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吧!”陈涤目光坚定地望着我。
“呃……”我看了看我们周围的这些东西,“那就开始吧。”
现在摆放在客厅地板上的,是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罐装啤酒、威士忌以及酒精饮料,都是从便利店买来的。它们直挺挺地立在那里,被客厅的灯光照耀着,瓶身散发出柔和而不失诱惑的光,就像是一排排新式小型鱼雷。
陈涤的眼中难掩兴奋。这是我和他约好的,让他体验一回“喝醉”的感觉,因为他以前从未喝醉过。他那强势的母亲虽然偶尔也让他喝一点酒,但量是完全规定好的,根本没有醉酒的可能。“喝醉不是一件体面的事,会让人看不起。”他的母亲曾这样对他说。
即使如此,买这么多还是有点夸张了。去便利店挑酒的时候,正好赶上酒水特惠,再加上陈涤什么都想尝尝,于是我们的购物车里堆满了酒,很是引人瞩目。
徐瞳在一旁微笑着,已经拿一罐啤酒开始喝起来了。我出门去对面叫阿鲸。门铃响了好久,阿鲸才打开门,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怎么啦?”他探出头,疑惑地盯着我。我注意到他的黑眼圈很重,眼睛里也有血丝,似乎是连续熬夜所至。
“去喝酒,”我对他说,“我们买了好多……”
出乎我的意料,阿鲸竟然拒绝了我。
“不了,”他说,打了一个哈欠,“我这里还有点事情。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关门咯。”
“你有什么事?”我下意识地往门缝里瞅了瞅,可他故意把门开得很小,我什么也看不到。“该不会又在研究什么侦探蚂蚁、侦探蜘蛛之类的玩意吧?”我打趣道。
“不是的。”他说,“我在打游戏。”
“打游戏着什么急,”我笑道,“快出来喝酒。”
“不了,”他再次拒绝了我,“有人还在等着我。回见。”
说着,他不等我再开口便关上了门。
有人等着他?我在门外站了片刻,感到很诧异。按照我对阿鲸的了解,如果有免费的酒喝,他从来不会拒绝的。这次却拒绝得如此干脆,实属异常。我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里面并没有传出什么奇怪的动静。
我重新回到客厅时,陈涤已经按捺不住,打开了一瓶高浓度威士忌。“等等,”我连忙拦住他,“这酒很烈,你会很快喝醉的。你不是想多尝几种酒吗,咱们可以先从低度数的开始。”
“好吧。”陈涤不情愿地放下手中的威士忌。
“在你们大喝特喝之前,我有件事要说。”
我和陈涤不约而同抬起头,看向站在阳台前的徐瞳。他的萨克斯已经收进了盒子里,安静地放在一只凳子上。
“我要搬走了。”他对我们说。
“哦?”我说,“找到新住处了?”
“是搬到我女朋友那里。”
“你女朋友?”我此前从未听他提起过。
“这人其实你们也认识,”徐瞳轻咳了两声,“就是小萝。”
现在,剩下我和陈涤面面相觑了。
“怎么回事?”我说,“这事儿可有点突然啊。”
“本来想早点跟你们说的,但我想现在也不算晚。”徐瞳又拿起一罐啤酒,拉开拉环,舔了舔沾在手指上的啤酒沫,“你还记得陈涤来的那晚,我送小萝回家吗?我们一路上聊得很起劲,我听着她的声音,突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是……就像是我第一次听到爵士乐,呃,比喻可能不太恰当,但给我的美好感受是一样的。后来在我输掉比赛的那晚,她过来安慰我,我们一起找地方喝了酒,在护城河边,我为她演奏了几首曲子。曲子吹奏出来的一刹那,连我自己都很吃惊——根本就不像我的风格,仿佛是别人在演奏,而我只是摆摆样子,真的奇怪极了。那天,河岸对面的灯光映照着小萝的脸,她的眼神闪闪烁烁,我忽然觉得我爱上她了……”
“等等。”我说,“你是认真的?”
“我很认真。”徐瞳点了点头。
“那小萝呢?你确定她也爱你?”
“是啊,她真的爱你吗?”陈涤严肃地说,“当时她也对我这么说过。”
“这不一样。”徐瞳说,“当时她说爱你是因为有利可图,而我一无所有,还要住到她家里。这能一样吗?”
