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幽澜露>99 残雪压枝犹有桔 冻雷惊笋欲抽芽(三)
  “澜儿,我说,如果你愿意,今儿去饭厅一同吃饭吧?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咱还挨这儿吃,倒也无妨,你别勉强委屈。”,十四语气神情中,颇为迟疑犹豫,不知为何突然要我去饭厅,回忆起在饭厅与浅香娇雪她们一同吃饭,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小爷也冷落了她们好一阵子,兴许是过年,讲求家人齐聚,难为他开口恳求,我哪儿有驳面子的道理,忙不迭答应,十四却连连说我委屈,弄得人反倒不好意思。

  到了饭厅,才发现浅香、娇雪早已落座,就连春儿也被奶妈抱着,坐在一旁。“爷,给您看看儿子。”,浅香见十四进来,满眼含笑,从奶妈怀里接过孩子,递到十四眼前。

  毕竟是父子连心,十四小爷看见春儿,打从心底也是眉开眼笑,小心翼翼的接到怀中,朝浅香微微笑着。

  一旁的娇雪扶着隆起的肚子,也是暗含笑意,她临盆在即,行动有些不便,处处都要丫鬟搀扶,可虽如此不便,且还是能看出她心中掩不住的喜悦。

  每当这时我就在心中哀叹,怎么就我不争气!瞧瞧人家,若说之前是自己受冷落,还算有个借口,可眼下谁都没法再替我遮掩,成亲这么久,府里只有我身轻如燕,毫无半点负累,当初干嘛号称自己叫燕随风,都是名字连累的!

  “来,给你额娘抱抱。”,还在胡思乱想,哀叹埋怨,无意中却发现,十四小爷把春儿抱到我面前,眼里都是温暖笑意。

  “往后,府里其他福晋生的阿哥、格格,称嫡母为额娘,生母为姨娘,这是规矩,都记着些,谁若忘记违背,必受责罚惩治!”,小爷轻声一句吩咐,让周围人全变了脸色,心知他在为我着想,悉心妥帖的安慰。

  可浅香、娇雪和赵嬷嬷却恨的双眼冒凶光,令人望之胆寒,如此安排,让我彻底成为她们的眼中钉,众矢之的。不经意瞥见,浅香目光阴冷,嘴角微翘,不屑的轻哼一声,回身落座,再不发一言。

  虽在过年,桌上菜色却意外简单,只有七八个精致小菜,掌膳太监上来,给每人面前盛了一小碗面。心里猛然忐忑起来,看样子今儿是谁的生辰,再想想,小爷白天被八哥邀去饮宴,却未曾带上我,必是兄弟几个庆贺去了,难不成十四小爷今儿生日,我却全不知情。

  “爷,愿您福寿康宁,这酒算是我敬您……”,果不其然被我料中,浅香端起酒盅,递到十四面前,吉祥话说的妥帖柔顺,怎么我就没想到十四的生日和我差不离呢。

  十四小爷略微迟疑犹豫片刻,抬手将酒喝个干净,长子的亲娘,又是德妃外甥女,平日里尽心伺候,温柔婉约,毫无半点疏漏,这个面子,必须要给。

  “爷,我虽不识字,可在宫里当差这些年,谁不知道爷的字好,就连万岁爷都常挂在嘴边夸奖,听过多少回了。去年给爷绣了扇套、荷包,可从没见您戴过,想是不合您心意。今年啊,我就揣摩着爷喜欢什么?特意托人从江南给您寻了方古砚台,也算是能让爷用的上。”,浅香抿嘴含笑,啰里啰嗦、娇羞带怯的表白心意,虽然她不识字,可送的贺礼倒真有见识,可奇怪的是,既然平日里足不出户,居然还能托人从江南寻这等宝物?可见宫外有些人脉……

  恍惚间,觉得这件砚台似曾相识,不由从十四手中拿过来,仔细端瞧,总觉得像是两江总督进贡宫廷之物,越看就越觉得眼熟,透雕的松竹、仙人,当年曾是叔父无意间得来,被两江总督来府中做客时看中求走,再后来,据说是进贡给了圣上,翻过底面,连制砚者的名号清晰可辨,绝对做不得假。可如何会落在浅香手中?

