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不必拘礼。”方院使给每个人诊脉又看看身上的痘疹,转身对刘裕铎说。“每四个时辰详细记录每个人的脉象,尤其是肺经和心经的变化。四个时辰换一次药,切记出鲜血即停。”
又指着毓媩、彩娥、彩娴,“她们三个肺经受损比较严重,须每两个时辰记录一次。这几日你便守在这里,前面的事我来支应。用药吧。”说罢转身出了敬顺堂。
“大家先喝汤。这是防止中毒的蕹菜汤。”说罢击掌示意外面的太监端进来。众人也不说话,依照吩咐喝了。
膏药涂抹时间不长便有人撑不住了。“痒,好痒。”不知是谁先叫出了声,接着便有更多人喊痒。
“大家坚持一下,一会就过去了,千万不能用手挠。”刘裕铎大声提醒着。原来痒比痛更难以抵挡,大家沉默了,每个人都在默默地抵御着传遍身体各个角落的瘙痒。
鼓打一更,刘裕铎过来开始给毓媩换药。“辛苦你了,裕铎。”毓媩礼貌地微笑着,努力不让自己失仪。
刘裕铎摇摇头,“姑姑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吗?”
“没有,只是痒,好像有小虫子在伤口上爬,还咬。”
太医颔首,“痒,说明正在往外拔毒,创面周边很烫,估计这次用完药黑气就会上来了。见了黑气,就说明药力开始起作用。”
“不行,我受不了了。”彩霞终于忍不住蹦下床,在屋子里疾走。“彩霞姐姐,我陪你一起走。”彩惠下床随着彩霞一起不停地走动,仿佛这样可以减轻一些瘙痒的袭扰。
陆陆续续,屋子里的姑娘们都躺不下,在狭窄的敬顺堂里走马灯般游走,屋子里实在待不住,大家便跑到院子里,在入夜习习凉风的吹拂下,感觉时间过得似乎快了些,瘙痒也减退了许多。
毓媩坚守着最后的矜持,她倚在床边想着她多年的种种往事,快乐的,舒心的,惊心的,温暖的,总之她不能让自己的思想停止,哪怕是胡思乱想也不能让它停下来,她知道一旦停下来,她就会失去控制,她会发疯。
难熬的第一个夜晚终于过去了,走了一宿的姑娘们已是筋疲力尽。再次上药的时候,大家惊奇地发现,明慧的水泡破了,结满了一层细细的黑血珠。刘裕铎显得有些兴奋,“成功了,成功了。毒气拔出来了,脉象平稳,心经正常。”大家看着刘裕铎高兴地像个孩子,也跟着开心。
彩月看看自己手臂上的水泡,“我什么时候也能出黑血珠呀?”
彩霞凑过来看看,“你也快了,你看,这里都黑了。”
“我看我看,哪里黑了?谢天谢地,快点好了吧,我愿意再抄一百遍《大悲咒》。”彩月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地叨咕着。
白天的日子总还算好过,姑娘们说说笑笑,或做些女工打发时光,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就难熬了。日落西山,姑娘们的心一个个地开始往下沉,没人说笑,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今晚怎么过呀?我可没力气再走了。”彩惠说的有些气馁。
“不如我们轮流讲故事吧,累了就睡。”彩霞提了一个不错的建议。
“好呀好呀,先请姑姑讲一个吧,我最爱听姑姑讲故事了。”年纪最小的明慧,拍手附和着。
“好吧,我就讲讲我年轻时的白马王子。”众女见毓媩要讲她的白马王子,顿时来了兴致,纷纷聚拢到一起,找个舒服的地方,或倚或靠,等着听故事。
刘裕铎见状悄悄退出,找个地方迷糊一会,这两天他基本没有合眼,也是累到极处。
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梁。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辨香。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毓媩吟诵完,微笑着望着姑娘们,“你们知道这是谁的词?”
“姑姑,这可是纳兰公子的吗?”彩娥试探地问。
毓媩颔首,“嗯,不错,是他的。当年读到它的时候我才十一岁,那个时候我想这个男人真是长情,妻子离去都十一年他依然深深地怀念她。易得无价宝,难寻有情人。对故人尚且如此,活着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的宠爱呵护?要是能嫁给这样的男人,才真是女人一辈子的幸福。现在你们该知道我的白马王子是谁了吧?”