“成,成。”陈涤做出一副心悦诚服、缴械投降的样子。
“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明天。”
“那今夜就是你住在我这儿的最后一晚了,”我举起一罐啤酒,想了想,“祝你和小萝幸福。干杯!”
“谢谢。”徐瞳也兴奋地举起啤酒,慷慨激昂地说:“跟小萝比起来,什么比赛,什么音乐,都不再重要了。现在我知道,只有爱才是最重要的。”
我再次醒来是已是第二天的中午。阳光照在我的左手上,我试着动了动。太好了,它没问题。一时间我忘记了身在何处,只有天花板在微微漂移,仿佛浮在水面上。我使劲眨了眨眼。天花板固定住了。这时我才发觉自己正躺自家客厅的地板上。
头痛欲裂。就像是有人用电锯劈开了你的脑子,又用拙劣的棉线重新缝合,又像是有人把你绑起来,硬逼着你听一百遍“九寸钉”的专辑《下旋》之后的效果。总之,如果我此时能看到我的脑仁,它一定像是发炎的扁桃体一样又红又肿。
“你醒啦?”
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天而降,仿若一道光震颤着我的天灵盖。我打了一个激灵,从地上爬了起来。浑身僵硬,双腿更是像抽筋一样动弹不得。昨晚到底发生什么啦?我一点也记不起来。头还是很晕,像是站在航行中的甲板上。
“你没事吧?”
这下我终于看清了,说话的人是陈涤。他扶住我,神情看起来很忧虑。我想说话,但喉咙干涩,竟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像动物那样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还想吐吗?”陈涤扶着我在沙发上坐下。身体靠在柔软的坐垫上,我感觉舒服多了。我颤巍巍地抬起手,指了指茶几上的杯子。
“你说什么?”他凑近过来,试图听我从嗓子里挤出来的词语。
“水……”我的声音像是个垂死挣扎的病号,“我想喝水。”
“稍等。”说着,他拿起水杯,转身去接水。在这个空隙,我得以仔细回想昨晚的发生的事。但脑子仍然很疼,并且似乎在微微嗡鸣。我使劲拍了一下后脑勺,试图让它安静下来。
喝完水,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甘甜而美好。这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自来水。
凌乱偏移的意识渐渐复位。我好像想起了昨晚的一些事。喝酒,没错,我跟陈涤喝酒来着。一瓶接一瓶,喝了很多,到最后简直成了一场喝酒比赛。然后呢?然后我的意识就越来越模糊,直到坠入深不可测的迷雾中。
“你昨晚醉得太厉害啦。”陈涤将杯子放回茶几,转头对我说。
我想起来了。昨晚陈涤接连喝了几瓶威士忌,还有数不清的啤酒,可是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看得我目瞪口呆。他就在我面前一杯接一杯喝着,像是在喝矿泉水。“喝多少才会醉呢?”他颇感失望地问我,而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喝得天旋地转了。
“你……真的一点事都没有吗?”我艰难地问他。
“应该有什么事?”他懵懂地看着我,“后来酒都喝完了。你实在醉的太厉害啦。”
“天哪。”我用手遮住双眼。
“我真的很想大醉一场,”陈涤遗憾地说,“可我一直很清醒,只是中途上了好几次厕所,肚子很撑。”
“我喝断片儿了,”我跟他解释道,“一整晚我都睡在地板上吗?”
“没有。”他说,“后来你非要给我念你写的诗。”
“念诗?”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起身,从地板上拾起一摞稿纸——刚刚我根本没有注意到——递到我面前。我接过来只看了两眼,便羞愧得无地自容。上面全是我中学时写的诗歌,里面还有几首写给阿树的情诗。当然,除了阿树我没给任何人看过,我把它们偷偷和其它一些旧物藏在了纸箱子里,一直放在卧室的床底下。如今面对它们,我的心情可想而知——那简直比私人邮件不小心群发出去还要可怕。
我把它们揉成一团,抛进垃圾筐里。纸团在筐边缘打了一个转,稳稳地落了进去。
“后来呢?”我掐了掐前额,“我还做了什么?”
“后来你非要出去找阿树,被我拦住了。”
我的头又微微疼起来。
“再后来,你就跑去厕所呕吐,吐了很久。”陈涤继续道,“你在马桶旁睡着了,我本来想把你拖到沙发上,但我太困啦,拖到一半我也在地板上睡着了。”
“徐瞳呢?”我环顾周围,没见到他的人影。
“他很早就回房间睡了。他走的时候你睡得正香,就没有叫醒你。”
“好了,别再说了……”我虚弱无力地深陷进沙发中。
“对了,”陈涤突然想起了什么,“砂原先生给你打了电话,但那个时候你正在厕所呕吐,我就告诉他你不方便接,让他今天再打。”
“砂原先生?”我有点奇怪。拿过手机,确实显示昨晚有一个未知号码打进来。他为什么会联系我?
