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幽澜露>141 人生若只如初见 比翼连枝当日愿
  紫禁城太大,数不清有多少间房子,多少道门槛,又有多少为太和殿上的龙椅,丢了身家性命的怨魂。早春气候微寒,入了夜凉风阵阵,偶尔借着月色还能看见乌鸦扑腾着翅膀凌空划过,惹来阵阵阴凉肃穆气息。

  “福晋,恕奴才不伺候了,您自个儿进去吧……”,不知绕了多少路,顺棋公公将我领入一座宫门,院内种着几株古松,透过镂花窗棂往屋里望,烛火通明,里头的人正低头写字,身上的朝服都没来得及换。

  被顺棋公公顺势一推,颇有些踉跄的跌进殿内,将正在低头写字那人的目光惊起,提笔挑眉审视着我,一言不发。他抿着嘴声色不动,我就愈发尴尬起来,屋里气氛沉闷,明知该请安行礼,可就是一时间错愕呆愣,怔怔无语。

  “你费尽心机跑来见朕,就是为了给朕相面的?那不如出东华门,在街口搬个凳子、挂面旗,上头写着‘铁口直断’,还能换得些银两!”,一开口,才明白这人衣裳换了,名号响了,刁难贬损人的毛病一丝都不减,挤兑的你连半句反驳的话都讲不出。

  “给万岁爷请安,其实……”,对啊,我到底为什么前来,心心念念见他一面,到底,我要求什么……

  “你住口!之前的折子和奏请,朕看过了!若仍是为此事前来,那你不如现在就回去,朕心意已决,容不得再多言!你倒是机灵,自己递折子不成,还敢托老十三来给你当说客,朕现在就告诉你,谁说也没用,你老老实实在府里待着!顶着郡王妃的称号,后半辈子足以养尊处优,何苦跑去荒山野岭凑热闹,少跟着他裹乱胡闹!”,我还没开口,就被他劈头盖脸的数落责斥一大通,总觉得,今儿皇上颇为不自在,言语神情都透着焦躁。许是多少日子不见了,又经历是世事种种,他比我还要尴尬难堪。

  “我来看看您……,我只是,来看看您……”,话已至此,他态势绝决,岂容我再争辩。千方百计换得夜访皇城,无非是,想当面和他道个别,纵然今日他不准我去汤泉陪伴十四,时日无多,我也会暗中启程……

  偌大宫殿,霎时间,悄无声息。他愣楞望着我,几次想张口,却仍是说不出半句言语,最终回身坐到窗边的榻上,眉头紧蹙,扶额长叹。

  “澜儿想要什么?朕欠你的,从来未曾忘记,你若是开口,朕绝不推辞失言。”,两人良久无言,他也鬓染风霜,可见近些年,费劲了心力。

  想来皇上念及的,是多少年前,我予他的救命之恩,可你明知我想要的是什么,眼下提起这话,叫我从何开口。是和现在的十三爷一样,处事知进退、懂分寸,随意敷衍几句,哄他个龙心大悦。还是明明白白,把心中真正所求,一字一句,讲个清楚。

  时光流逝,静谧异常,连气息声都清晰可闻。我无言以对,事到如今,境遇难堪,我求的,你不肯给;你给的,我无所求。到底,是走上两条岔路口,故人至交,竟如对面不相识。

  “澜儿,我记得十几年前,你同我坐船游湖,那天下小雨,澜姑娘年纪虽小,可胆子不小,说进京选秀,若是被撂了牌子,就回到余杭去,每天闲闲坐在船上看看风景。或找个临水的宅子,坐到廊下看船经过,这样过一辈子。现如今,你的心意,可还是如此?”,半晌,他将脸望向窗外明月,目光飘远,似是被往事缠绕而不可自拔。

  “事到如今,儿子都已成家,天下之大,您叫澜儿还能上哪儿去?”,我不敢轻易提十四,怕惹皇上心生烦扰,弄巧成拙。可我想告诉他,澜儿早不是当年的小姑娘,恣意妄为,豁达随性。天下之大,我想去的,却只有一个人身边而已,牵肠挂肚,朝思暮想。