  再细想想,若是皇上赏给德妃摆放、把玩,现而今儿子生辰,德妃必然摸准了十四的喜好,借浅香之手送他,既顺了儿子心意,又让浅香卖了好、得了脸,一石三鸟,何乐而不为,若真如此,只能感叹这些人心思都算计到家了。

  “澜儿,你喜欢?”,见我拿着砚台不撒手,十四小爷探过身小心翼翼的观察询问,想来是揣摩不出我眼下的心意。

  “没有,是块好砚,爷好好收着吧,也是侧福晋一番心意。”,把砚台递到身后太监手中,可烫手的山芋,我怎会喜欢,只是感叹,到底是真凑巧,居然会让我再这种场合下,撞见了自家的东西。

  “爷,我眼下身子不方便,没有浅香姐姐的灵巧,她平日里会使心眼儿,鬼点子最多,送的东西都比别人巧。哪儿像我拙嘴笨腮、人又实诚、呆笨,不会猜您心意,只是正月天凉,给你做套衣裳,自己手缝的,到底比外头的针脚细密,穿着暖和。”,娇雪的贴身丫鬟顺势呈上来一个紫红色缎面包袱,里面有苍翠色薄棉衣一件、月白衬衣一件,针脚平整细腻,裁剪也是精准稳妥,半点累赘不留,领口、袖口还用银线绣着精巧花样,雅致不俗,可见深厚的阵线女红技巧。

  常听闻,宫女平日里最注重针线女工刺绣,由年长的姑姑带着新进宫的小宫女,经年累月的磨练,最终成就扎实灵巧的功底,据说,宫女的绣品流到市面上,能值大价钱,不少人出银子,都求而不得。娇雪看似粗糙莽撞,想不到还有这细巧本事,着实让我叹服。

  而且,最让我瞠目结舌的,是她居然直言不讳的将浅香的人品作为,借机公然指责出来,着实不是常人所能达到的地步。

  十四小爷面露尴尬之色,捧在手中看了看,便匆匆叫丫鬟收起,像娇雪道了声辛苦,也的确不容易,光看看我就要晕了,估计自己这辈子都做不出如此像样的衣裳。对,还带刺绣!

  两位妾室献了宝,众人都在暗中静观嫡福晋的表现,可偏偏此时我窘迫的面红耳赤,张口结舌,怔怔望着十四小爷,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到底该若无其事的道贺呢?还是索性装傻,询问今儿是什么日子……

  “福晋,今儿是爷的生辰日,您不会不知道吧?”,浅香假意讪笑着,故意在众人面前,高声提点我这日子的重要,心知肚明她在看好戏,可就是拿不出半点反驳的气势。

  “大清有规矩,年纪小不讲求做生日,往常在宫里,也只是皇上、娘娘赏碗面就是了,今儿府里明目张胆的庆贺,已是逾了祖制,还提什么生辰日?给旁人落口实。”,十四小爷轻声斥责,显然今儿是好日子,谁也不想找不痛快,所以拿祖制礼法说事,没人敢再出头。

  “哪儿来这么多话?面都要坨了,今儿既是爷的生辰日,就高高兴兴、踏踏实实的,让爷心里也舒坦……”,懒得与她去争辩,浅香历来刻薄阴险,不至于着了她的道儿,在大好的日子逞强斗凶,惹十四心里不痛快。可既然是如此重要的时候,十四小爷却从来都没跟我提过半句,非弄个措手不及,这才是我心里在意的。

  “澜儿不高兴了?我怕你劳心,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凑一起吃碗面就算了,何必兴师动众的?”,见我意兴阑珊,十四小爷窘迫局促起来,凑到耳边忙不迭的低声解释。

  “我知道,快趁热吃面……”,用膝盖在桌下悄悄碰碰他,众目睽睽的,何必给人落话柄,说福晋刁蛮娇惯,还要爷低声下气的哄劝。

  “哎,你生辰是什么日子?我还都不知道呢,快,说来听听……”,十四小爷任性,对周遭状况从不以为然,想起件事儿,来了劲头,就非要追问个水落石出。

  “正月,正月二十七……”,凑到小爷耳边,索性让他知道个清清楚楚,不然今儿这面决然吃不到肚里。

  “那就是过几天了?可是大清康熙二十七年的?”,谁承想,反倒招惹出十四小爷的兴致,不管不顾的攥着我的手使劲晃,眼里都闪着欣喜的光彩。

  “别闹了!是二十七年,和你一年的……”,虽不知道具体的生辰日,可小爷的年纪我还是一清二楚的,过了今日,他就满十六了。

  “那咱们可不就是同年同月生的,也就是我腿长跑得快,所以把你给落后面了,谁叫澜儿个头矮!”,全然不顾周围阴沉下来的脸色,和屋内尴尬凝窒的气氛,十四小爷因为我和他的生辰相近,自顾自的兴高采烈,且因为嘴上占了便宜,还得意洋洋的笑个不停。

