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姨娘点头称是。
那和尚便又道:“女施主,恭喜贺喜。”
蕊姨娘甚感意外:“大师因何道喜?妾身何喜之有?”
那和尚微笑道:“这位小施主福源深厚,日后非富即贵。”
季夫人听到这里,不由笑了:“多谢大师吉言,不知宝刹何处?”
那游方和尚道:“贫僧乃五台山僧人,本是路过,只因小施主面相殊异,甚是难得,故而饶舌了。”
“些些心意,大师笑纳。”季夫人点点头,摸出一锭碎银给他,就欲走进大殿去。
不料那和尚却又双手合十,宣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且留步,贫僧还有一言相告。”
季夫人觉得银子都给他了,这和尚却仍旧拦住去路,心下就有些不耐烦了。
不过还不等她开口催促蕊姨娘,那和尚已然又开口道:“我佛有云:万物皆无常。小施主虽有富贵之命,然亦有无常之相——他早年命犯水神,遇水必生劫。若不能渡劫,便为早夭之命;若幸得脱劫,则即有桃花运。女施主,切勿生嫌烦惰怠之心,每年来我佛门下求护身符一道,谅可保他平安,得享富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那和尚说完,双手合十,深施一礼,方才离去。
蕊姨娘就这一个命根子也似的宝贝儿子,自然绝不敢稍有懈怠,此后果然年年去庙里还愿,年年求一道护身符给他戴着,并且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让他下水。
听到此处,秦若忍不住笑道:“我看那护身符也未必就管用。听我娘说,你六岁那年还不是险些溺死在叶编修家的荷花池里?”
季少为瞥她一眼,微笑着回道:“你还好意思提,不是你家那两个好哥哥,我怎会掉进叶编修家的荷花池?”
秦若神色蓦然一黯,随即叹道:“这么多年了,你还记恨着他们啊?”
“谁记恨他们了?”季少为道,“我不过说的实情而已。我好好地蹲在荷花池旁看金鱼,他俩突然就从后面推了一把,我就掉下去了。我醒来的时候,我娘的眼睛都哭肿了。”
秦若愣了一下,随即为了岔开话题便又打趣他道:“你那水劫算是脱了,可是走桃花运了没?”
季少为笑道:“谁说没有桃花运的?我的亲事就是那次订下的。”
“啊,就是那次?”秦若诧异道,“我还以为你们是自出了娘胎就订的亲事呢!”
不知为何,季少为神色微微一黯,随即叹道:“可不就是那次?若不是她正好看到我掉进水里,跑去叫了人来,我只怕就溺死在那池子里了。然后母亲同叶夫人闲谈说起那游方和尚说的话,又随口问了我们彼此的生辰八字。两位夫人谈得投机,就交换了庚帖,订下了亲事。”
秦若笑道:“那你倒是因祸得福了。”
季少为微微一顿,终又若有所思道:“祸福之说,如今看来其实难说。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我与叶家小姐,因你那两个哥哥一顿胡闹而订亲,最后又因他们两个那次恶作剧而无缘。”
秦若不笑了,忆起那件往事,不由叹道:“那件事,确实是他们两个对不起你。”
季少为却摇摇头,淡淡地道:“其实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合该我与叶家小姐无缘,倒也没有什么——不过若不是他们两个那样一顿胡闹,只怕我也没有今日。”
秦若微蹙蛾眉道:“你那时还真是倔得厉害。不过话说回来,没有那件事,你只怕也不会出来经商,天下可就少了个大名鼎鼎的季三公子啊,呵呵!”
顾子曦忍不住笑着插了一句:“哦,原来季公子出门经商竟是缘起一次恶作剧?说出去怕不又是轶事一桩。”
季少为哈哈一笑,道:“哪里就谈得上什么轶事了?其实不过是兄弟们之间的一场争执斗殴而已。”
顾子曦道:“愿闻其详,季公子不妨说来听听?”
季少为微一沉吟,便又缓缓说起了那段往事。
那一年他十四岁。
当时季正廉还只是个工部员外郎,那一年春天因得罪了顶头上司,被人家寻个不是参了一本,于是罚薪俸半年,又贬到巴州去做了通判。
巴山楚水本就是凄凉地,季夫人偏巧又生了场大病,于是季正廉只好把妻儿老小都撇在京城,独自一人远去巴州赴任。
季正廉长子季少康自幼习武,这一年正是加冠之年,准备参加武举考试;次子季少成少年即有才名,曾有“神童”之誉,当年十七,已是太学院的佼佼者。两个儿子虽然都很争气,但却都还不曾挣得薪俸来贴补家用。而季正廉这人生性耿直,平日也不善于巴结逢迎聚敛钱财,如今他远赴外任,又被罚了薪俸,家中日子立即便有些捉襟见肘。幸好季夫人还有个娘家兄弟秦恪俭,当时已入了枢密院任编修所知事,两家住得又近,是以常常给些接济。
秦恪俭膝下二子一女,长子秦如岳长季少为两岁,是年十六周岁,次子秦如海小季少为三个月,幼女秦若小季少为四岁,那时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秦恪俭专门为儿女们请了个先生教习,因看到家姐经济拮据,便叫她将季少为一起送来学习。
季夫人正为一家子的吃穿用度焦头烂额,当下便辞了原先为季少为请的先生,又因为两家仅一墙之隔,于是索性在墙上开个小门,方便季少为每日学习出进。
秦恪俭公务繁忙,通常没有空闲。秦夫人是个极柔弱的性子,又十分疼爱孩子直到溺爱的地步,两个儿子便不免有些恃宠而骄。
从前不常在一起倒也罢了,而今日日在一起学习,秦家两个儿子恶作剧耍完了先生,无聊之余,便又把眼睛盯上了季少为。想他一个庶出之子,姑母待他必不如自家侄子,便是受了欺负也无处去申冤。三人年纪原本相差不大,两个欺负一个自然容易得多。
于是,季少为的日子就过得凄惨起来,要么是作业无故失踪吃先生戒尺,要么是凳子突然坏了条腿摔他个四脚朝天。那先生也是个十分的势利眼,秦家两兄弟他不敢得罪,吃了瘪就常常找碴儿拿季少为撒气。
季少为起初也只是忍着。手心被先生打肿了连笔都握不住,他没有哭,用左手练字;一条腿被半截凳子腿戳了个大青包,走路跛了半个多月,他只说是不小心摔的。
可是后来秦家两兄弟越玩越过火。有一回竟趁先生出去如厕,拿了先生的烟袋来烫他的嘴,一边嬉笑着说要告姑母,就说他偷先生烟袋吸烟不小心烫了嘴。