  “你惦记儿子?这不难,只要他们效忠朝廷,朕自有爵位分封。而你祖母、老父尚在,哥哥现今又是布政使,为官清廉,声名甚好。所以,你以探亲之名回去未尝不可。朕让你们一家团圆可好?”,眼前人笑容宽厚,替我想好了绝佳的后路,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明白白,念及彼此的前尘往事,皇上仁义,恩宠无以复加。

  “皇上,澜儿从来不是背信弃义之人……”,他从来都是这样,行事果敢,气势绝决;十几年前,你替我决定了姻缘,转眼十几年过去了,你难不成,是要亲手再断了我的姻缘。到底,我在你心里算得什么……

  “我的澜儿当然不是背信弃义之人!可你让朕怎么办!这条帕子,朕骗你说弄丢了,可你又怎么会知道?十几年了,从来就没离开过朕的身边!外人都怨恨朕冷血无情,你也怨我是不是?人活在世,如逆水行舟、夜间行船,前路渺渺,深潭骇浪遍布,错一步则万劫不复。朕一番苦心,外人不懂,你也不懂?你可知,我的难处……”,窗外惊雷一声,大雨紧跟着瓢泼而至,以至于我听不清他的话,只看见他目光惆怅忧愁,说不清的郁结,梗在心口。

  他终是倔强性情,才吐露几句心意,自己却先将眉头一蹙,抿起嘴,背过身去。

  微微泛黄的丝绢手帕落在地上,一声脆响,散落出的玛瑙耳坠,艳艳的,如同开在心口上的一朵花。当年游湖时,被他抢走的耳坠子竟还完好包在手绢儿之中,可见方才的话,一字不假,十几年了,他一直放在身上。

  “我知道,可我,等不了了。人生若只如初见,怎勘韶华易逝,往事难觅,眼下澜儿时日无多,恐怕等不到几个寒暑,还请皇上开恩。”,探身将帕子和耳坠捡起来,却被他将手紧紧攥住,戒指咯得指节生疼,十几年的心事,都无从道来,现在再诉衷肠,凄凉满地,于事无补。

  “说到底,你来求朕的,无非是这件事。他就那么好?值得你命也不要,心心念念的随他去荒郊野岭里遭罪?你别惹我恼怒!滺澜,你可知道,朝中有人暗中参奏你和完颜家,都被朕将折子冷落在一旁?说你十四福晋骄奢无度,说完颜家以下犯上,倚仗是允禵的姻亲,欺辱宗室?这些,你可有耳闻?你可又知道,是谁暗中将你庇护下来?还敢不识好歹,恣意妄为,任性也有个限度!”,他指尖仍是冰冷彻骨,多少年都不曾改变,外头雨下的滂沱,顺着大殿屋檐砸在地上,将人的心也凉透。

  “我是喜欢精巧玩意儿,你不是打从余杭的时候,就知道了?可骄奢无度倒谈不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上哪儿散银子去?何况先皇在的时候,吃穿用度都是官家的,一笔笔内务府都记着,能超出多少?再说,当初,额那泰倚仗宗室身份,骂我不识抬举,弟弟气不过,两人打了一架,本就是小孩子寻常事。和硕福晋下午就带着她嫂子和侄儿,跑到十四府上,指着鼻子将我责斥唾骂一顿,说什么完颜家奴大欺主的,一口一个奴才,好不难听!当时正病着,平白受了一肚子闲气,她找上门欺负人,还不罢休?如今倒好,趁着您新皇登基,把孩子玩闹的事情拿出来翻出旧账,还反咬一口,成了我的不是!她这是要如何?非把人挤兑上绝路不成?奴大欺主,我都被她骂成奴才了,难不成,还要我背根荆条,上和硕贝勒府上下跪请罪?”,这和硕贝勒和他福晋简直是没完没了,真真是势利小人,趁着十四危难之时,落井下石,最是可恶。

