左传》《公羊传》《穀梁传》《尔雅》《论语》《孟子》等十二经中相关内容的句读问题,是以经学考证为中心的句读研究专书。杨树达《古书句读释例》的编纂即以此书为本。
《古书句读释例》是杨树达的一部文献学专著,最早是在清华大学文学系教授“古书校读法”时的讲义,1928年北平文化书社将句读部分印行出版,书名为《古书之句读》。[101]1934年,杨氏在此基础上,增益例句,改名《古书句读释例》,交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后来又反复校订,由原来的619条删改为618条,并分为类型、贻害、原因、特例四类,1954年交由中华书局出版。20世纪80年代,上海古籍出版社编辑出版《杨树达文集》,《古书句读释例》为其中之一,由湖南师范大学王玉堂教授校正错字、核对引文并修改标点[102]。
关于《古书句读释例》,管锡华评价其贡献主要有二:一、构建了句读学理论体系的雏型;二、釐正了前人的诸多误读。[103]第一点是指全书的内容分类体例而言。《古书句读释例》兼论经、史、子书句读问题,分为十五章,曰一当读而失读;二不当读而误读;三当属上读而误属下;四当属下读而误属上;五原文不误因误读而误改;六原文不衍因误读而误删;七原文不脱因误读而误补;八原文不倒因误读而误乙;九因文省而误读;十因不识古字通假而误读;十一因不识古韵而误读;十二因字误而误读;十三因字衍而误读;十四因字脱而误读;十五数读皆可通。这15个标目在1934年商务印书馆排印的版本上就列出了,1954年中华书局再版时,又分为类型(一至四)、贻害(五至八)、原因(九至十四)及特例(十五)四类,不过,15目的次序与之前完全一致。这说明作者一开始就是按这四类编排内容的,只是没有明确分别。这与武亿将理论与正读实例分开编撰的方式有很大差异,既是清人读书必求其例的治学传统的延续,又体现了作者的现代研究思维,对其后标点学论著有着重大的影响。对于第二点,《古书句读释例》主要是在前人论述的基础上进行更加细致入微的考订。此书采撷大量清人著作中讨论古书句读的例证,并断以己意。其中,引用最多的是《经读考异》。杨氏最终修订的168条释例中,涉及经书的有67条,已见于《经读考异》的凡53条。但对武书的征引,并不是简单抄录,而是多有修正。有的属于增补论据,证成其说;有的属于删繁就简,专论句读;有的属于旁引他证,定于一说;有的则是否定其说,另从他解。如武亿考经书句读,多两可之说,既以此说为是,又不以彼说为非,甚至数读皆可,而不下论断。杨树达固然认为古书有两读或数读之例,即“数读皆可通”者,但又曰:“非著书之人故以此为谜苦后人也,乃今人苦不得其真读耳。”[104]所以,《古书句读释例》摒弃了武氏绝大多数的两可之说,力求其“真读”。如第五例《礼记·檀弓》“将军文氏之子其庶几乎亡于礼者之礼也”句,武氏曰“此凡两读”,孔颖达《正义》以“其庶几乎”连下文为句,一也;陈澔《礼记集说》以“其庶几乎”绝句,二也。杨氏曰:
《易·系辞下传》云:“子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以“庶几乎”为句。《礼记》句例与《易》正同。陈读是,孔读非也。[105]
此即旁引他证,定于一说之例。此类及其他情况的例证还有很多,不复赘言。由此可见,杨树达编纂讲义,并不是简单摘取清人考证著作中的内容,拉杂拼凑成书,而是在此基础上重定体例、条分缕析并仔细辨证而成的。除了《经读考异》,《古书句读释例》征引较多的还有高邮王氏父子的《经义述闻》《读书杂志》、王先谦的《汉书补注》《荀子集解》、王先慎的《韩非子集解》、孙诒让的《札迻》等,都是在引用诸说之后再下己意,表现出作者丰殖的学识与深邃的功力。