秦若是个女孩子,虽说觉得他们过火,却也挡他们不住,连忙跑去找母亲。季少为只好顺手拎起凳子招架,可对方是两个人,他挡了这个没防住那个,被秦如岳跑到身后一把牢牢抱住。秦如海趁机便点着了火,往他嘴上戳过来。
季少为忙伸手一挡,那烟袋里的火苗一下子就将他衣袖烧了个大洞。
他虽是庶出之子,可季夫人与蕊姨娘向来情同姐妹,对他从来都不比两个哥哥差。今年境况拮据,家里人人都没有添新衣,可季夫人还是如往年一样专门给他做了一套春装,连两个哥哥都没有。新衣上身还不满十日,竟然就被这两恶少烫了个大洞。
季少为一下子勃然大怒。他这人平日性子温和,很少闹脾气发火,可是那一回真的发起火来,秦家两兄弟才算真正领教了他的脾气。
那时一脚狠狠踩在秦如岳脚上,疼得秦如岳立即一声鬼叫,不由松开了紧紧抱着他的双臂,随即就被他猛然转身一把推了个四脚朝天。
秦如海被他蓦然发火的样子吓得呆了一下,还没回过神来,季少为已经一把提起脚边的凳子,劈头就砸了过来。
秦如海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半死,大叫一声“妈呀”,抱头就跑。
正好先生如厕回来,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秦如海已飞一般从他身边窜了出去,倒把他挤了个趔趄,随即一把凳子就结结实实砸在了脚上。先生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上,那只脚从此就肿了三个月,再也没来给他们上课。
季少为没有追出去,而是一回身将刚刚爬起一半的秦如岳又扑倒在地上,然后骑到他身上将他揍成了个猪头,一边打还一边骂:“你赔我衣裳!你赔我衣裳!”
等两家大人跟着秦若和秦如海赶到书房的时候,先生正坐在门前的地上抱着脚痛呼,鼻青脸肿的秦如岳抱着头伏在地上簌簌发抖,嘴里不停地求告道:“少为饶命!少为饶命!我赔你一百件新衣裳!一百件!一百件!”
而季少为却不知去向。
两家人找了他整整三日,才在城东一家绸缎庄里找到了他。
无论谁好说歹说,他就是不肯回家,说已经跟绸缎庄老板说好,他在这里干一个月伙计,老板送他一套新衣服。
季夫人与蕊姨娘看他为一套新衣如此,都心下凄然,无言以对。大家又都知道他的性子,若是当真倔强起来,那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于是也就不再勉强他,只希望他少年心性,过得两日腻烦了自然回家去。
秦恪俭倒不偏袒,从女儿处问清来龙去脉,将两个儿子一顿好打。秦夫人慌了,忙去季家求告,季夫人与蕊姨娘赶来一人抱一个护住,才算保住了两兄弟性命。
可是季少为却没有如大家希望的那样,他在绸缎庄深得老板欢心,越来越独当一面。
一个月之后没有回家,半年后仍没有回家。
那叶家听说他竟跑去绸缎庄当伙计,不由大失所望:当年看秦季两家都是同僚,这个儿子虽是庶出之子,可是却与正室所出一般对待。而且听说当年曾有异人看他面相,说此子日后非富即贵,因此才结下了亲事。如今季正廉失势被贬偏远之地,而季家正室所出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出息,反倒是这个庶出之子居然跑去给人家当伙计,文不成武不就,女儿若是跟了他,这辈子未必有啥好日子过了。
恰好礼部郎中王大人有个儿子,差人过来提亲,叶家趁着二人订亲的消息尚无太多人知晓,便来季家下最后通牒,要季少为参加当年恩科考试取得功名,否则退亲。
季夫人早已听说叶家有意将女儿嫁入王家去攀高枝,心里十分不悦,当下叫了季少为回来让他自己决断。
那时季少为正看中了一家亏损的绸缎铺子,准备将它盘下来另起炉灶。他回来听了叶家的通牒,知道人家是故意刁难他,竟什么话也没有说,径自取了自己在绸缎庄当伙计攒下的全部积蓄,又将蕊姨娘的首饰当了,第二日便去盘下了那家绸缎铺子。琇書蛧
叶家于是退回庚帖,又索回了女儿的庚帖,正式退了亲。
谁也没有想到,他竟是个做生意的奇才,只用了短短三个月,那家绸缎铺子就扭亏为盈,将蕊姨娘的首饰全部赎了回来。
一年之后的某日,汴京街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热闹非凡。
“三公子,今日叶检详家的小姐和王少卿家的公子成亲,热闹得很,你不去看看吗?”
季少为从账簿上抬起头来,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原来王郎中已然升职成了王少卿,而叶编修也已成叶检详了。
他无声地一笑,复又埋下头去:“同安,明日随我去趟苏杭。”
谁又想到,不过是出门做趟生意而已,怎会险些丢了性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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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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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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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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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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