  “你!脾气倒不小,你这是和他们发脾气,还是和朕发脾气?牙尖嘴利!”,他倒是把手松开了,挑眉瞅着我,上下打量,仿佛我这脾气发的有多令人难以置信。

  “我牙尖嘴利也不是一两天了,您又不是不知道!这和硕贝勒福晋,登门指鼻子骂过我奴才了,这会子还来纠缠,才真是欺人太甚!”,多少年前,和硕贝勒刁横的嘴脸又在眼前,忍不住眼睛一酸,当真世态炎凉,点点透心肠。

  “这老十四也是,人家都欺负上门了,怎么连个动静也没有,不中用的东西!唉,若是真如此,这和硕贝勒和他福晋,果然是刁毒蛮横无耻,朕自有论断。你也不必挂怀,这些闲散宗室,居心叵测,故意兴风作浪,不必理会就是了!”,想来和硕贝勒平日里就倚仗宗室身份,胡搅蛮缠不好招惹,四哥也未曾当真,只是他自己念念叨叨的,想来方才的话,纯属给我些警告罢了。

  屋外雨声渐渐震耳欲聋,方才因为和硕贝勒的事情,怨怒攻心,一时动了气,只觉得眼前发亮,白茫茫一片,屋内景象渐渐模糊不见,心下暗道不妙,皇宫大内,私下里瞒着天下人来面圣,若我在此时人事不知,可不是为难了万岁爷。可病势来的汹涌,如何还顾得了许多,只觉得阵阵晕眩,指尖渐冷……

  再幽幽转醒过来,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只听闻殿外雨势小了许多,淅淅沥沥,打在铃铛上,如翠鸟轻啼。恍惚中,望见眼前人又坐到对面桌前写文章,支着脑袋,眉头紧锁,不知哪儿来这许多烦心事。再定定神,才明白他是皇上,那厚厚一摞,怕是批不完的奏折。

  见我望着他,许是心有所感,批奏折的人抬起头,目光遇个正着,“你好大胆子?朕和你说话,你敢睡觉?天底下像你这么大胆子的有几个?连个……,连个招呼都不打,吓唬人……,信不信朕现下就治你个大不敬之罪!”,他神色竟有些局促紧张,眼睛多是探寻关切,明白这人向来嘴硬别扭,虽口中严厉,未必是真心怪罪,恐怕替你担心也不一定。

  “四哥,我病了……”,不问还好,一张口就勾起多少委屈伤心事,眼泪瞬时掉下来,你可知,我与你一别,许是此生此世,再难相见。

  “病了?我听闻御医奏报,你是多年宿疾,并无大碍,只是操劳费神,多多休养就是,怎就……”,他话讲到一半,生生又咽了回去,从来就是面冷心热,不肯将好话说出来,平白遭了多少误会。和远在汤泉的人,不愧是一母同胞,别扭倔强到一块去了,终究扭成解不开的心结。

  “无大碍?四爷,你看我一眼,你再看我一眼,我十五岁与您相识,如今十几年的光阴,辗转而过,多少心意多少往事,您心中最是清楚。如今,澜儿自知时日无多,不敢欺瞒,别无他求,只盼,您把我的摸样记在心里,好不好?四哥,皇上,你再看我一眼……”,手扶在他胳膊上,才知龙袍上的锦缎原来如此刺手,种种过往汹涌袭来,泪眼模糊,慢慢快要将面前的人湮没。

  “好好好,朕看一眼,朕就再好好看一眼。再看澜儿一眼,再看我的豆苗一眼。好端端,说什么胡话,莫再提永别之言!朕是天子,朕要你在哪儿,你就得在哪儿;现下宫中的修道者,甚是有些本事,纵是生死相隔,朕亦有法子,让你陪在朕身边,可好?下辈子,都给朕老老实实的,哪儿也不许去,谁也不准瞧,朕就踏实了。”,造化弄人,多少情意被因缘戏弄,随了流水逝去;下辈子?若真有来生,怕又是一场阴错阳差。