《古书句读释例》中考证《汉书》句读的例子数量较多,也是本书的一大特色。据统计,《汉书》例共有62条,约占全书内容的五分之二。《汉书》成为例句出处最多的古书,这与杨氏专精于此有密切关系。《汉书》的研究,对杨树达而言,实一生之志业。杨氏自幼读书,便“尤嗜班书,每读一篇,三复不忍释手”[106],读王先谦《汉书补注》,“使用王氏父子校释古书的方法,又加以扩充改善”③,撰成《汉书补注补正》一书,1925年3月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同年9月,就卖出三万四千余册。这个数字不仅对于学术著作,即使是畅销的文艺作品,也是相当惊人的。杨氏对《汉书》及汉碑的研究,得到陈寅恪的高度赞誉,直以“第一”“汉圣”称之[107]。以后陆续增补,1953年成《汉书窥管》一书,杨伯峻以为“研究《汉书》,已无剩疑”[108]。《古书句读释例》作于《汉书补注补正》之后,62例条目中,既有已见于《补正》者,又有可增补前说者,是杨氏结合自己的学术专长编写授课讲义、并在教学研究中持续究治此书的真实写照。如第二十六例《汉书·项籍传》“梁尝有栎阳逮请蕲狱掾曹咎书抵栎阳狱史司马欣以故事皆已”句,应劭以“请蕲狱掾曹咎书”绝句,“书”作名词书信。“抵,相归抵也。”王先谦《汉书补注》在“书”下断句,补入钱大昭注,即从应劭句读。杨树达曰:
按此言梁请曹咎作书与司马欣耳。“书”是动字,应与“抵”字连读,“书抵”犹言“书与”也。应云“取书”,以“书”为名字,又训“抵”为归抵,乃于“书”字句绝。王先谦《补注》从之,于“书”字下置注,非也。此乃不当读而误读耳。[109]
此条既然明确指出《汉书补注》之沿误,却不见于《汉书补注补正》。今检《汉书窥管》,已经收入其中。像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给我们的启示,首先是要在综合研究中充分发挥自己的学术专长,体现独到的见解。其次,还要不断推进自己在专业领域的研究,孜孜不倦,争取更大的进步。学者通过研读杨树达对这些例句的分析以及对错误句读的订正,既可以提高我们标点、解释古书的能力,也可以体会学者的治学方法。
(李寒光撰稿)
推荐版本:
杨树达《古书句读释例》,《杨树达文集》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
延伸阅读文献目录:
1.【清】武亿《经读考异》,清乾隆五十四年(1789),《授堂遗书》刻本
2.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古籍点校疑误汇录》第1—6册,北京中华书局1990—2002年版
3.管锡华《中国古代标点符号发展史》,成都巴蜀书社2002年版
洪诚
☉1910—1980☉
字自明,安徽青阳县人。中国民主同盟盟员。民国二十四年(1935),毕业于南京中央大学国文系,为黄侃弟子。先后任安徽省立女中、浙江大学附中、中央大学、安徽大学国文教员、讲师、副教授。1955年起,为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教授,并兼任该系写作教研室、语言教研室主任,为《辞海》编辑委员及分科(汉语)主编,《汉语大词典》副主编等,主要从事训诂学与汉语史等的教学与科研工作。著有《中国历代语言文字学文选》《训诂学》《雒诵庐论文集》等。
经典导读
《训诂学》是洪诚先生一生心血的名著,是洪先生在南京大学1957年的《训诂学》讲义与1960年的《文字语言通说》讲义基础上扩充而成,至1979年改定,时先生已经重病在身,1984年出版时,先生已经仙逝四年了!
