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谁都看不见了,也不必担心有人听到这边的动静了,慕晓净才停下了脚步。
季少为于是也驻足停步,转身与她对面而立,却怎么也不曾想到,她蓦然纤手一扬,“啪”的一声,竟先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半边脸颊立即火辣辣的,他一时几乎分不清楚到底是疼痛还是羞耻,只是保持着那个被她打得偏过了脸去的姿势,垂手站着,半晌都没有动一下。
然后,在黑暗中听到她的声音响起,不知因为什么缘故似乎竟比平日尖锐了几分:“季公子,难为你居然还记得五年前!”
五年前?原来是为了这个打他么?
季少为终于缓缓转过脸来,轻叹一声:“原来当真是你,我就说自己应该还没有那么眼拙,会连救命恩人都认错的。”
慕晓净恨恨地道:“五年前我就告诉过你,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自己居然还敢一再提什么五年前?”
林中太暗,以慕晓净的目力也不能很分明地看清他面上的神情,只听到他的声音依旧那样不愠不火,缓缓地道:“姑娘可以恼恨我,可以不提五年前。但少为两度受人救命之恩,又焉能装作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其实这五年来,少为一直希望能找到姑娘,就是给你打死了,好歹也能够认认真真道一声多谢。”
慕晓净不禁一怔,暗道:我固然恼恨你,但是还不至于到打死你的地步吧?其实就是方才那一巴掌,若非想到你不会武功而因此手下留情的话,你此刻哪里还能这般潇洒自在地侃侃而谈,早都满地找牙去了!哼!
蓦然又想到方才,不由更加气愤:“说得好听!便是给我打死了,也要道谢是么?不知大名鼎鼎的季公子这样一个大男人道一声谢,能比我这区区一介女流值钱几何?”
季少为的声音却兀自那样波澜不兴,平平静静地道:“当年救命之恩,若有机会,少为自当尽心竭力以求报答。”
“报答?”慕晓净冷笑,“就像方才那样子报答么?”
“你以为那不是报答么?”季少为的声音里突然多了一丝笑意,“姑娘只是一味恼恨少为适才言语轻慢,却为何不想想,方才我若不那样说话,你又岂会忿忿不平地追上来?你不追上来,怎会心甘情愿做我贴身护卫?”
慕晓净愕然:“你用激将的手段哄我做你贴身护卫,这就是你报答我的方式?”
“不错。”
“你这也叫作报答?”慕晓净已经不知道何为愤怒了,她只剩下好笑:还有这样的报答?
“你那么聪明,自己想。”季少为淡淡地道,略一停顿之后又道,“孤男寡女,再待得太久就不好了,咱们走吧。”
慕晓净却兀自没有回过味来:“等一等,我还不大明白。”
季少为已经背转身子预备离开林子了,听得这一句他似乎微微迟疑了一下,然后才转了半边脸道:“你一面想要心上人的回应,一面却又不肯放下身段不管不顾地贴上去,那不就只好耍些手段了?要不,他怎会自己来贴你?”
慕晓净忍不住好笑地道:“于是你就这样来帮我?理由还真是冠冕堂皇!”
“你爱信不信。”季少为淡淡地道,然后抬脚就走。
下一刻,就听到“砰”的一声。
慕晓净“噗哧”一下笑弯了腰,满腔的愤愤突然烟消云散。
两个人回到众人身边的时候,大家面上的神情都是又讶异又好笑的,可是又不好意思笑出来,于是一个个憋得都很辛苦。
连一向乖张的左逸也只敢小心翼翼地询问:“少为,你的脸?”
“林子里太黑,我看不清,所以不小心撞树上了。”季少为左半边脸上全是血,所以只能看到他右半边脸的神情了,却是无比泰然自若,回答的语气更是平常得仿佛只是别人问他吃饭了没而他说吃过了而已。
“来,我瞧瞧。”左逸居然也没敢笑,认认真真替他擦净了脸上的血迹,然后上了些伤药。
“不会破相吧?”季少为又一本正经地问道。
“呃,我的药,你还不放心么?”左逸也一本正经地回答。
“那就好,我可还不曾娶妻成家呢。”季少为突然就笑了,目光扫过众人,“想笑就笑吧,憋坏了不好。”
大家面面相觑,终于忍不住都哈哈大笑起来。
慕晓净趁着这功夫,多看了一眼他青紫淤肿的左半边脸,想起自己打他的那一巴掌,突然就心下一动:这个人,会不会是故意撞上树去的呢?
“青焰寨”众人清理了战场,连夜就带着重伤的阿拓回去了。
众人稍事休息,待到天明吃了早饭,左逸便同众人告别,独自回冀州城去了。临走之前,他又掏了几个瓶瓶罐罐给季少为,并细细嘱咐这个是搽脸上的,那个是抹肩上的,还有这个是内服的,还有什么服多少何时服之类的话。
车夫们倒也都没有受伤,此即便和那些丫鬟仆役们一起,套架马车搬弄行李等等。
慕晓净与顾子曦各自弄好了自己的马匹,看看旁人还都没有准备好,便在一起随意聊了几句。
“师兄,昨夜你怎会同左少他们一起赶来?”