  “皇上,下辈子的事儿,我不知道。这辈子,光阴短暂,您许我去汤泉吧,好不好?澜儿求你,让澜儿余下的日子,把这辈子过圆满,好不好?”,若你真有心关爱,何苦不如了我最后的心意,我许了心爱的人生死相依,即使没能陪他看尽人世间最后的风景,也不愿伶仃孤苦,花落人亡两不知。

  “这就是……,你的心意?”,下颌被他轻轻抬起,四目相对,两两无言,一时间,仿佛要看尽今生,勘破彼此情意,还有那追不回的前尘往事。

  “皇上,有件事我念了一辈子,若今日不问,恐怕再难有机会……”,将怀中的荷包拿出来,荷包中的字条微微泛黄,可文雅遒劲的字迹一眼可辨,“山有木系木有枝,您当年,到底……,是说,越女心悦王子?可是如此?”,虽是往事不可追,可十几年前,梅酒初尝人易醉,这心意,怎就会轻易舍弃。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他低头轻声将句子补全,再抬眼,目光点点,尽是情动,“想当初,越女与王子同舟,心怀不安,娇怯羞涩;可她不知,王子心里,也觉得,越女千娇百媚,动人心魄。所以,心悦君兮君不知……,罢了,愿意去就去吧,既是你心意已决,朕也拦不住……”,他挥袖长叹,无奈浅笑,长久心结,原是一场错过。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愁。

  “谢皇上,谢皇上成全,澜儿此生此世,永不忘皇恩……”,没想到,最后竟得他应允,成全心愿,欣喜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胡闹!朕说过,不准你再妄下论断!朕也没准你一直待在汤泉,野外风寒露重,既是怕寒凉,秋后回京!不必再多言!”,圣上一言九鼎,他准我去汤泉,已是格外开恩,所以他命我秋后回京,我也没有再争辩的余地。可是,秋后,太远了……

  “皇上,今日我从您这宫门出去,若是被外人瞧见,怕是多少难听话编造出来,可清白,唯您和我心中明白。所以,外人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的话,皇上没必要太过烦扰挂怀,是非曲直,自在人心。十四爷从来,就未曾有谋逆之心,他或许狂傲,可心中对您敬重有加,还望皇上念及老太妃临终嘱托,饶恕他的妄为言行。”,老太妃,若您泉下有知,告诉我该如何解了这对兄弟的心结,保得十四后半生平安顺意。

  “天快亮了,回去吧,朕要准备早朝,不能再与你多言,澜儿自己保重,秋后回京,别叫朕再派人去请,你可明白?”,他神态疲惫,一夜未眠,眼下渐渐天明,避人耳目是其一;恐怕冰冻三尺,多年的恩怨,又岂是我三言两语所能化解?

  “皇上,您宠信年大人吗?澜儿有几句肺腑之言,不敢欺瞒,也不怕皇上治罪,定是要如实禀告。私下听闻,年大人自恃功高,擅作威福,骄横跋扈,平行公文,擅称‘令谕’。他身边已然快要拥兵十万,甲士千员,猛将如云,谋臣似雨,皇上切切不要养虎为患。况且他私设公堂,蒙古王公见面都要跪地叩拜,四处贪赃受贿、侵蚀钱粮,累计达数百万两之多。以圣上之名,惩治忠贤,这盆脏水全着着实实泼在您的龙袍上,又是何苦?”,年大人,当初您问我,到底要如何?我说,要您死,您可听明白了?您暗中埋伏于京郊城门外,害我兄长无辜殒命,此仇不报,又何以瞑目。

  “这些事,你又从何得知?你可知,后宫不干政,朕足以因你这几句话,治你全家死罪!”,四哥历来疑心重,我早已料到此结果,可正因他疑心重,年大人,您也跑不了多远。

  “后宫?您少占我便宜!这事情还容得我去打听,满朝文武皆知,怨声载道,就连十三爷,都未必没有耳闻。如此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街头巷尾都传成段子说书的事情,您还问我如何得知?佞臣权倾一时,欺瞒全是您一个人!”,以十三弟和年羹尧经年累月的矛盾,若皇上问起,纵然十三弟为保周全,不肯参奏,也必是不会替他年羹尧讲半句好话。

