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云皓顿了一下方道:“三公子,赖大哥好像不见了。”
季少为脸色微微一变,忙问:“几时不见的?”
冯云皓叹一口气,又道:“三公子,还记得昨晚我们出门的时候么?他说有些头疼,你叫他好好休息的。可我今早回来就不曾见他,还以为他去吃饭了什么的,不料直到如今也不见踪影。我已然问过店家,人家说今早就不曾看见他出去。照这样说来,他怕是昨晚就不见了。”
季少为略一思忖,又问道:“葛奇志他们几个呢?没人晓得他几时出去的么?”
冯云皓慢慢摇了摇头,道:“我都已经问了个遍,可他们都不知道。”
季少为长叹一口气,方道:“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
然后他便转向慕晓净道:“晓净,你在这里等左少,倘若他来了,你就叫他赶快看看顾兄的情形。”
慕晓净看他已经迈步出门,忙追上几步问道:“少为,不要我跟你去了么?”
季少为脚下微微一顿,方回过身道:“你就不必跟着去了,有阿拓在的。而且顾兄这边,还需要你照料。对了,青锋就在顾兄西面那间房里,你若有事找他便是。”
慕晓净于是不再说话,看着那人急匆匆地大步离去,她心里突然有些怅然若失之感:从前,只要他出门,自己就得亦步亦趋地跟着。果然阿拓伤好之后,自己便仿佛有些多余了。
但是左逸当日却没有来,顾子曦就一直那样昏迷不醒地睡着,而季少为也直到傍晚才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慕晓净正用一把小匙舀了些温水,细心地往顾子曦口中喂去,另一手用一块手帕接着那些从他嘴角处侧漏下来的水渍。
季少为在门口看了一眼,方缓缓走进房里。
慕晓净将小匙放进碗里,回头来看着他,问道:“找到了么?”
季少为满脸疲惫之色,轻轻摇摇头。
慕晓净看着他眼下已然发黑的青晕,心疼地道:“晚饭吃了没?”
季少为已累得话都不想说了,只是又摇了摇头。
慕晓净叹一口气,起身走到他身边,柔声道:“赶快吃点东西,去睡觉吧?”
季少为点点头,方开口问道:“顾兄怎样?”
慕晓净听他的声音都已完全喑哑,不由叹一口气道:“你看到了,还是这样昏迷不醒。左少也还没有来。”
季少为便又点点头道:“那好,我先回去睡了。你也不要太着急,左少明天一定就会来了。”
慕晓净忙道:“嗯,快去睡吧。”
季少为却突然又走上一步,伸手轻轻搂了她一下,方对她微微一笑,转身回房去了。
半夜的时候,慕晓净被一阵奇异的声音惊醒。
她三两下穿好衣服,就忙提了绝素出门。
推开门,才看到店家和几个伙计也正提了灯烛,各自胡乱披了衣服出来。
慕晓净正自奇怪,就见陈青锋和阿拓也从房里出来,都诧异地问道:“出了何事?”
那店家听到众人的声音,忙颤声道:“诸位,方才有人敲门,在下出来看看,不料店里这几位伙计亦听到有人敲门。”
而慕晓净就已看到当院横放一卷竹席,于是问道:“店家,为何在当院横放一卷竹席?”
店家闻言惊道:“姑娘,小店并不曾往当院横放过什么竹席!”
慕晓净用绝素一指,问道:“你看,那是什么?”
店家越发惊疑,忙道:“实不相瞒,晚上临睡前,伙计们明明将院里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
几名伙计也都连忙点头称是,一边擎起手中灯烛照去。
可是当院,确实莫名其妙多出来了一卷竹席!
一名胆子大些的伙计就要走过去看看,慕晓净忙喝止道:“且慢,我来!”
接着众人就被一道耀眼的寒光几乎晃花了眼睛,只勉强看到那女子清削的身影蓦然拔起,在空中虚虚地横劈一刀,然后掠身回来,引得众人一片彩声。
但彩声随即变成了惊叫!
因为,那卷竹席被她刀上的劲气凌空划破,开裂之后,竟然露出一具惨不忍睹的尸首!
陈青锋第一个认出了那具尸首,不由又是一声惊呼:“赖大哥?”