“其实我觉得你写得很好啊。”
“什么?”我回过神来,看见陈涤正弯下腰,把纸团从垃圾箱里捡出来。
“我说,我觉得它们写得很好。”他将纸团捋平整,看着上面皱巴巴的字迹,“虽然称不上有多特别,但我能感受到里面有一种质朴、纯真的东西。”这时他抬起头,转向我,“你是在记录你最真实的想法,你内心的声音,不是吗?”
我看着他。我们谁也没说话。
“你今天的人格设定是知心先生吗?”过了一会儿,我问。
2、
自那晚的大醉之后三天,我都没缓过劲来,脚下总是轻飘飘的。更严重的是,有一次跟客户谈话时我竟莫名笑了起来。“怎么,你也觉得我的鼻子是假的?”对方是一个年轻女士,见到我笑,愤怒地质问我。我连忙表示没这个意思,但笑声却一时停不住。
“所有人都觉得我的鼻子是假的,”年轻女士伤心地流下眼泪,“可是我向天发誓,我从没整过容,它只是看起来像是整过而已……”她越说越伤心,像一个失恋的小女孩般委屈。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是看着她,依然在笑。仿佛我正在看一部喜剧片。
之后我被老板狠狠地批了一顿。“再发生这种事你就给我卷铺盖走人。”老板脸色铁青,看起来是对我失望透顶了。说实话,那个时候我依然有些想笑,可我还是及时打住了。走出办公室,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回事,只能归结于酒醉后遗症。
也就是在那天下班后,我接到了砂原先生的电话。
“最近有时间吗?”他在电话里对我说,“能不能抽空聊聊?”
“当然,”我说,“我最近时间多得是,根本用不完。您是不是又困在巨型购物中心了?遇到这种情况您应该直接报警。”
砂原先生在电话里沉默了好一会儿。
“对不起。”还是我打破了沉默,“我对您没有恶意。刚刚我也不知道自己抽什么疯……”
“没事的。”电话里传来砂原先生爽朗的笑声,“我年轻的时候也经常莫名发脾气,可能你最近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吧。如果你信得过我,也可以跟我聊聊。”
“谢谢您。”他的话使我宽慰了不少。
于是,我们约好今天晚上见面。本来砂原先生提议约在“双峰”,但我实在不想再闻到酒精的味道了,起码这两天不想闻。因此我们改到了旁边的一家甜品店。
砂原先生比我晚到了十分钟。
“抱歉,你知道我的方向感不好。”他一坐下就自嘲般地对我说道。与上次相比,砂原先生今晚的形象可谓判若两人。他刮了胡子,换上了崭新的高领黑色大衣,像是一名刚刚从月球归来的旅行家。
“咱们又见面了。”我笑着跟他握了握手。
“上次的场景有些尴尬,我实在不想再提了。”他的年纪应该与我父亲相差不远,或许会小几岁。“不过意外之中也有收获,就是认识了你。”他接着说道。
甜品店里弥漫着令人愉悦的馨香。我点了一份樱桃馅饼。“跟他一样。”砂原先生对服务生说。服务生走开后,他端详了我一会儿。
“您找我有什么事情?”我这人不太喜欢兜圈子。
“是这样,”他说,“我了解到你现在是在一家月球房地产公司工作?”
“没错。”我点点头。他应该是从阿鲸那里得到的信息。
砂原先生将双手放在光可鉴人的桌面上,手指以一种不太自然的姿势缠绕在一起。“我的一个朋友正好有打算购买月球的地皮。”他说,“所以想咨询你一下。”
“没问题。”我不禁坐直了身体,“为什么不让您的朋友亲自过来?”
“我正想说这事。”他挠了挠头发,“他……不太方便,所以你能不能一起跟我过去见见他?到时他会详细跟你谈。”
“当然可以,什么时候?”我说。拜访客户本就是我的本职工作。
“那就明晚八点,我过来接你。”砂原先生说。
樱桃馅饼端上桌。我早饿了,就开始吃起来。砂原先生仍然盯着我,连叉子都没有碰一下。“对了,”他忽然说着,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本书,放到桌子上,“这本书是你写的吧?”
