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一次,居然是慕晓净先跟他搭话:“季公子——”
不料她后面的话还没说,就看到季少为一下子露出一脸大受惊吓的神情。
倒把慕晓净吓了一跳,忙问:“为何这副神情?”
季少为仍是一脸惊恐地望着她,缓缓道:“姑娘何故如此,居然以‘公子’相称?”
慕晓净瞧着他睁得圆圆的双眼,还有那一脸故作的惊诧,只觉恨得牙痒,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别过脸去再不睬他。
就听他懒洋洋地笑道:“你说,是谁天天连名带姓地怒吼‘季少为,你找死么’,呵?”
慕晓净本来很是火大的,可是听着他学自己吼他的声气,又忍不住地想笑,她平日恼怒时那样中气十足威风凛凛的厉喝,到他嘴里一学,分明就像是撒娇。可她硬是憋住了不笑,心道:哼,你存心逗我笑,我偏不笑!
季少为看她仍旧面向板壁,沉着脸不回头,便又接着道:“你都连名带姓地吼过了,此即又何必假惺惺地叫人家‘公子’什么的,我都听着不习惯了。”
慕晓净虽仍是别过脸不回头睬他,其实却已是悄悄咬住下唇在竭力忍着了。
季少为便往她身边挪了挪,假装不耐烦地道:“我看你啊,以后还是索性叫我‘少为’好了,装来装去的多累啊,是不?”
一边说着,一边还在她肩头轻轻推了一下。
慕晓净这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想叫自己改称呼啊?
不由就又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仍旧别过脸去不睬他。
却不料他居然又挪了挪,就彻底跟她蹭到了一起,一边用胳膊肘轻轻捣捣她的胳膊,一边笑嘻嘻地问道:“晓净,你方才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慕晓净可没想过他会这么大胆,居然敢蹭到她身边来,倒是不由微微一怔,起初本有些跟他闹着玩的意思一下子全都烟消云散。
她回过脸,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笑容,微一迟疑终于道:“季公子,你是不是该坐得远一些?”
季少为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噗哧”一下又笑了,颊边那个小酒涡儿就又浅浅地漾开,反问道:“我若不如此,你肯转过脸来跟我讲话么?”
话虽如此,但他到底还是又往另一边挪了挪,不再那样紧挨着她了。
慕晓净觉得有些尴尬,于是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季少为却又问道:“你怎的不说话,总不是当真生我气了吧?”
慕晓净抬眸看他神色恢复如常,便也想起最初想问的问题了:“嗯,我方才听你说起你父兄,突然想起昨夜你二哥说的话,你们兄弟很怕季大人么?”m.xiumb.com
季少为立即睁大了眼睛,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道:“那还用说?怕死他了!”
慕晓净一下子忍不住又笑了:“啊?你也会有害怕的人么?”
“你是故意来看我笑话的吧?”季少为白了她一眼,唇边却是带起了一抹笑意,随即很认真地道,“我父亲发起火来吓死人的!”
“哦?”慕晓净又惊讶又好笑。
季少为略一回想,道:“有次二哥玩蛐蛐忘了背书,被父亲拿戒尺打手心,手肿得跟馒头也似。大哥就更惨,他顽皮好动,力气又大,有次跟大表哥口角,就把人家揍得鼻青脸肿的,被父亲知道了,将大哥绑在凳子上一顿板子,打得大哥半个月不能躺着睡觉。”
慕晓净不禁好奇地追问一句:“咦,你还有个大表哥?”
季少为有些诧异地看着她道:“就是秦如岳啊,你应该知道的。”
慕晓净不由微微一怔道:“原来你叫他大表哥啊?”
季少为忍俊不禁道:“哦,你是以为我会因当年那件事情一直记恨他的,对么?其实都是自家兄弟,少年时候顽劣些,大了也就好了,如今细想起来,我自己脾气也够坏的。我娘一提起那件事,就在背后骂我,说我被惯坏了。”
慕晓净确实有些意外:她原以为,闹到那样鸡犬不宁甚至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大事,他定会耿耿于怀始终不肯原谅,哪里想到人家会这样轻描淡写,早已不当一回事。突然发觉,原来自己竟把他和他家里人都想得过于小肚鸡肠了。
可是随即一转念,却不禁又笑了:“咦,你只管说自己两个哥哥如何淘气挨打,怎地就不说说自己?你这么讨打的人,怕是挨打的次数多得连自己都记不清了吧?”
季少为闻言却是哈哈大笑,笑完方道:“怪不得圣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果然女孩子就是小肚鸡肠爱记仇,睚眦必报啊!”
慕晓净瞪他一眼道:“那你就是小人!”
季少为笑道:“圣人那句小人,不是你以为的小人,是指下人。”
慕晓净哼了一声道:“我管他圣人说什么,反正我知道你是小人就对了。不是小人,怎会只在背后说别人的丑事,却把自己当年的劣迹一件也不提的?”
季少为忍不住又笑了,摇摇头道:“我几时故意隐瞒自己的劣迹了?只是没有来得及说而已。不过,说出来你或许又该不平了,我虽然比两位哥哥更顽劣,父亲却从来没有打过我。哈哈,可叫你失望了吧?”
慕晓净看着他得意的神色,不由撇撇嘴道:“骗人!”
