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喧嚣浮躁的名利场,冬日冷风将霓虹曼波折出同样的冰雪冷光,人间烟火与行人的鼻息朦胧了这样冷冽的寒夜,使之生出柔软意气,街道树影皆被笼在一汪绮丽的潭水里。
水光透过路边古木绿植,叶片摇曳星光,洋洋洒洒地落到林招月和沈延川身上。
走出银湖,光影在他们身上起伏,在交握的双手上起伏,最后动摇了沈延川眼底那一抹久聚不散的犹豫,原本被哄的人变成这时候主动牵着他往前走的人,身份的颠倒使沈延川将目光长久地放到林招月身上。m.xiumb.com
长发覆身的女人边走还边回头偷偷用余光观察他的表情,动作那么明显不说,被抓到的时候模样恍如受惊的兔子,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一秒来自她指尖的颤意。
想笑,但和林招月相处的经验告诉沈延川最好还是忍住。
林招月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兔子,说不定待会儿直接扔下他再又着腰警告一番叫他不许乱跑的可能也是她。
就和她十七岁那一年的所作所为一模一样。
脑子里开始想一些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事,沉思太过于专注的后果,就是等到沈延川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林招月抵着肩膀塞进街边的某家宵夜摊座位里。
骤然间从丝绒椅垫到板硬海滩椅的转换使他呆愣,而林招月则甩开裙摆施施然坐下。
一边招呼老板送菜单的同时,一边笑盈盈地问今晚的菠萝啤还有吗。
沈延川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大概可能也许是被拐了,这女人明显和这位盯着他看的阿姨交情匪浅。
用一副把自己拐进她的熟悉领域,准备一坑到底的队友架势。
对面那位阿姨看着林招月笑笑,说,“招月,你这都多久没来了。”
而林招月则一边替沈延川撕开他面前的一次性筷子包装袋,手指捏着塑料膜淅淅沥沥地响。
林招月摆手,“哎呀,张姨,你也不看我都已经毕业多久啦?”
手上动作一滞,做了美甲的手显然不太适合撕塑料封口,就在林招月准备上嘴的时候,身侧突然探出来一只白净分明的手。
有些人大脑还在待机,但身体永远比他那张嘴巴诚实,这会儿开始接替林招月的动作,咔嚓一声果断地拆开封口,从里面取出一次性筷子。
林招月撑着头看他两秒,然后才接着问张姨,“诶张姨,妞妞去哪了啊?”
张姨只是笑着冲林招月摆摆手,“害,自家那丫头今年初二升初三,忙得很,这会儿估摸着还在上晚自习呢。”
张姨亲切又笑眯眯,“说到这儿,我可真的要谢谢你呀招月,要是那个时候没有你帮我们家妞妞辅导功课,就她那脑子怎么考得上京壹呀?”
身侧那只卸筷子的手有停顿,沈延川抬眼看向林招月,下一秒抵着她膝盖的大腿就被人小幅度地推一把。
林招月认真道,“哪有啊!妞妞那是遗传了张姨你的好脑袋,不然就我这勉勉强强混个大学的水平怎么可能帮得上多大的忙。”
沈延川垂眼,她记得某人高中那会儿的理科成绩好像是……
反正她给那个叫妞妞的小孩儿辅导那一科肯定不是数学。
张姨摆了摆手,“不说这些了,招月,你别跟张姨客气,好不容易来我这儿一趟,阿姨替你加几个菜,对了,你这个小男朋友能吃辣吗?”
沈延川猛的抬眼。
林招月干脆直接抢答,“啊……啊他可以的啊,我男朋友口味比较重,就喜欢重油重辣的。”
林招月笑眯眯的,把圈好的菜单递给张姨,“我点好菜啦张姨,麻烦你了哦,记得一定要重油重辣哦,我男朋友可是无辣不欢的。”
有人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摁死在反抗失败的摇篮里,他这时候才理清楚情况,把拆好的一次性筷子横到林招月面前的碗碟上,林招月看过去的时候正好抓住他嘴边那抹笑意。
该不该说,沈延川要是不生在沈家也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往日里非软榻不坐的天之骄子这会儿到了路边摊也能巧妙地适应。
沈延川在笑,边笑边摇头,一副拿林招月没办法却又觉得挺有意思的表情,慢慢从海滩椅里边儿坐直身体。
椅位很低,两人还穿着价值不菲的高定,偏偏这会儿都跟它们的主人一样没法恣意漂亮给别人看,只能不情不愿地缩在狭窄的座位里。
林招月将目光从沈延川的脸上挪开,手心撑着脸,望着街边儿看。
夜晚有时比白天更像人间。
梧桐树影下有牵着手穿着同款球鞋的高中生情侣,面目青涩,硬是把同款校服也穿出情侣装的架势。
有推着移动小车不叫卖不声响的老婆婆,身形佝偻模样精神,推车里支着热气腾腾的锅,只卖一种皮薄馅足的泡泡馄饨。
有白天刚赶完班只能大半夜出门遛狗的白领工薪族,还有同样驾着推车叫卖炒面炒粉的叔叔阿姨。
他们都是这条街上的老熟脸了,比起游而言陪伴彼此度过的年岁更像亲人。
林招月忽然开口,“沈延川,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上一秒沈延川正在看林招月,这时候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过去,不等沈延川开口,林招月就说,“银湖出来以后左拐,走一条街那么远以后再右拐,等几十秒的红绿灯,就是猛明湾了,我所在的大学和A大隔得很近,但是我对A大绝对算不上是熟悉,这也是为什么……”
林招月看他,“一直到现在,我们才相遇。”
两人的胸口都在起伏,夜风中,有一缕发丝被风卷着跃下耳廓。
沈延川似乎是意识到林招月要对他说什么,所以这一刻屏息凝神,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到了晚上,猛明湾就是鹤城最漂亮的地方,我很喜欢这里,说真的,如果现在就让我回忆,提到高三到大学这几年光阴,我始终觉得那段日子在我脑子里是空白的。”
林招月没有提为什么。
“那时候我就和那些自己以前最讨厌的人一样,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懂自己想要什么,整天就伙同江苒宋清舒她们泡在猛明湾,混天度日,抽烟,酗酒,纹身……虽然当时还没来得及,但后来也做了,我喜欢做这些事,疼痛,烟草,酒精……它们让我觉得我还活着。”
那段时间的林招月的确非常叛逆。
林招月不禁叹息,“也许人的生活里一定要有赖以生存的必需品,有时候可以是虚无缥缈的感觉。”
林招月忽然看向沈延川发问,“你知道大学的时候我主修的专业是什么吗?”