“是我,”我有些尴尬地瞥了一眼,嘴里还塞着食物,“不过写得不太好……”
“它当然还有需要进步的地方,”砂原先生说,“不过我关注的并非它写的好坏与否,而是别的方面。”
“别的方面?”我没有听懂他的话。
“具体的可以明天再聊。”他神秘兮兮地冲我眨了眨眼,然后看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把这件事告诉我的那个朋友。”说完,他把他那盘樱桃馅饼推到我面前,站起身,说道:“失陪了。”不等我说话,便径直走向甜品店的收银台结了账,走出门外。透过橱窗,我看着他的背影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有点奇怪。”我摇了摇头,自言自语。接着,我开始吃第二份樱桃馅饼。
夜晚,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我走出卧室。客厅没有开灯,漆黑一片。黑暗中,我仔细倾听了一会儿,什么声音也没有,除了窗外汽车驶过的声响。我看了眼发出绿色萤火的电子表。凌晨三点半,整个世界安静得像是一座被遗弃的游乐场。
我是莫名醒来的。或许,我又梦到了阿树,谁知道呢,因为梦的内容我立刻就忘掉了,怎么也回想不起来。自从阿树不辞而别后,我梦到过许多次,每次都是不同的场景。有时是教室里,有时是那根烟囱上面,而有的时候是我描述不出的奇异场所。相同的是,梦中的她总是面目模糊。我可以确定她就是阿树,但却看不清她的脸。
客厅很冷,我只穿着薄薄的睡衣,可我并不想回去接着睡。我坐到沙发上,摸索着找到了遥控器,打开电视机。无聊的深夜节目,无聊的电影。我不停地换台,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直到换到“月球频道”时,我放下了遥控器。
“月球频道”是专门面向地球的月球电视台。每天定时播报月球上面的新闻,以及月球居民的生活、娱乐、教育等等等等。此时电视里正放的是一档街头问答节目,主持人会随机找一些路人问些奇怪的问题,比如说现在出现在镜头里的这个大约六七岁的男孩,就被主持人问到“你对地球还有什么印象”之类的问题。
孩子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人很多。”
“还有呢?”主持人追问道。
“环境很糟糕。”孩子说。
“还有吗?”
“嗯……”男孩又陷入了沉思,“妈妈说留在地球的都是穷人或者没有理想的人。”
“也不是哦,小朋友。”主持人笑着纠正道,“也有很多人是舍不得离开,毕竟地球是人类最初的家园嘛。”
后面又采访了好几个人,但我的关注点不在他们身上。我一直观察着被访者身后那些形形色色的路人。忽然间,我想到自己是在下意识地寻找阿树的面容,尽管这很荒谬。没错,阿树很有可能是到月球了,并且可能性很大。为什么之前我没想到这点呢?真是太蠢了。阿树对于月球一直有种执念,从她小时候就开始了。她的母亲生前经常在晚上给她讲月球的传说故事。有一回,她的母亲给阿树讲了一个人死后灵魂会升到月球上面的故事。
“故事里说,月球就是人类灵魂的储存器,每一个人死后灵魂都会储存到月球上。”阿树曾对我复述过这个故事。
然而月球对我来说只是一门生意而已。说白了,我做的事就是把月球打包出售。阿树会不会就是这个原因才离开我的?可惜没有人能够回答我。我的眼睛仍在专注地盯着电视里每一个路过的人。当然,我没有发现阿树的身影。
关掉电视,客厅重新陷入死寂。我来到阳台,点了一根烟。这几日空气很好,月亮又大又明亮。我凝视着这颗星球。我相信,此时此刻不止我一个人这样做。与此同时,一定还会有人从月球上眺望这颗蔚蓝的星球。人们就在这些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无声无息地对望着。这个想法令我很是痴迷。
回到客厅,我找出了那朵氦-3玫瑰。通上电,它散发出幽幽的淡紫色光芒。我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到茶几上,仿佛它是世间最后一朵玫瑰。
3、
砂原先生的黑色轿车在中央环路缓慢行进着。即使已是傍晚,立交桥上的汽车仍不见少,堵成了一条长龙。车灯闪烁不止,伴随着恼人的喇叭声。“人间地狱啊这是。”砂原先生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方向盘。
车里正放着塞日·甘斯布(SergeGainsbourg)的爱情小曲。音乐在车内流淌。我靠在副驾驶柔软的靠背上,望着窗外。砂原先生比早先约定的时间晚了一个小时,他到了以后一个劲儿地跟我道歉。
“今天比我预想得还要堵。”他说,“而且我又差点拐错路。”
我表示理解。
“你们要去哪里?”陈涤抬起头问,当时他正在看电视。今天我回到家时,发现他的头发染成了黄色。“体验。”他对我解释说,“我以前从没染过发。”
“有点事。”我穿上外衣,懒得跟他多说。
“能不能带我一起?”陈涤一脸渴求的表情。
“不行。”我说,“听着,我们不是去玩的,是去谈工作。工作,懂吗?”