在传统小学的文字、音韵、训诂三个分支学科中,训诂学撰著虽然自《尔雅》以来,代有名作,但相较前两者而言,尚不能称三足鼎立之格局。清季民国时,随着西学的浸入,中国传统学术深受挤压与影响,在训诂学方面,先后有胡朴安《中国训诂学史》、王力《新训诂学》等为先导,梳理总结传统训诂学成就,并用西学方法治学,开拓发展,蔚然勃兴。至20世纪80年代前中期,又有陆宗达《训诂简论》(北京出版社1980)、洪诚《训诂学》(江苏古籍出版社1984)、齐佩容《训诂学概论》(中华书局1984)与郭在贻《训诂学》(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等书出版,迎来了训诂学的兴盛局面。洪诚先生《训诂学》虽在诸家书中部头不是太大,但语言洗练,结构谨严,释解准确,简明实用,最具章黄学派特色,受到学术界的广泛欢迎。
《训诂学》全书共六章,第一章《绪论》,主要是对训诂进行释义,并简论训诂学的任务,追溯训诂学的起源与发展;第二章《与训诂有关的书面上的基本情况》,综合而论文字假借、字体变化、传写讹误、音义多变及断句等问题;第三章《阅读必须掌握的基本规律》,是探讨古书阅读中遇到的复杂问题;第四章《读注》与第五章《作注》,则主要围绕古注与今注来谈训诂方式与如何作注等问题;第六章《总结》,则是对全书的高度概括与总结,谈训诂学几个重要的原则。
《训诂学几个重要的原则》一章,共提出了八条重要原则。依次为:
一、在一个句子里面,一个字只表示一种意义,不能同时表示两种不同的意义;二、必须结合当时的社会生活实际理解语言;三、通古书的词例;四、加字解释的原则;五、遇到难通的语义,本书中如果得不到参互比较的例子,不必专在本文兜圈子,当从其他的材料想办法;六、通假字有常规;七、当依古代语法解释古语,不能拿后世语法做标准破字、改字、改变原文;八、训释虚词不能笼统比附,必须按语法规律分析它的用法,明确它的性质。[110]
洪诚先生此前发表于《中国语文》的《训诂杂议》一文中,就已经总结出几个训诂学需要随时注意的问题:
一、说明古汉语文字通借,必须根据古音;二、破字立训,必须以古人语例为依据;三、用词造句之例,反映了语言发展的时代性,要细心观察;四、古人著书,行文用字,每每自有其例,贯穿全书;五、要具备古代名物制度的常识。[111]
我们可以看出,《训诂杂议》中所提到的这五个问题,在《训诂学》的八条原则中都得到体现,所不同的只是区分更为细致、准确和全面而已。
由此也可知,这些问题与原则,是时常萦绕在洪诚先生心中的,为什么先生如此重视这些原则呢?我们知道,中国传统小学,无论文字、音韵还是训诂学,在清代都得到了极大的发展;清季民国以来的学者,也是在清儒基础上纠谬补漏,开新造大。洪诚先生总结清代训诂学时说:
清人在训诂学上有三大贡献:一、从文字的音、形、义三个方面搜罗故训,订正汉唐训诂的遗失,为后人积累丰富的资料。二、发明古音,寻求音义通转的法则;破除历古以来字形的束缚,直接从语言角度研究词义转变分化的情况。这样就是训诂学走向科学的领域。三、提出“比例而知,触类长之”的综合比较的方法,对后人有很大的启示。……但是清人研究也存在着很大缺点:一、训诂学为经学的附庸。……二、依声破字是合理的训诂法,但是滥用通转,附会穿凿,是王氏以后训诂学的通病。……三、清代几个杰出的小学家懂得语义有古今之变,具有历史观点,但由于厚古薄今,轻视唐以后的新词俗语,不去作系统研究,虽有不少人积累了资料,但作为语言史的研究是没有的。(第一章《绪论》,第20页。)
如果我们仔细研读洪诚先生《训诂学》一书的话,就会发现是书在深入总结与研究的基础上,既表扬推阐清儒成功的经验与方法,又批评与纠正清儒的缺点与不足,同时增入先生自己的治学经验,并总结出这八条训诂学的重要原则,给后学者开示途径和指点迷津。
清代学者的不足与局限,如训诂学或者说小学为经学之附庸,清儒滥用通转等弊病,学术界已经谈的很多了。洪诚先生在强调纠正这些问题的同时,特别强调语言的历史发展观念,充分注意语言的社会性和言语的个性化特征,倡导依据文例辨别训诂的重要性与必要性,强调语法运用在训诂学研究中的不可或缺性,强调古代名物知识对训诂学的重要性等,这些都是在《训诂学》一书中反复论述与引证的观点。我们试以洪先生对清代学者段玉裁总结汉儒作注术语通例归纳与运用的批评,来看他是如何运用语言的历史发展观点和辩证观念的。