“其实我本是为其他事去寻左少的,不料见到他时,他正预备出门。我问他做什么去,他说要与青焰寨众人会合,一同去帮靖平楼对付傲天盟,问我可愿同往。”顾子曦略一停顿又道,“其实靖平楼早已得到消息,知道傲天盟要利用季公子对付青焰寨,便同季公子商量好了来个将计就计。”
“他倒是胆大,就这么几个人,也敢冒险作饵引傲天盟上钩。”慕晓净不由往那边兀自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两人瞧了一眼。
就看到左逸伏到季少为耳朵上说了句什么,季少为的神色竟然微微一变,凝目瞧了左逸一眼,方又恢复如常,随即压低声音回了一句:“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顾子曦见她看得专注,不由也回头去看了一眼,瞧见那两人的神情,不由微微一笑。
“你笑什么?”慕晓净好奇地问道。
“嗯?”顾子曦却已把目光收回来,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地道,“师妹,你当真要给他做贴身护卫么?”
慕晓净不由心里一动,面上却无甚表情地道:“我还没想好。”
顾子曦微一沉吟道:“我昨夜本不想来凑热闹,可是一听他居然是同你们一道走的,这才一起赶了来。”
慕晓净只觉心头突地一跳,连呼吸也仿佛突然紧迫了几分,她暗暗吸一口气,方开口说话,还好,声音听着并没有什么异样:“师兄此言何意?”
就听顾子曦缓缓地道:“我想着好久不见你了,又是那样危险的情势,而他们为保机密,只怕你也会被蒙在鼓里,甚是放心不下。”
慕晓净说不出话来,扬起头再看他时,不由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那张脸,被晨曦从侧面薄薄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轮廓完美得仿如玉雕。
季少为因为左肩伤重无法骑马,秦若便命那些丫鬟仆佣都挤到第一辆车上去,又叫人将第三辆马车整理好,给他一个人坐了。
慕晓净与师兄并辔而行,不时想起早晨他说的那些话,心里就不由泛起丝丝甜蜜。
可是到了晚间打尖休息的时候,她的好心情却又烟消云散。
本来大家都坐在垫子上等晚饭,秦若突然看到顾子曦腰间那支紫竹长笛,就好奇地问了一句:“顾少侠,你还会吹笛么?”
“嗯,胡乱吹得几个调儿。”顾子曦淡淡一笑。
正好大家都闲来无事甚觉无聊,于是秦若便略有些羞赧地道:“顾少侠可否屈尊吹奏一曲,也叫我等一饱耳福。”
火光辉映下,那官家小姐面容如玉莹莹生辉,双眸如水楚楚动人,满面期盼之色,任谁也无法拒绝。
顾子曦微一颔首道:“好,那在下就献丑了。”
言毕,取下腰间竹笛,横于唇上,于是一缕婉转悠扬的笛音便在夜风中飘散开来。
那顾子曦剑眉星目,白衣胜雪,修长的十指被紫竹衬得白皙如玉,当真是清雅绝伦。
莫说就坐在他身边的秦若与慕晓净,便是一干在远处忙着煮饭的丫鬟仆佣,也都被他绝世的风姿看呆了。
马车里突然传来季少为懒洋洋的一声:“兴儿,你是不是把饭烧糊了?”
众人这才全都惊醒来,果然闻到好大一股糊味儿,看时,兴儿正手忙脚乱地从锅下往外抽柴。
秦若忍不住咯咯娇笑,也不责怪下人的过失了。
顾子曦则悠悠地收了最后一个音,缓缓放下手来。他一举一动皆优雅绝伦,看得众人又是一阵失神。
一直在车里睡觉的季少为终于一挑帘子,探身出来。
富盛倒是很有眼色,连忙赶过去扶他下车。
季少为却只用右手在他臂上搭了一下,就自己跳下车,径向众人走来。他意态闲适,连声音也满是一派初醒的慵懒:“顾兄笛子吹得真好,叫少为做了个好梦。”
秦若笑道:“三哥,有你这样夸人家的么?”
季少为懒懒地一挑眉,反问道:“那你倒是夸一个给我听听?”
“嗯,我说不好,只是想起‘天籁之音’这样的词儿来。”秦若若有所思地道。
顾子曦看了她一眼,微笑道:“秦姑娘过奖了。”
慕晓净看他眼波流转之间,星眸熠熠生辉,似有情若无情,心下突然就莫名地有些堵。
饭烧糊了,兴儿和碧蘅连忙收拾东西重做,大家则只好忍着饥饿再等片刻。
“三哥,你睡了一天,这会儿看着确实有些精神了。”秦若看看季少为的脸色道。
“是啊,睡得肚子都饿了。”季少为说着,就在富盛铺好的垫子上坐下来。
他一俯身的时候,衣领里一个东西跳了出来。
那是个红色的小锦囊,穿在一根精心编结的红丝绳上,戴在他颈中。
“咦,你戴的这是什么啊?”秦若好奇地问道。
季少为一边把那个小锦囊塞进衣领里,一边道:“我娘给我求的护身符。”
“蕊姨娘还真疼你。”秦若笑道。
听得这一句,慕晓净不由多看了季少为一眼:原来他一直称呼季夫人为“母亲”,却把“娘”这个最亲近的称呼留给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就听季少为缓缓地道:“是啊,她每年都去大相国寺里还愿,给我求一个戴着。”
秦若乍舌惊叹:“每年?”
“是啊,”季少为笑道,“还不是被那个和尚胡言乱语吓的?”
秦若惊道:“那个和尚的事,不都快二十年了?莫非,蕊姨娘这近二十年一直给你求这个戴?”
季少为苦笑道:“可不是?我脖子里这根绳子从来就没取过。不过,也由不得我娘不信,那和尚说的话,有时候还真是灵。”
他这样一说,倒是引得慕晓净和顾子曦都很好奇:二十年前那个和尚到底说了什么?又是怎么个灵法?
季少为看到二人眼中的好奇之色,微微一笑,倒也不等二人询问,就径自徐徐道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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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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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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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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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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