“我确实还没有工作过。”陈涤耸耸肩,“不过我可以过两天去试试。”
“那太好了。”我戴上围巾,穿好鞋,正准备出去。这时陈涤又说:“你们确定不能带我去吗?”
“抱歉。”这回是砂原先生开口说道,“客户要求,只能带白河先生一个人去。”
“好吧,好吧。”陈涤看起来颇为沮丧,“那我看两部电影好了。这几天阿鲸也没有过来找我玩,你也不陪我玩,真是太没意思了。”
“记住,你已经是大人了。”出门前,我对陈涤说,“你应该学会怎么跟自己玩,这很重要。另外我想说的是,你染的头发很难看,就像一坨屎。我希望你把它染回来。”
“我不。”陈涤干脆地拒绝。
“随你。”我说。
然后我陪着砂原先生下了楼,进到他的车子里。在我们眼前,拥堵的车队稍稍有些松懈。车辆终于可以继续往前行驶了。歌曲正好放到了塞日·甘斯布的那首代表作《裴维尔的歌》。砂原先生一边轻轻哼唱,一边用食指在方向盘上打着拍子,似乎心情还不错。
“我们要去哪里?”车子行驶一段路程后,我忍不住问。
“呃,还有一段距离……”砂原先生支支吾吾地说,“如果你饿了,我准备了面包和三明治,可以先吃一点。”
“我吃过晚饭了。”我说。
汽车继续平稳行驶。不知为何,我很喜欢在车里隔着车窗眺望城市的夜景。流动的建筑和灯火,还有路上掠过的各色人等,都让我痴迷不已。夜幕之中,似乎每个人都有他/她的故事,每个人都在不同的故事中,彼此交叉,却又互不影响。我会想,那个站在街灯下的年轻女人是在等谁呢?那个在垃圾箱里不停翻找着什么的酒鬼,他的人生又曾经历过什么?还有那两个大笑的学生模样的男孩,他们未来会变成怎样的人?这些问题的答案我将不得而知,他们匆匆从我眼前闪过,从此再也不会相见。
渐渐地,眼前的建筑和灯光变得稀少了。我知道我们正慢慢驶离城区,朝郊区挺进。大晚上的去郊区,对我还是头一遭。我扭过头,看着砂原先生被信号灯照亮的脸。他专心致志地看着车,心无旁骛的样子。
我意识到我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过话了。车子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塞日的歌。
“我爱死这家伙了。”过了一会儿,砂原先生终于打破了沉默,“但是老布总说甘斯布太小资,是糊弄小孩子的,因此多次打击我。可我就是喜欢啊,他总是爱多管闲事。”
“老布是谁?”我问。
“哦。”他微微顿了一下,转过脸看了我一眼,“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了。”
我忽然感到隐隐的不安。他要把我带到哪里去?真的是带我去见客户吗,该不会有其它目的吧?我心中的担忧越来越多。说起来,我对砂原先生并不了解,直到今天也只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他究竟是什么人,我根本一无所知。
窗外不知何时已几乎是一片漆黑,只有偶尔的路灯疏忽而过。两边的景色从高大靓丽的建筑变成了幽暗的树林。远处,月光照耀出山脉的轮廓。云层低垂,呈暗紫色。
终于,当我们来到一处类似水库的地方时,砂原先生在岸边停下车。音乐戛然而止。
“太好了,我没认错路。”砂原先生稍显兴奋地说。
我们一起走出车外。借着昏暗的月光,我能勉强看清我们面前的湖水。湖的面积很大,若有若无的雾气氤氲其上。水流动的声音很悦耳,但湖面很平静。我们正站在一处平台上,离湖面约有两三米高。砂原先生舒展了一下身体,然后从汽车后备箱里取出几样东西。
“给。”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我。
那是一件似乎是胶质的连体衣服,还有潜水用的呼吸器。我愣愣地盯着它们。
“穿上吧。别担心,这件潜水衣密封性很好,脱了外衣,直接套在衣服上就行。”砂原先生利落地脱下大衣,将潜水衣套在身上。
我只好学着他的样子,也套上潜水衣——很轻,穿在身上没什么感觉。接着,他说:“呼吸器上有照明装置,到了水里,你跟着我就好。”
“什么?”我几乎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你是说要潜水?”