  “年大人为朕所用……”,四哥低头轻笑,声色不露,可听这口气,两人之间,也不是毫无罅隙。

  “用不怕,早晚,有用完的时候!别人惧怕权势威胁,不肯讲真话给你听,可澜儿和您相识十几年,时日无多,治罪又何惧?只是,怕您被奸臣连累,失了民心臣意,您宠的年羹尧任性妄为,未必于江山有益。皇上远见卓识,必是一代明君,若是英名毁于小人之手,岂不可惜?我就不明白,他有什么好?迷得您晕头转向!”,小声调笑一句,相处久了,虽是伴君如伴虎,偏偏有人性子别扭,旁人生气的,他未必会怨怒。

  “若取之,必先予之。朕不宠?何来的由头罚?你当然不明白!到底是妇人见识,笨!”,结果这句话果然把他逗得开怀,真正心思,他不怕我听见,也正是因为年月久了,各自知晓脾气底细,该说不该说的,分寸拿捏得当。

  “我本来就笨,若是我比皇上聪明,还不天下大乱?”,君王要人捧,纵是不动声色,亦或是雷霆大怒,心里都是欢喜的。

  “我的澜儿,记得秋后回来,别叫朕记挂……”,浅浅入怀,耳边软语温存,十几年的情意,过了今朝,烟消云散。今生,无缘再见,来生,谁有知晓……

  出宫门天已是蒙蒙亮,迎面四嫂在宫女簇拥下缓缓走来,想起这时辰,皇后要和皇上请安了,本要回避,却已是来不及。

  “滺澜?你……”,屏退了宫人,四嫂秀美微蹙,这个时候在宫中相见,她必然满腹疑惑。

  “禀娘娘,滺澜是来面圣,请皇上准我去汤泉探望陪伴十四爷,之前的奏请,都石沉大海,所以,唯有当面求皇上恩准。”,这也没什么可隐瞒,事实确是如此,想来四嫂也不会多心。

  “哦……,他……,皇上可准了?”,四嫂看来心事重重,不知又为何事烦恼,高处不胜寒,位高任重,日子未必逍遥。m.χIùmЬ.CǒM

  “嗯,皇上开恩,准澜儿去汤泉。”,提起这件事,总是叫人欣喜不胜,相聚虽短暂,可毕竟近在眼前了,难免喜笑颜开。

  “看你,年纪不小,要会个情郎,还笑成这模样,也不怕奴才笑话!准了就好,郊外风寒,仔细身体……”,四嫂秉性沉稳,她不会在我这小事上计较费心,想来后宫之中,要操劳的事情不胜枚举。

  “娘娘,澜儿恐怕……,皑皑自小和您亲近,他虽顽劣,可本质纯良,往后,还望娘娘多费心管教,澜儿感激不尽……”,宫中忌讳不吉利的话,身体病痛、永别之言,可以和四哥讲,但四嫂最注重礼数,她未必不忌讳。

  “你……,你别太担忧,吉人天相,年纪轻轻,多调养就是了,不必自己先灰心……”,四嫂面露忧愁之色,她话说的客气,可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

  “您方才还笑话我年纪不小,不懂分寸呢……”,沉痛伤感的话,不愿多言,我自十几岁来,与她缘分颇深,最后,也不愿惹得彼此都伤心感怀。

  得了皇上的圣旨口谕,片刻也不愿在京城耽搁,简单收拾了随身物品,打算明儿一早启程去汤泉,十四暂时住的别院。

  给沁玥去了封书信,知她惦念我的状况,提笔将进来的情景境遇一五一十写清楚。犹记得头年,四哥继位之初,因怕九哥在京城不服他登基,结党闹事,将九爷调往西宁驻扎。

  那时京城朝野内外状况混乱一片,又逢完颜亮横遭年羹尧手下埋伏殒命,十四被圈禁为先皇守灵。一时间无暇顾及九哥,等回过神,他已是启程在即。

  送行的那天,阴云厚重,雾气弥漫,偌大的九爷府,昔日声势鼎沸,如今却落得清冷落寞,连随行的仆人,两手足以可数。替沁玥整理随身器物的时候,提及九哥的侍妾,原是怕她们受不了一路风餐露宿,生死未卜,索性送了银两田宅,打发她们各自奔前程去了。

