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少为将点心交给少夫人郑毓秀,跟季夫人和蕊姨娘说了一会儿话,不外乎问问冀州府的情形,特别是问问季正廉的身体之类,然后就说自己还有事要忙,下午过来接二位去他那里。
等他带了慕晓净赶到“味之轩”,那里已然准备得七七八八。
季少为还没来得及坐下歇口气,他请的人便已陆陆续续到了。
季家三少发帖子请客,不给面子的还当真是没有,等到了午时,人就都到齐了。
季少为说明缘由,又带头备了十万两银子。余下众人倒也都很爽快,反正官府修缮河堤筹措银两的时候,少不得会来找他们,倒不如主动些,还落个大好声名。
因为是季少为发起的,故而他做东不说,还端着酒挨个敬了一遍。
只是他原非海量,最近又精神欠佳,敬到七八成的时候,已是晕染双颊,不时地要揉揉眉心了。
一旁的慕晓净不由暗暗地鄙夷自己:为何看着他勉强的神色,居然会觉得如此心疼?
于是慕晓净一边鄙夷着自己,一边终究还是忍不住悄悄地问他:“要我代你喝么?”
季少为略一沉吟,也悄悄地回道:“算了,你代我喝的话,有些人会觉得我诚意不足。”
“那你,还撑得住么?”
季少为微微一笑道:“我撑不住了,你就背我回去,可好?”
慕晓净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
季少为倒是硬撑着敬了下来,然后再硬撑着将人一个一个送走。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他终于身子一软,就倒在了慕晓净身上。
慕晓净把他胳臂搭在自己肩头,将他半拖半架地弄到后院里去。
霍掌柜早已备好了床铺和醒酒汤,叫人帮忙将他在早已备好的厢房里安顿妥当。
他人虽然软了,神智却还尚有一丝清明,摆摆手叫大家都出去,只留慕晓净在屋里喂他喝醒酒汤。
霍掌柜笑嘻嘻关上门出去的时候,慕晓净心里不觉又想起季夫人说过“逢场作戏”一词,现下,只怕人人都是这样看她了吧?
可她偏偏又不能丢下他不管,方才虽说是午饭,但他忙着敬了一圈酒下来,却几乎就没有吃什么东西。
慕晓净喂他喝完了醒酒汤,正要出去吩咐外面做些吃的给他送进来,不料那个她明明已给盖上薄被嘱咐了叫乖乖睡觉的人,却蓦然一把拉住她的衣袖,追问道:“晓净,你要去哪里?”
慕晓净道:“我去叫他们做些吃的给你。”
“晓净,不要走。”他却醉得有些迷糊,只是拉着她的衣袖不放。
慕晓净就觉得自己心头蓦然多了些柔软的感觉,顿了顿,方道:“我不走。”
“嗯。”就看到季少为露出了笑容,似乎连颊边那个小小的酒涡儿里都漾着满足,“那就好。”
慕晓净叹一口气,只好又在床头坐下来,轻轻给他揉揉太阳穴,柔声道:“你乖乖睡一会儿,下午还要接两位夫人到你家去的。”
“好。”他倒是很听话,就闭上了眼睛,可是仍不松手,一边喃喃地道,“晓净,你这样陪着我,我真高兴。”
说得慕晓净竟然心头一酸:季少为,你就当真这样高兴我陪着你么?
慕晓净知道他醉酒后的脾性,从不胡闹,只是嗜睡,于是就坐下来耐心地等着。
果然,他嘟哝完了这一句,呼吸就慢慢变得悠长,安然睡去了。
季少为睡到申时就起来了。
慕晓净喂他略略吃了几口清粥,就又陪着他去季少成家里接季夫人和蕊姨娘。
劳累再加醉酒,因此坐在车里的时候,季少为的神情很有些恹恹的,也没有心情像以往那样跟她说笑,只是倚了板壁闭目休息。
直到车停在季少成府门前时,他才睁开眼,问慕晓净道:“我脸色还好么?”