“放心,”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不会有事的。这是最新款的潜水装置,非常安全。”说完他戴上呼吸器,转身跳进水里。
我看着水面荡起的阵阵涟漪,感觉这一切都很不真实。但没办法,事已至此我只好按照他说的做。于是我戴上呼吸器,心一横,也跳了下去。
水下的视线比我想象中要清楚许多,头顶的照明灯能照到很远。烟雾似的气泡在我身边升腾着,偶尔会有几条黑影般的鱼从眼前游过。而砂原先生身手矫健,坚定而快速地游弋在我的正前方,看来潜水这项运动于他而言已是十分熟练了。小时候,我曾稀里糊涂地报过一个游泳班,学了将近半年。我使劲地往前划动手臂,同时像青蛙那样不停摆动两条腿。耳边一点声响也没有。不详的沉寂。只有砂原先生的身影越游越远。没想到他的体力这么好,我有点担心自己跟不上他的速度。
灯光以外的地方都是模模糊糊的,好像隐藏着什么庞然大物,总之很有压迫感。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向前游,想尽早摆脱这未知的地方。
不知游了多久,砂原先生那隐隐约约的亮光彻底消逝不见了。更要命的是,我的腿肚子有些抽筋,一阵阵钻心的疼痛。我望着包裹我的幽暗湖水,感觉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于是我停下动作,任凭水下的气流把我冲到任何地方。
这应该是场梦吧——我的脑子里冒出了这种想法。说不定过一会儿我就会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客厅地板上。陈涤一脸无奈地对我说:你又喝多了……
我闭上了眼睛,心中祈祷梦境早点结束。
有什么东西攥住了我的左臂。我睁开眼,看到砂原先生正拽着我的胳膊,拖我奋力往前游。我们很快游到一处洞口,砂原先生松开我,钻进洞中。我紧紧地跟在后面。水面开始降低,直到最后我们终于冒出了头。砂原先生摘掉呼吸器当作手电筒照明,然后他转过头,气喘吁吁地问我:“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有些惭愧,“就是太久没运动了,一下子适应不了。”
抽筋部位的疼痛减弱了许多,但仍是又酸又麻,我只能一瘸一拐地在水里走。
“别担心,很快就到了。”砂原先生加快了脚步,一点也不顾及我的不便。
我们来到一处光滑的石壁前,上面镶嵌着用于攀爬的铁质横杆,一直延伸上去。砂原先生二话不说,开始熟练地爬上横杆。我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的身影在我头顶晃动着。我不敢朝下看,更不敢想我其实有些恐高症。
所幸,我们爬得并不高。到达顶部时,砂原先生移开一块类似井盖的东西,然后我看到了熟悉的夜色与星空。重新回到地面的感觉实在太棒了。重见天日后,我仰面躺在草地上,感觉精疲力尽。砂原先生重新将井盖盖好,脱下潜水服拿在水中,催促道:“快点吧,时间不多了。老布他们还在等着咱们呢。”
我只好站起来,也脱下潜水服。此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条乡村公路,路两旁有各种低矮的店铺,大多是餐馆和旅店,几乎见不到人烟,废墟般寂静。我们沿着这条路走了一刻钟,然后砂原先生拉着我走进一家服装店。
店里没有人,只有各种人体模型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借着呼吸器上的照明装置,我看到模型上都落满了灰尘。
砂原先生在地板上打开一个暗门。就像恐怖片里演的那样,暗门中隐藏着向下延伸的楼梯。我们顺着楼梯下去,走在逼仄的通道里。一路无言。
当我们再次回到地面时,四周的景色已经大不一样了。我意识到自己正身处森林中。高大茂盛的树冠笼罩在我们头顶,几乎遮蔽了夜空。
“跟我来。”砂原先生说。
我们穿行过腐烂、枯死的藤蔓和树枝,绕过恶臭难闻的沼泽,又爬过一座小山丘。终于,前方出现了一间亮着光的木屋。“就是那儿。”砂原先生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
“站住!”黑暗中,突然有一个男人高声喝道。
“在镜中是礼拜日。”砂原先生连忙说。
“在梦中是一个睡眠的屋。”黑暗中的人说。
“我们的嘴说出真实。”砂原先生继续道。
“请过吧。老布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谢谢。”砂原先生说。
我们继续往前走,来到木屋前。他轻轻地敲了三下木门。过了片刻,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粗犷的嗓音:“不要在门前等陌生人。进来吧,我的朋友。”
4、
木屋里满满当当地坐了十几个人,一齐望向我,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端着盛满意大利面的盘子的强壮男子。他坐在木头椅子上(稍微动动便会吱嘎作响),穿着厚实的驼色羽绒服,我注意到羽绒服的正面和背面都印着JoyDivision第一张专辑的经典脉冲星信号的波纹图形。他留着黑白相间的络腮胡子,看上去像是一头熊,或是游牧民族的酋长。他目光严厉地盯着我,同时用叉子往自己嘴里大口塞进意大利面。
“砂原,”吃意大利面的强壮男子开口道,“你没有给他戴面罩吗?”