  “小澜儿来了?知道送你九哥一程?”,门帘一掀,九哥探身从里屋进门,昔日丰神俊逸、神采飞扬的摸样,早已消逝不见。眼前人形销骨立,咳嗽不止,凄凉身影,闻之心酸,我忍不住眼泪,又怕惹他难过,背过身将眼泪擦干净,却止也止不住。

  “澜儿,九哥怕是不久人世,所以,没什么可哭的。有什么话,趁九哥还在京城,多说几句,老四心眼小,谁知哪儿惹他不高兴了,我死了,他也就消停了。这不要紧,京城的生意,我托付了可靠之人。至于江南那边,江家的公子倒是做生意的好材料,还有你那个把额那泰臭揍一顿的弟弟,既是不参加科举,也帮衬照管了我的买卖多年,往后就让他先打理就是了。澜儿,这是命,自古生在帝王家,早就通晓其间的利害,走到今天这局面,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往后,等九哥把买卖做到西宁,再派轿子请你来就是了……”,九爷性情中人,很多坎坷,以他逍遥随性的脾气,反倒不放在心上,只是叫旁人难过伤怀。

  “西宁路远,风餐露宿,苦不堪言,您一路保重……”,一句话,几度哽咽难言,多少嘱咐,此时都是苍白。

  “嗯,我将侍妾奴才,各自打发回家了,既是苦差事,何必都陪着受罪……”,才说几句,九哥咳嗽不止,看他强撑精神,未必不是被抑郁的境况将身体拖累。

  “说的是,陪着受罪,这苦差事也就我一人担着罢了……”,沁玥将斗篷给九哥送过来,手里攥着细软的口袋,嘴上虽是埋怨,可我想,若真是九爷将她留在京城,她也未必放心他独自赴西宁。

  “要不……,要不……,福晋,就别去了……”,九哥探身微微审视着沁玥的脸色,言语间颇有迟疑,他最是怕寂寞又要强的孩子脾气,这会子虽是推辞,可心里不定多忐忑难安。

  “我不去?爷这么蠢,谁肯跟您去吃苦受罪啊!还是我去吧,省的您怨我没良心不仁义……”,沁玥这话不客气,把我逗的呛出茶来,这是她的心里话,明知一路风雨飘摇,除了我,谁肯陪您去同生共死。

  “福晋,您仁义,这情意,我领了……”,九哥笑的自在,他必是欣喜,路途辛苦遥远,若是有人相伴,必是不觉苦闷寂寞。

  “我啊,没情意,仗义倒是还有些……”,沁玥讲完这话,也没忍住笑出声来,她生性豁达,大气平和,不为际遇坎坷所苦;这情意也好,仗义也罢,确是九爷的福分。

  望着眼前的信纸,早已被我眼泪打的透湿,沁玥报喜不报忧,言语间全是安好。可我知道,朝中奏报九哥不是的人太多了,落井下石,处心积虑。说他去西宁路上,挥金如土,滥行糜费,四处招摇,收买人心,骄纵不堪。这些话里多少水分,明眼人一看就知,九爷性格豪爽,喜热闹,他所到之处,必是歌舞升平,打成一片。几十年的脾气习惯了,如今倒成了罪过一桩,何况花的都是他自己赚来的银子,真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生死之交的挚友,如今或天各一方,或阴阳相隔,人世间的缘分,如水上飘萍,变幻莫测。

  汤泉远离京城,马车颠簸,足足走了一天一夜,途中除去换马,未敢歇息,时光苦短,心心念念之人眼看近在咫尺,谁还愿再耽搁片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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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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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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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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