慕晓净看看他的脸色,如实道:“不怎么好。”
季少为苦笑一下,用双手揉了揉脸颊,好叫自己的脸看上去多些血色,又用手指轻抚了几圈眼眶,略消去些疲色,再问慕晓净道:“好些了么?”
慕晓净心下轻叹,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径自坐到他身边来,方道:“转过身去!”
季少为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但也什么都没有问,竟然就很听话地转过身去。
慕晓净单膝跪在他身后的座上,将他束发的白玉簪子抽下来,解散开他的头发,在他头顶和脑后按揉推拿一番。为他重新梳好头发之后,又暗用内力,为他在肩背处略作按揉。末了,又把他两条胳臂也揉捏一番,方道:“好了,转过来我瞧瞧。”
季少为依言回过身来,望着她的双眸熠熠生辉。
慕晓净看看他,脸色看上去果然好看多了,于是微微一笑道:“好了。”
随手掏出一块蛋圆的小铜镜递给他,道:“你自己瞧瞧?”
季少为眼中似乎又有一抹讶异掠过,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接过小镜子来看了一眼,笑了一声,方赞道:“好手艺!”
然后他就突然手臂一伸,一把将还半跪在座上的慕晓净搂了一下,在她耳边轻轻道了声:“多谢!”
慕晓净哪里料到他会有如此一举,竟一下子愣在他臂弯里,接着那一句伏在耳边的道谢,吹得她耳中一阵细细的微痒,才又将她唤醒,不由勃然大怒。
但是季少为已然放开她,轻轻巧巧一掀帘子便跃了出去。
这,这算什么?轻薄么?她慕晓净凭一身还说得过去的武功,行走江湖多年,专打那些欺辱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有朝一日,竟然叫这么个几乎不会武功的官家少爷给轻薄了?
早知道他会这样恩将仇报,何必好心好意去给他按揉?否则他哪里会有那么大精神,居然敢来轻薄自己!
慕晓净愣在车里,好半晌回不过神,只是恨得牙痒,直怪自己的反应居然会慢了一时,否则一脚将他踹下车去,岂不大大过瘾?
但是,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旦错失了良机,一时半会儿就很难再找得回来了。
慕晓净踏进季少成的府邸时,季少为早已道貌岸然地走在前面,只回头望着她微微一笑,便径自往季夫人的屋子去了。
望着他春风得意的眼角梢微微挑起,颊边那个小人得志的小酒涡儿一漾一漾,慕晓净忍不住暗暗咬牙:季少为,你等着,看我找个机会好好修理你!
她恨恨着,就发觉已到了季夫人的房门前。
门口候着的丫头樱桃看到季少为,忙行礼道:“三公子来了。”
季少为问道:“夫人呢?”
樱桃道:“夫人刚刚睡了一会儿起来,正跟蕊姨娘在屋里说话呢。三公子且稍候,容婢子进去通传一声。”
季少为点点头,还没说话,季夫人却已听到外面的声音,扬声问道:“是少为过来了?”
季少为忙答道:“是我。”
“进来吧,”季夫人道,“我们就等你呢。”
季少为便推门进去了,慕晓净懒得听他母子闲谈,便远远地去假山旁看花树。
季少为接了季夫人和蕊姨娘,又将季少成一家也一并请到自己家里去,设晚宴为两位母上大人接风洗尘。
他母子三人,加上郑毓秀与枫儿,便是济济一车。慕晓净索性骑马跟在车旁,倒也乐得宽敞自在。
晚宴是周嫂掌厨,菜肴的花式虽不及尹大师精巧,却别有一番独特的风味。
季少为的手仍旧用不了筷子,但是季夫人和蕊姨娘三两下就将他的碗加满了菜,慌得季少为忙伸手虚虚挡住,道:“多谢母亲多谢娘亲,再添下去少为要吃得撑死了。”
枫儿坐在郑毓秀旁边,瞪大了一双黑葡萄也似的眼睛道:“苏苏,人撑死了以后,是不是就像我的小兔兔一样,四只脚全都伸开,肚子涨得圆圆的啊?”