段玉裁的老师戴震著有《孟子字义疏证》,对《孟子》中“理”“天道”“性”“诚”等词,引经据典,比类合义,归纳推理,来证明自己观点的正确性。但戴氏对诸经与旧注不能用历史发展的观念来对待,而是笼统视为同一思想体系来相互引证阐释。他引用《易》《诗》《乐记》《中庸》《大学》《论》《孟》及郑玄、许慎之说相互疏通证明,但这些书非成于一时,其思想意识各自不同,且诸书“理”字有其专义,并非同一意义上的哲学含义。正如孙钦善先生所言,“实际上不但六经之间,经注之间的思想内容不尽相同,就是孔孟的思想也是各有其特点的,决不应混同”。[112]
段玉裁在治学方法上,也采用乃师之例,他在段玉裁《周礼汉读考序》中,总结归纳汉儒作注条例曰:
汉儒作注,于字发疑正读,其例有三:一曰“读如”“读若”,二曰“读为”“读曰”,三曰“当为”。“读如”“读若”者,拟其音也,古无反语,故为比方之词;“读为”“读曰”者,易其字也,易之以音相近之字,故为变化之词。……“当为”者,定为字之误、声之误,而改其字也,为救正之词。……三者分,而汉注可读,而经可读。[113]
本来,“读书必求其例”是清儒治学的法宝,总结通例运用于训诂校勘实践,往往能事半功倍,取得良好的效果。但例与非例是相对的,而非绝对的,一切以例律之,则又会使通例归纳僵化,不仅起不到指导治学实践的效果,反而会起误导作用。段玉裁对《周礼注》归纳出三条汉人训诂通例,又验之以他的古音十七部,进而推广到《诗经》《三礼》及他经之注乃至《史》《汉》《淮南子》《吕览》诸书之注,认为汉注也多合于他总结的通例。因此,就大胆勇改,对凡与其例不符者皆认为后人误改而加以勘改,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洪诚先生在论述“关于文字改读和校正的方式”时指出:段玉裁氏既定此例,凡《周礼注》中“如”“为”二字与此例不合者,就认为是误字而互换。其实除了“当为”专表示改错字外,其余只是大体有些区分,并无严格的界限。洪先生批评段氏将汉注术语绝对化,对段氏根据多数用法确定用例,而不通盘考察,处理好例与非例之关系的做法深致不满。他说:
段氏所定的用例,看起来理由很充分,科学性很强,但是我们作进一步分析,就会发现他的论断具有根本性的错误。他忘记了《周礼注》的体例是“集注”,这些术语不是使用于一人,不是产生于一时,他没有按照术语的使用者和这些使用者的时代先后,对这些术语的用法进行分析比较。他对于这个问题的研究,缺乏历史发展的观点,缺乏历史分析的方法,所以得出错误的判断,以致大量地武断改字。[114]
段玉裁所犯的错误,也是他的老师戴震所犯的错误,也是清代学者经常犯的错误。缺乏语言的历史发展观点,缺乏历史分析方法,又过求古书通例的整齐化与规范性,使通例归纳及运用往往导致片面化和绝对化。再比如先秦汉魏人书中多韵文,且句式讲究整齐对偶等,乾嘉学者对这些书的训诂校勘,在韵与非韵、上下文句式是否对称、字数是否相同等方面,也往往有过求整齐、苛以通例的现象。
类似以上的分析与论证,在洪诚先生《训诂学》书中,在在而有,读者可通过认真学习,仔细体味,“引而伸之,比类而长之”,必将获得更多的教益和启示。
(漆永祥撰稿)
推荐版本:
《训诂学几个重要的原则》,洪诚《训诂学》,江苏古籍出版社1984;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再版
延伸阅读文献目录:
1.洪诚《训诂学》,江苏古籍出版社1984;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再版
2.洪诚《训诂杂议》,原载《中国语文》1979年第5期;又收入《雒诵庐论文集》,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
3.洪诚《洪诚文集》,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
4.滕志贤《重读洪诚先生〈训诂学〉的几点体会》,《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7年第2期,第174-179页
郭在贻
☉1939—1989☉