“啊,我忘记了。”砂原先生显得有些慌张,“但是我相信他不会告密的,对不对,老兄?”他拍了拍我的后背。而我根本搞不清眼下的情况,只能附和着点头。
“‘公社’早晚会毁在你的手里。”男子说完吞下一大口面条,边咀嚼边打量我。他审视的眼神使我很不自在。我有点后悔跟着砂原先生过来了。我究竟到了什么地方?眼前的都是些什么人?我偷瞄了几眼木屋里的其他人,他们倒是与常人无异,只是每个人都神色戒备,有的还在窃窃私语着什么。屋子里靠几盏油灯和炉子照明,这种过去时代的玩意我只在电影里见到过。
那男子吃完面条,将盘子放到一边,站起身向我走来。真是又高又壮,我感觉到脚下的地板在微微下陷。由于遮挡了光线,他整个人都黑黝黝的。面对这个庞然大物,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这时,男子朝我伸出一只手。起初我不解其意,后来才反应过来他是想跟我握手,于是我连忙也伸出手。他很用力地攥住了我的手。
“你可以叫我老布。”男子说,“欢迎你来到’公社’。”
他的手上全是油,我悄悄地在裤子上抹了抹。老布转过头,对身后的人说:“你们干自己的事去吧,我有正事要跟这位小兄弟谈。”
人们鱼贯而出。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我、砂原先生和老布三个人了。老布拉过一把椅子,对我说:“请坐。”
我们都坐在椅子上。
“喝酒吗?”老布从桌子底下拿出一瓶葡萄酒,晃了晃,问我。
“不了,谢谢。”我说。这里给我的印象很诡异,此时我只想尽快脱身。
老布灌满了自己的大玻璃杯,仰头喝下一半。像这样喝葡萄酒的人,我还是第一回见到。
“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吧?”他舒舒服服地又将酒杯斟满。
“呃……”他的话让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我看看砂原先生,又看了看老布,终于想起来到此地的目的。我清了清嗓子,说:“听砂原先生说,您有意向购买月球的土地?”
