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时,冽风缭绕,吹得客栈的屋门‘砰砰啪啪’直作响。
易之行与燕祺恰站在长廊处,迎着势头正盛的冽风,浸沐于晦暗的夜色之下,主仆二人正在交谈着什么。
“陛下,您为何还要将这居心叵测的女子救回?她根本就不值得您一而再,再而三地相助。”
燕祺始终含颦,面对自家主子费解的行径,他实在惶惑。就算易之行从前兴许对那岚采女动了情,却也不致如此善恶不分。
易之行暗中喟叹一声,旋即以严冷的态势答道:“朕一开始本没打算救她,但好歹她也是同行者,朕答应过她此行不会伤她性命,便也顺道将她带回了。至于她能醒来与否,便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
这句开释,就连易之行自身也没法信服,更别说燕祺了。当时,在目见芝岚羸弱的骸体倒在一方血泊之际,易之行确乎产生了就此离去的念头,可他在那等时刻不曾以手中剑径直贯穿了芝岚的身躯便也预征了不久后他势必会因心软,再度将芝岚半死不活的躯体带回至客栈内。果不其然,他的确这么做了。他甚而不知待会儿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可能苏醒过来的芝岚,他同时深沉地痛恨着自己将其救援活的行径,一旦芝岚有了生还的可能,易之行便更没法忍心叫她就此断命。他活生生将自己逼到了绝路上。
“陛下,此人不能留!岚采女如若继续存活在这世上的话,将会是对您极大的不利!她对您的杀心如今已是昭然若揭!您不要在执迷不悟下去了!难不成您当真对她动了情吗!”
兴许是出于对易之行执拗的焦灼,燕祺根本无法眼睁睁地瞧着自家主子因一女子深陷绝境之中,这世上还有比将一时刻想要杀害自己的凶者安排在自己身边更为愚蠢的事吗?燕祺的言辞虽说颇有些激昂,但他对易之行的关怀却无疑是真切浓厚的。
而当燕祺口中提及‘动情’的字眼时,只见易之行的双目登时倏忽掠过一层惊悸,他怔在了原地,冷冽的脸孔上不久便被更为猖獗的羞愤所肆掠。
“燕祺!你究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这便是你对朕的态度吗!”
天子的盛怒乃是燕祺预料之中,正因他的盛怒,燕祺才愈发意识到事态的严峻性。
“陛下!哪怕今日您势欲杀了属下,属下也不愿瞧见您因一女子继续执拗下去!您不忍心杀了岚采女无妨,那便由属下来替您杀了这早就该死的凶者吧!”
话罢,被冲动驱使的燕祺当即拔刃径自向内里疾奔而去。下一刻,横空一脚,易之行分毫不顾及主仆情义,竟以凶恶的态势踹开了燕祺的身躯,燕祺顿时撞到在墙垣上,口畔渍出血色。
“混账!如今朕的话你也听不得了吗!朕是天子,天子的决议岂由你来随意置喙!”
“陛下!岚采女她不会回心转意的……但凡叫她再度逮住了机会,她一定会伤害您……”
燕祺捂住胸口,痛苦地凝视着眼前人,易之行这一脚可比当时他踢踹芝岚时要狠毒得多,燕祺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行将迸裂了。纵使如此,他亦仍旧不忘叮嘱眼前之人关乎于芝岚的危殆性。
“如若再有下次,朕一定会亲手杀了她。”
一字字坚冷地落下,易之行像是下定了决心。可这并非燕祺所想目见的最终结果,芝岚的存活致使易之行处在杀机四伏的境地,除非芝岚死了,否则燕祺绝无可能安心。
当易之行的身影消隐在此处时,瘫坐在地的燕祺愤恨地捶了一下地板,他那双鲜少流露凶狠的目光随之向内里的屋舍移去,而在那里头,芝岚正安眠于榻上。
与此同时,同样一方夜色之下,街巷之中暗现几抹身影,他们之间正在进行着极为隐秘的对话。
“如何?”
“答将军,听闻荀城主今日已被人杀了,人首还挂在那城墙上呢。”
“当真?究竟是谁人所为?”
“听闻……听闻是殷人……”
“殷人?殷人又至此了吗?前些时日我得到的消息是那殷官被荀城主残忍杀害了去,这殷人来得还真是及时。”
“将军,那我们现今该如何是好?要同这群殷人进行正面抗衡吗?”
“暂且不急,现今还不是抗衡的好时机,更何况我们还不知今日所到的殷人究竟是何许人也,能将荀城主杀死想必他们此行所带的人手并不少。我们静观而待,总之,属于我们荀国的地盘,我们迟早都要夺回来!不仅如此,那该死的殷君也必得死在我的手中!我一定会替她报仇的!”
