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姐姐,您这是怎么了?”贵妃人未到哭声先至。
贵妃没有带护手,身上只披了件戴帽子的貂皮袍子,脚下穿的是只有在寝宫才穿的平底棉布鞋,因着宫殿里加了许多炭火,房间内暖烘烘的,贵妃进屋就把貂皮袍子脱了,露出了一身娇黄色的加棉挂绸睡衣裤。显然贵妃已是睡下后被叫起来的,匆忙间无暇顾及披了件袍子便跑出来了。
两位皇子见到躺在床上的皇后,“噗通”跪地,膝行上前,哭喊着,“皇额娘,皇额娘您醒醒呀。”
皇后被他们突如其来的哭声吵醒,微微睁开眼睛,望望跪在身前的孩子,“好孩子,你们来了。皇额娘怕是不行了。”
弘历赶忙说,“皇额娘,您没事的,您一定没事的。”
皇后看着弘历,摇摇头,“皇额娘的身体能撑多久,皇额娘是有数的。你们的孝心,皇额娘心领了,也不枉费皇额娘疼爱你们。你们两兄弟自幼一起长大,不分彼此,帝王之家能有弟兄情义如你二人的,实属罕见,你们应该珍惜。”
两位皇子应道,“是,儿子记住了。”皇后伸出手,弘历和弘昼赶忙用手上握住皇后娘娘伸过来的手。
“你们都长大了,若是你们的大哥弘晖还活着,现在也会如你们这般高大壮实,他一定成为你们皇阿玛的左膀右臂了。”
弘历接着皇后的话,“皇额娘,儿子听余佳姑姑讲过弘晖大哥的事,知道哥哥从小聪颖过人,在皇额娘的教导下,三岁识字,七岁成诗,是皇家子孙的骄傲呢。”
弘昼也适时地插话宽慰皇后娘娘,“是呀,皇额娘,弘晖大哥一直是我和四哥学习的榜样,追赶的目标。”
皇后听了笑笑,“你们这两个孩子,越来越会讨皇额娘欢心了。只可惜弘晖走得太早,你们兄弟都无缘见到一面,若晖儿在,你们兄弟几个也许真的能相处的很好,能一同辅佐你皇阿玛。”
“皇额娘,儿子一定加紧功课,力争能早日为皇阿玛分忧。儿子也会加倍地在皇阿玛和皇额娘膝前尽孝,因为这份孝心中也有弘晖大哥的一份,以后皇额娘见到弘历就如同见到我弘晖哥哥,皇额娘,好吗?。”
弘历的话让皇后娘娘颇为感动,“好孩子,你能想着替弘晖尽孝道,皇额娘听了真的是好开心。现在皇额娘觉得跪在我身前的不是只有历儿和昼儿,我的晖儿也在。”
趁着皇后娘娘与皇子说话,毓媩悄悄把贵妃叫到一旁,低声说,“我的好姐姐,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真的扛不住了,皇上那边都催了五六次了,问这边的状况。我走不开,派个人去又怕说不明白,皇上这一着急,病情加重就麻烦大了。”
“别提了,你看我这身打扮就知道有多狼狈。不说这个了,娘娘情况怎么样,是不是不行了?”熹贵妃小声地问毓媩。
毓媩颔首,“我已经叫余佳去永寿宫取吉服,叫顺子准备压舌的物件了,听太医的意思,估计都熬不到天亮。”
“说吧,怎么干,是我在这顶着,你去回报皇上,还是你在这里,我去对付他?”
“还是姐姐去皇上那里吧,这个时候也只有姐姐能镇得住他了,只要不让他来畅春园就好。”
“未必,尽人事听天命吧。”
“所以我叫弘历和弘昼来帮你。”
正说着,皇后传来剧烈的咳嗽。二人赶忙来到娘娘床前。
“皇后娘娘,您少说些,话说多了伤神。”贵妃示意皇子退下,然后勉强挤出些许笑容。“好好休息,调养些日子就没事了。”
皇后微微一笑,“你怎么也和两个孩子一样。这么大人了,本宫的状况你难道看不出?净捡些拜年的话,让本宫高兴。本宫是要走的人了,和我说说真心话。”
贵妃是何等老练的人,伸手攥住娘娘冰冷的手,“姐姐别说那些丧气的话,这点沟沟坎坎算作什么?太医说了,好好调养几日就没事了,大好的日子还在后面呢。妹妹我说的句句都可是真心话。”
皇后凄然地望着熹贵妃,缓缓地摇摇头,“好日子,真的能算作是好日子的,你我这一辈子算下来能有多少天?记得你和我一样,差不多都是十三岁嫁给皇上,我嫁的时候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四皇子,你比我强些,你嫁给他的时候,他已封为贝勒爷。”
贵妃颔首,“是呀,十三岁,含苞待放的年纪。虽然都是十三岁,但是娘娘比臣妾要幸福很多,娘娘与皇上可以算是两小无猜了。臣妾就不同了,臣妾与皇上相差十七岁,皇上对臣妾就如同阿妈对女儿一般,所以臣妾在皇上面前总是娇滴滴的。幸好那会子有娘娘您的照顾,臣妾才顺利地度过了最懵懂的岁月,也蒙皇上厚爱,分得不少雨露。”
“雨露均沾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罢了,我们的夫君偏是个喜欢专宠的,开始时是齐妃,后来是年妃,再后来就忙于国事,谁都不宠了。”娘娘的话语略带自嘲。“日子长了,自然也就淡了,作为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在他那里能分得多少宠爱,谁能说的清楚?不过只要曾经拥有过,便也够了,值了。你说是不是呢?”