这个问题沈延川显然回答不上来。
林招月笑道,“是戏剧文学,有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不太能安心地跳舞了,又或者说是身体不允许我再做任何危险的事了。”
林招月淡淡道,“……九月末,连带着之后的整个秋冬我都只能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蹶不振。”
沈延川的眉眼压得微低,手肘撑着膝盖,十指微微地扣,指腹在手背肌肤上摩挲着。
四目相对间,他张口欲言,第二秒就被横进两人之间的扎啤杯和澄黄色酒液摇起来的波纹打断,端着餐盘的阿姨去而复返,手里的小菜搁在桌面上,磕碰声响中,林招月先一步避开他的视线,然后开始转移话题。
“顾贺知大学的时候念的是学院里最好的表演专业,我不想让他放弃本心只做普普通通的小偶像,出于自我期待也好,只是为了他的考虑也罢,为了让他能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真的想了很多办法。”
其实刚开始带顾贺知的那一段日子确实很艰难,林招月废了很大的心思,毕竟这也是她的第一个任务,她不能懈怠,更不能说放弃就放弃,就算自己是真的放弃了,也不能放弃了顾贺知。
“每个本子要先拿到我这儿过目,每趟行程我得手拿把掐地选,可是不管我怎么选,要么是纯粹商业片,要不就是死气沉沉的文青大作,一看就倒腾不出什么大场面。”
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林招月苦笑着,“我翻来覆去地想着,现在的这市场怎么就能烂成这样,最烦的那时候,自己窝在家里一天能抽完整包烟。”
沈延川抬眼。
林招月笑,“但也许算我好运,在那么多IP里,居然……真的就被我淘到金子,牧野先生的书很好看,我很喜欢,不止我,原本趋近于饱和的IP市场也喜欢,他有一本小说叫《情书》,全篇只有十五万字,采用倒叙结构来写,剧情简练,分镜很乱,改编很难,但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知道……它是为了顾贺知而生的。”
林招月喝了口桌子上的啤酒继续说,“烟草能麻痹我的感官,但也同样能帮人摒弃杂念,所以那是我第一次打开电脑文档,开始改写这个故事。”
林招月娓娓道来的声音那样轻柔,尾音很快就被冷风吹散了,沈延川看着她,忽然就想到在车窗上映出来惶惶不安的眉梢,想到她握紧自己以后就不再放开的手,想到她持久的紧张与惴惴不安的失落。
这个不可一世的所谓奖杯,原来不止是顾贺知自己的。
可是此时此刻,林招月却用着那么轻松的语气就将这份沉重一笔带过。
“沈延川,你相信人会重生吗?”
林招月突然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话,不仅是沈延川,就连林招月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算了,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
林招月觉得,沈延川这样的人肯定会觉得她刚才那种话是神经病才会说出来的吧,自己应该又让他觉得莫名其妙了吧。
就当林招月以为沈延川不会回她刚才那句话的时候,沈延川开口了,他说,“相信。”
林招月这才猛的抬头看向他。
沈延川抿了抿唇,紧接着继续补充道,“如果是你说的话,那就相信。”
然后,沈延川就看见林招月笑了,她笑的很漂亮,笑完以后就是抬起头看着沈延川,她说,“沈延川,你自己到底知不知道你有时候说出来的话……真的很撩人啊?”
沈延川也是一愣。
“沈延川,像你这样这么优秀的人,有什么是你想要但是还没有得到的吗?”
沈延川就看着林招月,没有出声,他想要的现在就坐在自己的面前,是从他高三那年就想要的一个人。
沈延川不说话,那林招月就自问自答,“我问的什么蠢问题,你怎么可能有得不到的东西呢?不过,沈延川,说真的啊,你对结婚到底是什么样的看法啊?尤其是像我们俩这种从小的时候就被捆绑到一起的未婚夫妻。”
其实说实话,林招月现在再回想一下还是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像沈延川这种冷漠又高高在上的人,竟然会在她的尸体被打捞上来的时候跪下来虔诚的亲吻她的嘴唇,还会在她葬礼的时候跪下亲吻她的墓碑。
这些就算做的人不是沈延川,换做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去做,林招月都会觉得很不可思议。
但是因为他是沈延川,因为那个人是沈延川,是他这么做了,所以林招月才会那么震惊,她刚重生回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做噩梦,就是会梦到她掉进海里,那种感觉好像现在自己还能感受得到。
只是后来,林招月又会梦到那个人,她会梦到沈延川,会梦到沈延川亲吻她尸体的模样,还会梦到自己从游泳池游上去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沈延川,会梦到他们两个人在水中接吻的模样……
所以后来,林招月觉得,掉进水里也不是一件让人害怕的事情了。
这一切的一切组成沈延川此时此刻收手探向衣兜的理由,细长的指慢慢在内袋夹层里摩挲着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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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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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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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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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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