一家人全都笑起来,郑毓秀忙道:“不许胡说。”
慕晓净本来是打定主意,今晚就算看着他饿死也绝不会再给他夹菜了,哪里料到这家伙倒是好命,给他布菜的人多得是。本来心下还有些恨恨的,但此时听到小孩子这样的话语,也忍不住微笑起来,就感到季少为的目光如般掠过自己面庞。
慕晓净抬眸瞥了他一眼,趁大家都只顾着笑孩子的时候,狠狠白了他一眼。
季少为看着她的样子,呵呵一笑,转向小侄子道:“枫儿,叔叔哪有那么容易就当真撑死了?不过,有些人要是很爱生气,就会变成你那小兔兔的样子呢!”
坐在他身边的蕊姨娘轻轻在他手上拍了一下,悄悄地斥道:“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胡说八道!”
季少为哈哈大笑,似有意似无意又瞟了慕晓净一眼。
晚饭后,燕师傅来给季夫人和蕊姨娘量衣服,季少为就顺便叫他给季少成一家也一并量了,绸庄跟来的两个伙计又搬来不少衣料,叫众人挑选。
季少为看大家都忙着挑选衣料,终于悄悄凑到慕晓净身边道:“你也做身衣裳,若儿妹妹成亲那天穿吧?”
慕晓净也压低声音冷冷地道:“你表妹成亲,我凑什么热闹?”
季少为低低地笑道:“要不你和她一起办喜事?那就无所谓谁凑谁热闹了。”
慕晓净眉毛一扬,就要发作,季少为已轻笑一声走开,去给季夫人和蕊姨娘参谋选哪个花色了。
大家乱纷纷地选完之后,季少成一家便告辞回去了。因此日已是五月初三,再过两日便是秦若成亲之日,季夫人便叮嘱郑毓秀,叫她明日和自己继续去秦府帮忙。
然后季少为亲自将两位母亲送去早已准备好的厢房里,吩咐丫鬟们侍候歇息,方才回自己房里去了。
慕晓净自然不必陪同他去相送,道声失陪,早早回到自己房里。
看看睡觉还早,便叫执玉从季少为房里将那本《山海经》拿来看。看着看着倦意上涌,正打算洗洗睡觉,就听到有人轻轻叩门。
慕晓净有些意外地扬声问道:“谁啊?”
“晓净,是我。”竟是季少为的声音。
慕晓净不觉眯了一下眼睛:季少为,你的胆子竟是越来越大了,白天占了便宜,这夜深人静的,居然还敢独自到我房里来?
她起身走到门边,拉开门,一股淡淡的酒气,蓦然就随着夜风轻轻飘入了鼻中。
只见季少为斜倚在门框上,脸上一抹懒洋洋的笑意,颊边两团尚未退去的淡淡红晕,慕晓净不由就又一次想起“面若桃花”这么可笑的词儿来。人说借酒壮胆,看来此话着实不假:想他平日虽然嘴巴讨打些,但人倒是一向都规规矩矩;可是今日中午醉了酒,居然就借着酒劲敢轻薄她了;而晚上又陪着自家人少喝了几杯,竟然就又趁着酒兴来敲她房门了!
好啊,季少为,我正愁找不到机会修理你,现下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慕晓净心下暗暗打定主意,面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只淡淡地道:“进来吧?”ωωω.χΙυΜЬ.Cǒm
季少为站直身子,面上掠过一抹讶异之色,随即笑道:“晓净,我知道很晚了,可是我的药酒还没有擦。”
慕晓净冷哼一声,心道:你倒会找托辞。
嘴里却是什么也不说,就微微侧了一下身子,放他进来,然后随手关上了门。
回过身,看到季少为面上讶异的神色,慕晓净突然狰狞一笑,一闪身已到他身旁,一把捉住他右臂反手一拧,就将他压在了门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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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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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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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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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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