慕晓净本来因为那是一具寸缕不着的男尸而避开了目光,听到这一声惊呼却不由又回头看了一眼。Χiυmъ.cοΜ
这一回,除看清那硕大肥胖的光头确乎很像赖如愿之外,更惊讶地看清了尸首上那些骇人的伤痕。
要怎样刻骨铭心的仇恨,才能将那些惨无人道的羞辱和折磨,一一加诸于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
慕晓净心下一凛,正要说什么,就见阿拓蓦然脸色一变,一把推开了季少为的房门:“三公子?”
屋内,无人应声,一片死寂!
慕晓净和陈青锋随后冲进屋里,不由都变了脸色:后墙的窗户大敞着,床上的被子半拖在地上,可是屋里早已空无一人。他的鞋袜外衣一样不缺,都好好地放在屋里,人却已经不知去向。
三个人毫无犹豫,先后从后窗里飞身跃出,就听到已经远去的得得蹄声。
慕晓净忙道:“你们去牵马,我先去跟上看看。”
陈青锋和阿拓立即往马厩奔去,而慕晓净则飞身上了屋檐。看时,那匹健马已飞奔到长街尽头。
慕晓净纵起轻功飞檐走壁,全力追赶上去。
因为走的是屋顶,倒是多了很多优势:她不仅视野开阔,一直看得到健马的去向,而且能走捷径,不多久已追得越来越近。唯一叫她奇怪的是,那马上的乘客似乎对路径不够熟悉一般,竟然见了岔路就拐弯,跑得毫无章法。
很快,陈青锋和阿拓也已纵马赶来。
三人从三面环堵,终于截住了那匹马。
健马似乎十分狂躁,一见去路被拦,立即人立而起,嘶声长鸣。
慕晓净心下隐隐觉得不对,可那时情势不容她多想,唯有飞身跃下,一刀往马首劈去。
陈青锋和阿拓则顺势从两边冲上,一个长剑直刺马背上的乘客,一个飞出银链子卷去了马背上驮着的硕□□布口袋。
健马被慕晓净劈中脑门,长声惨嘶,轰然倒地!
而陈青锋却惊呼一声,立即飘身后撤,长剑回防处,击落数枚暗器:原来那马上根本没有什么乘客,分明就是个装满机关的木人!
阿拓则一边将链子卷着的口袋扔出去,一边疾呼一声:“快躲开!”
麻布袋子在丈余外炸成无数碎片,更将一棵数人合抱的古槐炸成了焦黑的两截!
三人从呛人的尘埃中灰头土脸爬起来时,兀自惊魂未定,不禁面面相觑,随即才想起季少为还下落不明,忙折身返回客栈去。那时心急如焚,明白中了人家调虎离山之计,而季少为早被掳去,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季少为是被呛醒来的。
他只觉得一片混乱,周遭仿佛有好多双手,有的死死按住他肩臂腿脚,有的捏住他鼻子令他无法呼吸,还有的掐住他下颌迫他张嘴,一道辛辣的酒味从口中灌下一路灼烧入腹,呛得他险些又一次背过气去。
等他缓过气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双手已被粗砺的麻绳紧紧捆在一起,然后身子就被吊了起来。
等只有脚尖堪堪够到地面的那一刻,全身的重量便都压在了双腕上,很快便感到绳索勒进皮肉的痛楚,而腋下也立即感觉扯得生疼,他咬着牙,冷汗已是涔涔而下。
季少为缓缓睁开双目,才看清自己置身于一处地下的天然岩洞,还听到身后有汩汩的水声在响。
四五个女子站在身前数尺开外,个个素衣如雪,青丝披垂,若不是他认出中间的魅姬和她身后的妙姬蜜姬,几乎以为自己进了幽冥地界,眼前是清一色的冤魂女鬼呢。
这些老相识个个恨他入骨,自然不是那么好心请他来喝酒的。那酒里也不知掺了什么药物,反正就仿佛一团火在里面烧,灼得他五脏六腑都疼痛难耐,口中则焦渴难禁。
不过,看到这一干平日花枝招展争美斗艳的女子,今日个个一身素白纱衣,季少为不用猜也知道蛊娘怕是已然一命呜呼了。而自己在这样的时候落入她们手中,定会受尽折辱而死。身前不远处的炭火中只露出一角的通红烙铁,炭火旁那带刺的皮鞭,还有周遭各种各样看着就已令人心惊胆寒的刑具,个个泛着暗红的血污之色,仿佛都在冷漠无情地证实着他的预知。
他正奇怪怎么没看到娆姬,就听到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自侧面传来。
魅姬缓缓回头,曼声道:“姐姐睡醒了?”