心下却着实有些纳罕:不是都说大户人家的庶子庶女,被嫡系子女如何如何欺负,活得如何如何艰辛的么?看来这季正廉也是个假正经,一定是对蕊姨娘比对正室夫人好,连带着对这个庶出之子都偏心得多。
不过这一番话,她却只是自己悄悄琢磨了一琢磨,没敢当真说出来。
季少为显然没有她想得那么多,倒仍是一脸得意地道:“骗你做什么?我两位哥哥都在背后悄悄说父亲偏心呢!不信,你下回见了他们哪一个问问就是。无论我做了怎样的坏事,父亲最多只是黑着脸训斥我几句罢了。不过就这样,也够我吓破胆了,被他训上一回,我就会老实好些日子,呵呵!”
慕晓净想起季正廉那不苟言笑一脸严肃的模样,再想象一番他黑口黑面训斥别人的情景,确实也觉得颇有几分吓人;但是再一想被训斥的人若是季少为,在他面前吓得一副老鼠见了猫儿似的战战兢兢的样子,又觉得分外解气和过瘾。
“你父亲如此偏心你,你两个哥哥就没有因此而心生不平,在背后偷偷欺负你么?”慕晓净想一想,又笑着问他。
不料季少为闻言却斜睨她一眼,那原本就略有些上挑的眼角梢挑得更高,嗤道:“你把我两位哥哥想成什么人了?以为他们跟你一样小肚鸡肠么?哼,他们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不过他转而又得意地笑道:“说出来你又该失望了,我两位哥哥对我其实极好的。好吃的好玩的,他们从不跟我争抢,向来都让着我。当年我去了绸庄之后,从不打架的二哥居然把大表哥和如海表弟叫出来,狠狠揍了一顿。那两个也觉得自己理亏,居然没敢还手,乖乖由着他揍。”
慕晓净也忍不住笑了:“怪不得你不再记恨人家了,我还以为当真是你宽宏大量呢,原来你分明是占足了便宜来卖乖的啊!他们两个先是被秦大人打,接着又被你二哥揍,其实比你惨多了!”
“谁说他两个比我惨的?”季少为却突然不笑了,叹一口气道,“我大哥那次打的人却是我!”
“啊?”慕晓净不由大为惊讶。
季少为低下头道:“长这么大,那是大哥唯一一次打我,记得分外清楚。他从绸庄里把我叫到没人的地方,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先给了我一记耳光。他力气多大啊,一巴掌就打得我眼冒金星鼻血直流,昏昏沉沉地趴在了地上。”
慕晓净笑不出来了。
季少为仍旧低着头,叹一口气道:“可是接着他又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抱着我放声大哭,骂我没出息,给父亲丢脸,接着又骂自己没用,家里那样艰难,他却只是个白吃饭的。他那么硬气的人,第一次哭成那样,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
虽然事隔多年,可是说到这件事的时候,季少为的眼眶却还是微微红了一下。
慕晓净忙拍拍他的胳膊,柔声道:“都已然过去了,如今你大哥的想法,一定不是当年那样了。”
季少为摇摇头,叹道:“他嘴上虽然不说,可我知道,他心里一直为那件事深觉愧疚,既为自己不能给家里分担而叫我早早出门做生意,又为那样动手打我。其实,他哪里有什么错呢?”
“是啊,他其实就是对你这个弟弟恨铁不成钢罢了,哪里有什么错?想不到你们兄弟之间竟如此亲厚。”慕晓净点点头,忽然又问道,“那你呢?你后悔过么?”
季少为有些奇怪地看着她问道:“后悔什么?”
慕晓净道:“后悔出来做生意啊。”
季少为低下头略一沉吟,终于摇摇头道:“不,不后悔。过年的时候,看着全家人都穿着我做的新衣服,母亲忙着准备过年的东西,却再也不必为如何做到既省钱又不寒酸而打算盘打到深夜,我一点都不后悔!”
慕晓净看着他略略低下头的侧脸,不知为何突然觉得颇有些感动,她默然一时,方又好奇地问了一句:“你大哥尚且如此激动,那季大人呢?他居然还是没有打你么?”
季少为终于又抬眸看她一眼,笑道:“我这么乖觉的人,父亲自然没有打我!你这人真是坏心眼,为何总是盼着我挨打?”
慕晓净嗤之以鼻,道:“因为你就长了一副欠打的模样!”
季少为立即连连点头道:“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我这模样长得太过英俊不凡,所到之处桃花无数,惹得其他男人都想打我,是吧?你看你这人,钦慕我就直说么,绕这么大个弯子做什么,幸亏我聪明过人,要不你一番苦心岂不枉费?”
若在往时听到这样讨打的话,慕晓净只怕又会恼了。可是大约此时车内的气氛确实太过融洽,慕晓净居然又忍不住给他逗笑了,便只是轻轻啐了他一口:“啊呸!”
季少为笑看她一眼,便又接着道:“我父亲回京已是一年半之后的事,大约就是我从苏杭归来两三个月之后。那日听说他回来,我立即就从铺子里赶回家去。可是父亲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忙着交代公务去了。我就去他书房里跪下等他回来,还特意准备了一根藤条放在身前。”
慕晓净愕然,心下却不由着实佩服:这家伙,果然会做事,而且胆子也真够大!他这样一番负荆请罪,表面上看是叫父亲消气,实际上却是向父亲表明自己的态度。大不了挨一顿打,可是季正廉一定也会因此而明白,他是打定主意要去做生意,任谁也休想改变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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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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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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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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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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