一阵冽风吹拂而过,吹扬起暗夜中那位男子的阴鸷与狠戾,但见他那双犀利且光亮的眸子于这方晦暗下显得愈发明锐,就像是猎鹰行将擒捕野禽时那般,寡冷且决绝。
翌日清晨,芝岚困乏的双眸冉冉启开,在昏厥的前一刻,她并没有抱持着自己还能活着的念头,因此在苏醒时她亦是缓了许久才彻底回过神来,想起昨日所经历的一切,头一遭起的念头乃是眼下究竟是何处?人界还是狱间?可当芝岚迷蒙的目光开始渐渐瞧清楚周遭的光景之后,她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但见她那因病痛而惨白的脸孔竟在一瞬之间毫无人色,惊悸无休止地叩打着芝岚的心扉。Χiυmъ.cοΜ
强忍着痛苦,芝岚万般艰难地坐起身子来,由于未来得及愈合的胸口今时仍旧蔓延着痛楚,芝岚只能撑着榻沿,半坐起身子。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余光却在下一刻瞥见了在案旁熟睡的易之行。
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般,芝岚被某种震悚的感受撞击着,她不相信自己还能活着,为何易之行不杀了自己?芝岚不敢继续深思了。
“嘶……”
下一刻,病痛骤时侵扰,芝岚被迫倒回了榻上,由于她的任性起身,其胸口上的伤势渍出了点儿血色,些许溃烂起来。
然而当芝岚的身躯方触及到背下的褥子时,一张阴森的脸孔忽映入其眼帘,易之行苏醒了,且今时正直勾勾地站在芝岚的眼下,二人对视着,彼此心间油生出的感受无疑都是繁杂的。
芝岚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仓皇地将对视不到须臾的目光移了开。
“为何要救我?我还会杀了你的。”
芝岚直言不讳,内心却在疯狂跳动着什么,她不知今时的自己为何这般紧张,心脏好似行将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芝岚愈发没法面对眼前的男子。
不过她的言辞恰也打破了二者间莫名诡秘的尴尬氛围,在她面前,易之行的神容一如往昔般严冷且讥诮,像是从未对她柔情过,也从未因芝岚倒戈的举止而大失所望。
“哼,朕为何要你活着?自然是想叫你瞧瞧荀城现今的惨状!奸人,你深切惦念着的故土上,如今百姓流离失所,惶惶度日,这荀城主与荀兵亦被朕统统杀尽了,此处不久后便要成为殷国真正的领域。朕不会再将荀地交给荀人来管理,以后的荀地将会居住上大批殷人,上上下下都将会刻上殷国的痕迹,这处再也不会有你记忆中半分相似的模样,它将会彻底焕发成殷国貌。这些皆是你尽心侍奉的那位荀城主自寻的结果。”
此言落后,芝岚的眉头仅有一瞬间的异动,很快,其脸孔上的悉数不适与异样便也彻底归于泯灭,芝岚像是毫无所谓,口吻间不见半分过激之情。
“是吗?那恭喜你了,还望殷君能让此处残存的流民们尽快过上安生日子,如此,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这一次的昏厥似是骤然令芝岚被仇恨包裹着的脑袋清醒了过来,此时的她竟能坦然接受一切,她不在惦念于过往的故土,过往的记忆,过往的安宁,兴许芝岚的转变正是由于她所瞧见的最后一位荀城主的无能与怯懦造成的,百姓的日子早已水深火热,还能有比这更糟糕的结局吗?也许殷人的管理当真能为此处的子民们造福,芝岚只能希求如此。
眼望芝岚平静如水的神容,易之行稍许含颦,他愈发琢磨不透眼前人,这女子杀害自己时是那般亢奋,可这杀意消退又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易之行根本无法就此看透芝岚的本质,她的真实被掩蔽在她那阴晴不定的行径之下,那一夜的柔情,昨日的凶恶,现下的从容,这一切的一切互相交杂着,猖獗地肆掠于天子的心扉间,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芝岚?自己又该相信她的哪一面?
正因芝岚的喜怒无常以及易之行自身的惶惑,因此才招致来易之行紧接着的盛怒。但见他眉头紧拧,满目堆砌着芝岚瞧不明白的怒意。
“陛下,您不必动怒,如若想杀了我便赶紧杀了吧,这样下去,我们二人都不好受。”
芝岚平和地劝慰着,她厌弃易之行再将她从鬼门关中救下的行径,她根本就不需要。反正现如今她所在乎的人都已毙命,国家的政权亦被颠覆,她的性命早已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活着与死去又有何异?
“你想死?朕绝不叫你得逞!”
易之行一把揪住芝岚的衣领,将其身躯生狠地拽起,他毋宁眼下是一个生活的人在同自己争辩,也不愿瞧见芝岚就此成了一位再无生气的行尸走骨。
“易之行,你冷静些,我没有想死,也没有不想死,一切皆凭你的心意,我不过是一个任你处置的阶下囚罢了,你实在没必要对我这不值得的人动怒。你说是吧?”
芝岚双目无神,甚而就连同眼前人争辩的力气也全无,易之行蛮横地拽着她的衣领,继而强行呵斥起来。
“芝岚!临行之前你是怎么应诺朕的,你都忘了吗!当时的你好歹还像个人,瞧瞧你现今的德行,你对得起你仍旧存活的性命吗!就算是当初谋害先皇的你也不致如此,你的骨气去了何处!你的气节呢!就像现今这般病恹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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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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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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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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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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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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