“没错,意向。”老布说,“就像胡塞尔的观点,我们的心灵总是在四处寻找什么,时时刻刻都充满了意向性。”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我求助地望向砂原先生,而他只是露出亲切的笑容。
“只是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老布又喝了几大口葡萄酒,其中有几滴沿着嘴角漏了出来,挂在胡须上,他并没有发觉。“我们确实一直想要购买一块月球上的土地,用于发展’公社’,毕竟我们头顶上的那颗星球是个新世界,或许没有眼前的世界这么糟糕。”
“非常愿意为您效劳。”这时,我才发觉事先准备好的材料落在砂原先生的车子上了。只能说,今晚的一切都不在计划之中,并且超出了我的想象。
“这是’公社’头等大事。”老布突然将椅子拉近我,把那张大脸凑到我面前,几乎快碰到我的鼻子了,“我可以相信你吧?嗯?我可不想到时功亏一篑。”琇書網
“当然,”我避开他锐利的目光,“您尽可以相信我。”其实我根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老布和砂原先生对视片刻,点了点头。
“砂原,”老布说,“那就跟他说吧,事已至此,没必要隐瞒。”
“你刚刚见到的屋子里的那些人,包括老布,他们就是被称之为’野生诗人’的那类人。”砂原先生也倒了半杯葡萄酒,一边说一边慢慢喝着,“你应该知道,自从人工智能替代人类写诗后,诗人便被’效率委员会’以’无效’的名义取缔,写诗变成了非法活动。于是老布便在这座森林里成立了名为’公社’的诗人组织,以反抗人工智能的写诗潮流。他们回归最原始的生活状态,每天都写大量的诗,自行印制成诗集,在森林之外秘密流传,吸引了大批热爱写诗的年轻人相继加入进来,并且提出了’用心灵写诗,打倒人工智能’的口号。”砂原先生喝完了酒,放在桌子上,“这样你就明白了,我们不是坏人,也不是什么邪教组织。”
我点了点头。
“你们一直都住在森林里吗?”我问。
“大部分时间。”老布目光闪烁,“我们自己耕种土地,养殖家禽,自给自足。这么跟你说吧,我们是一群自愿抛弃了社会身份的人,原因就在于我们厌倦了这个只讲效率、安排有序、去向明晰的社会,十分地厌倦。人们忘记了自己究竟为什么而活,整日为了虚假的目标乐此不疲,再也感受不到什么叫做’真实’。不,我们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了,我们要靠自己的双手去触摸,用自己的鼻子去闻,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而不是靠电视新闻和社交网络,我们要靠自己找到失落已久的真实的生活!”
老布越说越激动,我不禁有些担心他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不过,他只是又打开了一瓶葡萄酒,这次没有用杯子,直接咕嘟咕嘟地喝起来,看得我心惊胆战。
“我可以为你们做什么呢?”我问。
“是这样的,”砂原先生身体稍稍向前倾,“躲进森林里也只是权宜之计,毕竟我们还是希望融入社会,影响更多的人。所以我们这些年一直计划在月球上买块土地,逃离这个令人失望的地球。资金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只是缺少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帮我们去处理手续上的一些事情。老布对推销员有成见,认为他们油嘴滑舌、贪得无厌,为了利益不惜出卖自己的人格……”
老布使劲地咳嗽了两声。
“嗯,当然这不是重点。”砂原先生接着说,“但值得信任是很重要的前提。我们必须要小心谨慎,’效率委员会’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我们,稍有不慎’公社’就完蛋了。一想到我们会被抓去进行人生改造,被改造成热爱工作、毫无自我的模样,我就不寒而栗……”说着,他真的打了一个寒颤。
“可是,”我打断了他的话,“就算去了月球,依然是人类的社会,可能与地球上并无两样。”
“或许确实如此。”老布说,“但是就像哥伦布抵达美洲一样,新的精神可能就诞生在崭新的土地上。月球社会还在构建阶段,我们要努力去传播自己的思想,尽量不使它变得像地球社会这样臭不可闻。”
“我理解了。”我说,“还有一个问题是,你们怎么就认为我是值得信赖的?”
“你的文字。”砂原先生笑着说,“我读过你的书。虽然很平庸,但我可以读出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没错,文字可以骗人,但文字也能透出真实,而我相信自己有这个解读能力。”他顿了顿,又补充说:“在加入’公社’前,我是一名诗歌评论家。”
“砂原是很好的人,”老布接着说,“他不愿意给人工智能写评论,所以就加入了我们。”
“因为那些机器造出来的诗没有’心’,”砂原先生说,“只不过是一大堆的数据流。”
“说得太好了。”老布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弯下腰与砂原先生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像你这么诚实的人如今已经不多了。更可怕的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生活在虚假里。”
“松开我,我喘不过气了。”砂原先生艰难地说。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老布回到椅子上,对我说,“你愿意做我们的’联络员’吗?”
“联络员?”
“就是帮助’公社’与外界联络,”老布解释说,“森林是个封闭的地方,而我们不可能彻底放弃与外界的联系。我们可以尽量维持基本生活,但很多事我们自己办不到。比如说,我们不可能自己去制造唱片,也不会自己造纸。”
“呃,让我考虑……”我犹豫地说。
“欢迎你加入’公社’!”砂原先生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老布如黑熊般强壮的身躯也向我走来。
“我还没答……”我话没说完,就被老布紧紧地抱住。我的胸腔受到剧烈的挤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相信你的能力。”老布在我耳边说,“从今天起,你就是’公社’的一员了。”
我想说什么,但嗓子发出的只是“呜呜”的杂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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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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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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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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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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