号旻盦(又作旻庵)居士,室名朴学斋、仪二王斋、冷凳斋。1957年至1961年就读于浙江师范学院(1958年改名为杭州大学)中文系,后留校任教,为姜亮夫先生助手。嗣后历任讲师,副教授,教授。1986年被国务院学位委员会评定为博士生导师,为当时人文社会科学领域最年轻的博导。又兼任中国语言学会理事、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理事、中国训诂学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语言文学委员会副会长、浙江省语言学会副会长等职。在训诂学、敦煌学、楚辞学领域都取得了卓越的成就。主要著作有《训诂丛稿》《训诂学》《敦煌变文集校议》(与张涌泉、黄征合著),以及去世后由学生整理而成的《旻盦文存》三编。这些著作今皆汇集于四卷本《郭在贻文集》,已由中华书局于2002年出版。
经典导读
郭先生《漫谈古书的注释》一文,虽曰“漫谈”,其内容主要是针对古书释义中常见的问题进行纠正,大致可归入“训诂学”的范畴[115]。郭先生将其中的常见问题从“望文生训”“增字为释”“误解俗语词”“以今例古”“当注而不注”这五个方面进行分析讨论,不仅对于古书注释工作多有助益,对于我们阅读和理解古代汉语字词,以至读懂古书,也大有启发。
“望文生训”是郭先生此文中最重点讨论的问题,也是我们在理解古代汉语词义时最容易犯的毛病,即看到一个词后未加思考即用其字面意义附会理解。郭先生又将此问题细分为四类:因昧于古义而望文生训;因不明假借而望文生训;因不明语源而望文生训;因误解连语而望文生训。并皆举例加以论述,如:
《史记·游侠例传》:“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阨困。……”其中的“已诺”一词,北京大学中国文学史教研室选注的《两汉文学史参考资料》注云:“已,犹践;……此二句言既已答应别人,就一定忠诚老实地去践约,……”。按:已诺之已,非已经之意,亦非践履之意。北大注本为已字的常义所惑,故作出此种训释。今谓已字古有不许之义,与诺字正相反对。《礼记·表记》郑注、《荀子·王霸篇》杨注,均曾指出已为不许,诺为许,又《鹖冠子》卷中:“已诺不专”,陆佃注:“反诺为已”。马王堆汉墓出土《老子》乙本前古佚书《经法》:
“若(诺)者,言之符也。已者,言之绝也。已若(诺)不信,则知(智)大惑矣。”此均足证明已诺为古之成语,已为不许,诺为许。然此一古训,久已湮没,注家不察,每以今义或常义释之,遂尔致误。[116]
不论是古代还是今天,“已经”都是“已”比较常用的义项。但郭先生通过古人训释及大量的古书用例,有力地证明了这里的“已”完全不是“已经”之义,而是“不许”的意思,与“诺”的意思正相对应。这一义项虽然罕见,但由于具有较多文例,且与原文之意更加贴切,当是可靠的理解。
其他例子亦与此类似,论述皆简洁明快,但又精到扼要,令人信服。不仅如此,这些例子还能起到举一反三之效,使我们在阅读古书中再遇到类似的情况时能多加思考,找出正确的理解。如郭先生在“因不明假借而望文生训”例中引用《说文》训释,并联系上下文,说明《史记》“诸将微闻其计”中的“微”应是“覹”的假借,为“伺探、伺察”的意思;引《说文》《广雅》训释,及王念孙说法,说明《楚辞·九章·抽思》“悲秋风之动容兮”中的“容”为“搈”字假借,为“动”的意思。与之类似,如《诗经·秦风·无衣》第二章“与子同泽”中的“泽”毛传与郑笺有不同的解释。毛传:“泽,润泽也。”郑笺:“泽,亵衣,近污垢。”[117]若《毛诗》中此字原本就作“泽”的话,则毛传的解释乃就其本字而言,郑笺则将此字假借为“襗”字加以解释。按该诗第一章首句作“与子同袍”,第三章首句作“与子同裳”,“袍”“裳”皆为衣服之名,则第二章“泽”字亦应与衣服相关。从这一角度讲,郑笺将此字解释为“亵衣”与诗义更相切合。后世注家,如朱熹《诗集传》、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及今人程俊英、蒋见元《诗经注析》亦皆取“亵衣”之义,认为此处为假借。总之,郭先生文章中指出的问题及相关例子可为我们阅读古书提供指导,使我们在理解古代字词时注意这些常见的问题,从而尽量避免类似的失误。
从郭先生这篇文章中,我们也可以学到一些重要的训诂方法。