“娘娘说的是,能成为皇上的妃子已经是臣妾不知修了几世才得来的福,臣妾自然是非常知足也非常珍惜,臣妾心心念念的就只有好好服侍皇上,听从娘娘教诲。这些年也是辛苦娘娘了,娘娘贵为皇后,位居中宫,居身节俭,待下宽仁,实在是臣妾望之不及。所以皇上平日里没少教训臣妾,让臣妾多向娘娘您学学。”
皇后不以为然,微微摇头,“说到后宫,我还真是有些惭愧。皇上继承大统这么多年,宫中嫔妃近二十人,竟然没有添得一男半女,本宫真是愧对列祖列宗。”
“娘娘说得哪里话,宫中不添丁入口怎可怪罪娘娘您?娘娘对侍寝的妃子一向是关照得紧的,坐胎药平日里也没少往各宫里送。若说没有龙种,怪就怪那些小的不中用,您看咱们藩邸出来的几个,各个的肚子都争气。回头呀,等娘娘身体好了,咱们说动皇上,再选一批新的,娘娘觉得可好?”
皇后笑了,“好,当然好。往后这种事你可要多上心,看人要准些,要那些中看更中用的,这宫里花瓶已经够多了。”皇后顿了顿,缓缓神。
毓媩见状连忙递过来一碗汤药,借机向贵妃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催她快去皇上那里。“娘娘,太医说这是最好的凝神补气的汤药,您喝了吧。”皇后摆摆手,“都这份上了,喝与不喝不打紧。本宫只有一个心愿,想最后再看看皇上,你们去帮本宫知会一下,本宫不想带着遗憾离开,他若知我这般一定会来的。”
最不想发生的还是发生了。贵妃和毓媩心理都明白,这是皇后最后的一个愿望,谁都不想在离开的时候留下遗憾,谁都希望自己的最后时刻有最亲爱的人陪伴,可她又怎知此时的皇帝正如她的魂魄所见到的那般,躺在病榻之上。难,真的是两难。
二人交换眼神,见毓媩微微摇头,贵妃却另有主张,“好,既然娘娘要见皇上,臣妾这就去请。不过臣妾有个请求,请娘娘先用了药,休息一下,等皇上来了,您也好有些精神和皇上说话。”
皇后点头同意。熹贵妃带着两位皇子前往勤政殿,房间里留下毓媩服侍皇后娘娘用药。时间在慢慢地流逝,期间太医请了几次脉,每次都是无奈地摇头离开。
皇后知道自己行将油尽灯枯撑不下去,两眼望着门口,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毓媩的手,“他怎么还不来?我快撑不住了。”毓媩劝慰着,“想是快了吧。娘娘您有什么话不妨和我说说,这样等着时间会过得快些。”
“十三岁那年,圣祖皇帝把我赐婚给爱新觉罗胤禛,那个时候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只知道他是四皇子。新婚的第一个夜晚,我俩足足地坐了一宿,出嫁前嬷嬷们教我的那些我都忘记了,而他也是傻乎乎的不知道该做什么,等了很久很久,他才说了一句话,‘渴了么,要不要喝点水?’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句话。那个时候府里只有本宫和懋嫔,接下来我们有一段非常美好的生活,每天我们都陪着他,读书,画画,或者他带我们去棋盘街,日子过得闲散舒适有趣,直到齐妃入了府,那个时候我已怀了晖儿。晖儿是上天给我的最好礼物,有了他我什么都不需要,每天我唯一关心的就是晖儿,吃些什么?穿些什么?晖儿小时候所有的衣服都是本宫亲手给他做的,你是没有见过晖儿,他可聪明了,小小年纪就可以写一手好字,喜欢画画,画什么像什么,这一点特别像他的阿妈。”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她的手越来越无力。她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方向,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沿着面颊落在枕上。尽管视线越来越模糊,可她依然努力地睁着,贪婪地望着门口,不放过一丝的期望。
她看到了,一抹黄色出现在门口,那是属于皇家专有的颜色。终于等到了,她用尽全部的力量让自己的脸绽放出花一般的笑,同时大喊一声“胤禛”,尽管没有任何人能够听得到。
老太医最后一次给皇后娘娘请脉,然后恭恭敬敬地跪下,声音颤抖地宣布,“皇后娘娘驾崩了。”
站在门口,身穿皇帝龙袍的弘历第一个冲到皇后床前跪下,“皇额娘,请恕儿子不孝。”说罢伏地叩头大哭。
熹贵妃、弘昼还有几位贵人小主也都跟着奔了进来,跪在娘娘床前痛哭,霎时间殿内外哭声一片。