接着就看到同样一身素白纱衣的娆姬从侧面的洞口现身,一眼看到居然赤着双足只穿一身中衣被吊在石洞中央的季少为,不由瞪大眼睛露出惊异的神色,失声叫道:“季——季少为?”
魅姬面上居然难得没有什么笑容,淡淡地道:“姐姐,看到故人还惊喜么?”
娆姬已恢复了平静的神色,也淡淡地道:“不是惊喜,是惊讶——阿魅好手段,居然能将他生擒回来。”
魅姬咬牙道:“此人是害死师父的首要元凶,不将他千刀万剐,怎对得起师父在天之灵?”
她身后那些女子已个个红了眼圈,望向季少为的目光,仿佛都恨不得化作万千利刃,将他凌迟碎剐方解心头之恨。
就听魅姬又道:“姐姐当初不是很喜欢他的么?趁着他如今尚还完整无缺,先多看两眼吧。”
娆姬冷笑道:“只看两眼哪里够?好歹也得摸上两把再说!”
她说着,就已走上前来。
季少为看着她伸出一只素手往自己脸上摸过来,不觉就闭了眼睛往后躲去。可惜他被人家吊在空中,哪里能躲得过去,娆姬那一只素手往前略略一探,就已摸到他极力偏侧后躲的脸颊,然后慢慢往他唇上滑去。
季少为心下羞愤难当,不觉便通红了脸,又因五脏如焚口鼻焦灼,只觉她的手摸到脸上竟是一片十分舒适的冰凉。不由就想起当初在河神庙里被她羞辱的那一幕,忍不住浑身一阵颤栗,蹙眉闭目咬着牙道:“滚!”
不料这一个字出口,就听魅姬怒道:“姐姐闪开!”
然后娆姬的手蓦然离开,而他脸上随即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半边脸颊立即火辣辣地疼痛,耳中一片嗡嗡作响。而手腕因为身子的晃动,被粗砺的绳索磨破了皮肉,就感觉到温热的鲜血顺着手臂慢慢流了下来。
季少为睁开眼睛,正对上魅姬被仇恨与愤怒烧得晶亮的双眸。
原来她一把拉开娆姬,扬手就打了他一巴掌,然后恨恨地骂道:“死到临头,任人宰割,还敢嘴硬?”
季少为冷冷地俯视着她,眼中居然毫无惧意。
魅姬看着他的神情冷笑:“怎么,还想逞一番硬气,过过做英雄的瘾么?好啊,我今日就成全了你!只是,你可绷到底,别像那个癞□□一样,要不了多久就哭爹叫娘啊!对了,看前日那一番阵仗,靖平楼主怕是亲下江南了吧?季公子素日与靖平楼交情匪浅,不知楼主他看到你这位挚友的尸首,被极尽□□折磨之后,再赤条条吊在桐庐县当街,又会做何感想?”
季少为一言不发重又闭上了眼睛,心里却已是一片绝望。
就听娆姬道:“阿魅,你何必跟他多费唇舌?想想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地就对这样一个男人上了心?一再遭他羞辱不说,而今更是眼睁睁瞅着他害死了师父!阿魅,你且让开,看我如何叫他生不如死!”
随即便是炭火与铁器摩擦的声音,季少为再次睁开眼睛,果然看到娆姬从炭火中抽出了那已经烧得通红的烙铁。
他这才看清那烙铁竟足足有半尺见方,不禁脸色发白,身子已不由自主微微颤栗起来。他长这么大,家里人都没有放手打过他几回,而且少年立业,富甲天下,向来锦衣玉食,连苦日子都没过过,几曾经历过这样的折磨?当初河神庙里,被娆姬将两只手腕卸脱了臼,对他而言已是极致,哪里想到今日居然会面临世间种种极顶的折磨与羞辱?
看着娆姬手持烙铁一步步走来,季少为终于一脸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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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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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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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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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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