应该说,在训诂中最重要以及最常用的方法是排比归纳法,即通过考察一个词的全部用例,归纳出该词所具有的不同的意义与功能;通过考察一个词在类似情况下的全部用例,归纳出该词在该情况下的具体意义。由于这一方法系直接归纳语言材料,能尽量杜绝主观臆测,且在今天有语言理论支撑,因而其结论征实可信。在自古及今的训诂实践中,文例早已得到广泛的重视,成为确定词义的重要依据,以及使训诂得以确信的重要手段。乾嘉时期的著名学者无不重视对文例的引用,如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王念孙《读书杂志》和王引之《经义述闻》等,于每则训诂下,皆广泛征引群书文例,以为佐证。而其后末学则渐自逞其能,曲意巧说,或恣意引申,或随处通假,但由于缺乏文例的支持,其说往往难以令人信服。而在郭先生这篇文章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对文例亦极为重视,诸例篇幅虽不长,但皆引文献以为佐证,因而这也是其训诂确凿难移的重要原因。如上述对“已”的训释,郭先生引《礼记·表记》《荀子·王霸篇》《鹖冠子》及马王堆《经法》等相近时代的文献用例作为证据,充分证明了“已”在当时确实有“不许”之义。
当某词的相关文例非常少或没有时,郭先生也会谨慎地选取其他材料作为佐证,并以是否合乎原文文义作为重要的判断标准,杜绝臆测。如在“因不明假借而望文生训”部分,为说明《史记·项羽本纪》“诸将微闻其计”中的“微”为“覹”字通假,郭先生首先暗用了段玉裁“同谐声者必同部”的理论,因为“覹”的形旁是“見”,声旁是“微”,因而与“微”的上古音应是相近或相同的。接着又用了同时代文献《说文解字》中对“覹”的训释:“司(即“伺”字)也。”说明“微”通假“覹”,应是“伺探、伺察”的意思。最后将该义代入原文中,“微闻”便是“窃听”的含义,相较于原先把“微”作本字解为“略略听到,暗暗听到”要妥帖许多。虽然“微”通假“覹”在传世文献中很难找到更多的例证,此处亦未列举更多文例,但由于郭先生的这一论述逻辑谨严,思路清楚,且与原文文义更为切合,因而不失为一种更好的解释。当然,若今后我们能在新出文献中找到类似的用例,这一论证就能更加确信了。又如郭先生在论述“以今例古”时提到《荀子·不苟》“盗跖吟口”中“吟口”的解释问题,引及大量前人的讨论,特别说明我们不能以后世的观念来强解原文,以致上下文义捍格难通。总之,郭先生这一朴实严谨的学风,以及注重文义、杜绝臆测的态度,是特别值得我们在阅读古书、理解古汉语词汇时引以为法的。
除排比归纳外,郭先生在训解字义时还或明或暗综合使用了多种其他方法,如据古训、破假借、通语法、因声求义、探求语源等等,以使其论述更加坚实,结论更加可信。感兴趣的读者诸君可自行阅读原文,并与郭先生《训诂学》一书互为参考,相信必可得到更多的收获。
应该说,郭先生训诂中最突出的特色是对俗语词的分析。如“误解俗语词”中的例子:
杜甫《彭衙行》:“忆昔避贼初,北走经艰险。夜深彭衙道,月照白水山。尽室久徒步,逢人多厚颜。参差谷鸟吟,不见游子还。痴女饥咬我,啼畏虎狼闻。怀中掩其口,反侧声愈嗔。”其中“痴女饥咬我……”二句,马茂元先生注云:“两句叙述三个过程:‘痴女’因饥饿而‘咬我’,可是‘咬我’并不能充饥,于是她‘啼’了;小儿啼哭,很可能引起荒山中的虎狼寻声而至,这样又使得大人畏惧起来。”按:说痴女因饥饿而咬她老子的肉,这是不近情理的,其实这个咬字乃是唐代的俗语词,有求恳、纠缠之意,“痴女饥咬我”,是说杜甫的女儿因饥饿而恳求杜甫、死死地缠住不放。《敦煌曲校录》十二时,普劝四众依教修行:“父边螫咬觅零银,母处含啼乞钗钏。”这里的“螫咬”跟杜词的咬字用法全同,都有再三求恳的意思。[118]Χiυmъ.cοΜ
“咬”之“求恳”义应是唐代的俗语,在之前及之后极为罕用[119]。因而读者很容易因此而望文生义,把“咬”理解为“用牙齿咬”的意思。但是这一理解其实有些奇怪:小女因饥饿而咬父亲之肉,多多少少有些牵强之感。虽然有疑,但由于类似用例非常罕见,很难通过归纳相近时代的文例确定下来这里“咬”的具体意义。郭先生在此特别引用了《敦煌曲校录》中的类似用例以为说明:“父边螫咬觅零银,母处含啼乞钗钏。”此处“咬”后面紧跟着动词“觅”,因而不太可能是“用牙齿咬”的意思。再通过上下文及其他用例来看,可以推断出是“再三求恳”之义[120]。