屋子里的发出一片惊呼,“原来姑姑竟也喜欢纳兰哥哥呀。”
“容若哥哥,我也是非常非常喜欢的。”
“怎么?你们都喜欢他呀?今天可算是遇到知音了,我还收藏着他的《饮水词》呢!”
“真没想到姑姑的白马王子竟然是他,那可是我们这些人的梦中情郎。”姑娘们莺莺燕燕地说着,姑姑的一阕词,几句言语就把大家共鸣了起来。
“诶诶诶,你们听过这首吗?”彩霞兴奋地大声吟诵: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彩娥、彩娴、明慧等也随之合诵起来,小小的敬顺堂瞬间变成了纳兰容若的诗会场,无论是谁,只要开个头,后面便有人跟着合着拍子一起吟诵。www.xiumb.com
毓媩斜倚在靠窗的软塌上,看着姑娘们开心地样子,想起了那一年,她入宫前,与完颜婉萍、钮钴禄谷梵、陈若曦、耿简薇还有姐姐毓姄在胤题贝子府的葡萄架下吟诗饮酒,彼时恰如此时一般,姐妹们无忧无虑,好不欢愉。
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给你们看一件东西。”说罢她起身到自己的樟木箱子中翻腾。
姑娘们停止了比诗,眼巴巴地望着她。好大一会儿,毓媩才转过身,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给你们看看,这是当年十四福晋完颜婉萍送给我的,这可是我的宝贝,这上面是纳兰公子的墨宝。”
姑娘们惊得险些掉了下巴,“哇,纳兰的亲笔耶。”
“姑姑你好幸福呀。”
“快让我看看,此生看一眼就无憾了。”彩娥头一个跑过来,接过扇子,展开,双手捧着,两眼发出艳羡的光芒。姑娘们围拢在一起,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传递着,欣赏着。最后,彩娥依依不舍地把扇子交还给毓媩。
毓媩接过扇子,把话题引向更深的去处。“纳兰一辈子遇到了三个女人,阿梨、卢夫人和沈御蝉,你们是怎么看这三个女人呢?”
彩月困惑地望着姑姑,“三个女人?他不是一生钟爱她的妻子卢氏的吗?”
“彩月姐姐,这你都不知道,阿梨是公子的初恋,那个时候他们比明慧还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之间是那种懵懵懂懂的爱。我说的对吗,姑姑?”彩娥的话有些嫌弃也有些得意。
毓媩笑笑,“说得没错。闭眼想想,郎骑竹马,妾弄青梅的年纪,两个人于黄昏之际,在无人经过的院子里,数数晚归的乌鸦,看看天边的晚霞,填填词,唱唱曲儿,逍遥自在。突然有一天就情窦初开了,彼此的话语越来越少,可是彼此的心却是越来越近,一个简单的眼神交汇,一次轻轻地点头致意,一抹不经意间的笑容,便可让整个世界都温暖如水,那份青涩,是不是每个女孩子都曾有过?”几个大一些的都闭着眼睛,仿佛在回想自己当年那份情感的寄托,只有明慧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窗外发呆。
“那个沈什么又是怎么回事呢,姑姑给我讲讲嘛。”彩月有些撒娇地央求毓媩。
“沈御蝉是当时琴川的一位歌妓,貌美如花,才高八斗,也是纳兰的仰慕者,一本《饮水词》她能烂熟于心,更能将词中真意了然于心,那个时候,他们一个是失了心魄的天涯旅客,一个是没了根的红尘歌姬,慢慢地他们开始有书信往来,畅谈人生,时而也诗词应和,可谓是意气相投。直到有一天,公子随圣驾南巡,两人得以相见,干柴烈火,如胶似漆。”毓媩讲到此处,姑娘们都听入了神。
“后来呢?”彩月忍不住追问。
“后来,公子随皇上回到京城,而她也追到了京城,两个人在京城里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一段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岁月。他们有了孩子,可就在孩子即将出世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夺去了公子的生命。”姑姑不禁慨然。
彩月更是唏嘘,“啊,那孩子和沈姑娘呢?”
“孩子生下来了,沈姑娘飘然离去,从那以后音讯全无。”
彩娥不无感慨地轻叹,“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兰因絮果了。”
“是呀,人生若只如初见,若只如初见……”毓媩喃喃自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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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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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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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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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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