刚刚从宫里取回皇后册宝和礼服的余佳,走到殿门口听到里面的哭声便知不好,疯魔般奔进大殿,顾不得尊卑辈份,分开众人,扑到皇后娘娘身上嚎啕大哭。“娘娘,您怎么不等等奴才呀,奴才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娘娘,娘娘。”因着悲伤过度又加上连续的劳累,余佳竟晕倒在皇后的身旁。
哭了一会,终于,毓媩收起了悲伤,站起来告诉仍在哭泣的素雪和素雯等几个娘娘的贴身侍女,“给娘娘更衣吧。顺子回来没?”ωωω.χΙυΜЬ.Cǒm
跪在门口的顺子赶忙捧着锦盒进屋,身旁还跟着内务府副总管常明。
“常大人来的正好,娘娘的梓宫到了没。”说着接过顺子手中的锦盒,走向佛堂。“回姑姑,梓宫已经在路上了。”常明紧随着毓媩,边走边汇报。
净手,跪,恭敬地将东珠置于桌案,诵经,礼毕,复将珠子放回锦盒中交与顺子。回到皇后寝宫正殿时,宫女们已为皇后换好礼服并整理好妆容。众人见毓媩进来,身后跟着手捧锦盒的顺子,知道即将为逝去的皇后娘娘压舌理服,于是止住哭泣,肃穆而跪。
毓媩庄重地走到皇后床前,跪下,“皇后娘娘,请允许奴才为您行压舌礼,愿娘娘在天上事事遂愿,福享千秋。”说罢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起身将两颗硕大圆润的东珠放入皇后娘娘的口中,然后俯身为娘娘系好衣襟上最上方的纽扣,仔细地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复又跪好,再次三叩首,礼成。
又哭了一会儿,毓媩起身与熹贵妃一同走出寝宫,身后跟着两位王子和一干随从。
“还不赶紧把你这身惹祸的行套换了。竟敢假冒皇上,你有几颗脑袋够砍?”毓媩转身冷冷地对身后的弘历说,一脸的严肃。
“儿子怎敢假冒皇阿玛,穿这身不过是使个障眼法,好让皇额娘走得不留遗憾。再说这是戏服,专门从南府借来的,在南府留有字据的。”弘历小声嘟囔,说着开始脱衣服。
毓媩横了他一眼,“我知道这并非你皇阿玛的衣物,他的衣物哪条龙爪子的位置我都一清二楚,但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你的用意,你这身‘龙袍’若是被人利用,诬告你个图谋篡位,到时恐怕又要有口舌是非。”
贵妃也在一旁说,“你养额娘说的对,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事情已经办妥了,赶紧换了吧。”
“姐姐,皇上那里怎么样了?”此刻的毓媩最担心的还是皇上。
“我们过去的时候,白太医已经给他用了镇静药,睡的还算好,十六王爷和几位军机大臣都在。我见问题不大,又担心你,所以就跑回来了。孩子们想着尽可能达成皇后娘娘的愿望,于是就跑到南府借了这身行套。还好没耽误事,娘娘最后的话我们都听到了,在门口一直等着,这出戏总算没演砸。”
毓媩轻叹,“现在最难办的倒是皇上那边,怎么和他说,我担心他无法接受娘娘崩逝的事实,更无法承受失去皇后的巨大悲痛,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我们该怎么办?”
熹贵妃也是没了主意的,“我看还是和几位大臣们商量一下吧。弘历、弘昼,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守灵。”
毓媩颔首。早有人拿来丧服,几人换了直奔勤政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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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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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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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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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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