值得说明的是,遇到类似在传世文献中用例特别少的情况时,新出各种文献可以为我们提供非常大的帮助。如此例中,《敦煌曲校录》所录即为20世纪初新发现的敦煌文献。在《敦煌变文字义通释》对“咬”之“求恳”义的详尽论述中,相关文例共引敦煌新出文献三条,传世文献三条。在传世文献三条中,分别是《东京梦华录》“炒咬利市”、杜甫《彭衙行》“痴女饥咬我”和韩愈《答孟郊诗》“见倒谁肯扶,从嗔我须”。但这三例中“咬”字的意思晦暗难明,很容易理解为“用牙齿咬”的含义。反观敦煌文献三例,分别为《子赋》“他家头尖,凭伊觅曲;咬啮势要,教向凤凰边遮嘱”,《搜神记》田昆仑条“频被新妇咬齿(啮),不违其意”,及《敦煌曲校录》此例。从这三例“咬”(或“咬啮”)的用法中,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不太像是“用牙齿咬”的意思。再结合上下文意,便可据而推出这些“咬”应是“求恳”之义[121]。总之,新出文献中的新用例,可以有效补充传世文献中文例的不足,从而极大帮助我们理解在传世文献中一些原本难懂的词汇。与之类似,由于甲骨卜辞、青铜器铭文的发现,及近些年先秦两汉简帛文献的大量出土,这些材料皆为我们理解先秦两汉文献提供了更多的依据,使我们在训释字词、理解文义方面相较以往前进了一大步。
总之,郭先生《漫谈古书的注释》一文内容丰富,语言平实,论述严谨,启发性强。虽然此文谈的是古书注释中的问题,但其中所指出的注意事项正可作为我们阅读古书的指南,诸条例证也可为我们理解古汉语词汇提供参照。另外,郭先生在论述每一问题时的严谨的态度与扎实的学风,也值得我们认真学习。正如郭先生文章中说的一样,注释古书是非常困难的,看起来简单的训诂其实也要求掌握相当程度的各方面的知识。前辈学者在没有今日电子资源等便利条件的情况下,通过手抄笔记、制作卡片的方法,能取得如此高的成就,实在令人敬佩不已。相较于前辈学者,我们今天既有网络、电子资源等搜查、检索上的便利,又有敦煌文书、出土文献等新材料的发现,若能继承前人的优秀成果并不断深入,相信能更准确地训释字词、理解文义;并在此基础上,对于古书乃至古代文化做出新的发现,取得更多的成果。
(李林芳撰稿)
推荐版本:
郭在贻《漫谈古书的注释》,《学术月刊》1980年第1期,第66-70页
延伸阅读文献目录:
1.郭在贻《训诂学》(修订本),中华书局2005年版
2.蒋绍愚《古汉语词汇纲要》,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
3.【清】王念孙《读书杂志》,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
4.【清】王引之《经义述闻》,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
5.【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
6.王力等《王力古汉语字典》,中华书局2000年版
7.张涌泉等《姜亮夫、蒋礼鸿、郭在贻先生纪念文集》,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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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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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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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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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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