  “既是这样,往后就不必为我刻意贺生辰了,挪到和福晋同一天,都记下了……”,小爷想起一出是一出,轻轻一抬手,就把自己的生辰给改了,周围人脸色各异,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这顿饭始终没吃踏实,十四小爷心不在焉,总觉得他好像急于应付了事,让人哭笑不得,也不知是给谁在贺生日。匆匆吃完长寿面,应付敷衍几句,就将我强行拉走,都没顾上去留心别人的反应,索性想开了,幸亏没去看,哪儿能会有好脸色给自己,不看也罢,回头招的心里不痛快。

  “澜儿,你知道咱们俩为什么没有同年同月同日生?”,回房的路上,十四小爷一直在嬉皮笑脸的没话找话,恐怕我在方才的饭厅里被她们挤兑,心里头觉着委屈。可其实他多虑的了,本来就是我没下心思去了解自家爷的事儿,况且,今儿是大好日子,怎能去给他找不痛快?还要爷诚惶诚恐来讨我欢喜,也忒不懂事了。

  “为什么?你腿长?个子高?傻样儿……”,轻轻将他凑到近前的脸推开,方才嘴上明明占够了便宜,这会儿还敢来卖乖。

  “都不对!那是因为我等不及要先出来,看看媳妇的样子……”,手还没落下,他却又凑了过来,不觉间,融融雪片落下,脸颊却温热轻柔。

  “净胡说,我比你晚生的,你先出来管什么用?”,下了雪反倒不觉着冷,将胳膊环在他腰间,奇怪小爷方才又没喝酒,居然也开始胡言乱语,说话半点头绪都找不到。

  “那是因为,我好去迎你啊,顺便占个便宜,让你叫我一声哥哥!来,叫声好哥哥,让爷听听!”,雪地里被他揽住腰晃来晃去,调笑着要我叫哥哥,被他气息扫在脖颈间,心里都痒痒的。

  “好哥哥……”,回身抱住小爷的脖子,凑到耳边,轻声应了他的心意,寿星老发话了,谁敢不从。

  一瞬间,他身体一僵,傻怔怔的望望我,喉头轻轻咽了咽,脸微微一红,转身快步走了,紧走几步,追到他面前,才发现,月光映着雪色,小爷脸上都是掩不住的笑。

  回到房中沐浴更衣,转眼时间已不早,趁着沐浴后身上热气足,赶忙就寝,冬日里才能睡个舒服觉。

  等躺在枕头上,看小爷正坐在床沿,背对我换衬衣,身形背影虽略显瘦削,可却脊梁挺直,骨架分明;生辰的事儿,两人谁也没再提,想当初彼此隐瞒,也是不想让对方太过费心。琇書蛧

  烛光下胸前古玉盈盈润润,光芒静谧幽深,轻轻解下,从背后往小爷胸前一挂,这件上古奇珍,就算是换了主人。与其说,这是送他的生辰礼,可更是圆了我自己的心意,望着眼前的背影,我要这个人病痛不侵,这辈子平平安安,益寿延年。

  “澜儿,你在这是做什么?”,可等十四发现,却没见他欣喜,拽着玉佩递到我面前,神情惊诧、惶恐。

  “送你的生辰贺礼,既然这古玉能保佑人身体常建、益寿延年,那送给你最好,愿我的爷长命百岁、福寿绵绵,我也就知足了。”,既然是珍宝,送给他,比我自己霸占着,要让我踏实高兴的多。

  “你可知道,这东西转送别人,对原来的主人是有折损的,你要气死我?!”,小爷将玉塞回我手中,长叹口气,闷声不再言语。

  “哎呀,坊间传闻你也信?又不是魔物、妖器,说到底只是块年头久远的石头而已,何必如此在意。都是开当铺的人胡乱编造的,为的就是能造些玄乎其玄的声势,来哄骗达官贵人,好卖个高价,越是虚妄就越有人抢。堂堂十四皇子,也信这个?笨!再说,我都送你,还回来也没有用,快戴上……”,从他手里抢过来,绕到小爷脖颈后,将玉佩系好。

  “我可告诉你,这东西,你要长长久久戴着,任何人都不能转送,不然,不然我再不理你,听见没?”,见小爷怔怔不语,赶忙嘱咐几句,回头小祖宗哪天高兴,顺手赏了别人,这番心意就白费了。

  舍己的情意,天底下,只他一人能得……

  “澜儿送我的东西,就是我这辈子的宝贝,怎么会转赠旁人?可那绵绵福寿,若我不能和你同享,孤零零自己一个人,还有什么意思?恐也是行尸走肉罢了……”,料准小爷必会拒绝,可没想的他真要伸手往下解。

  “哎!这是做什么!都送给你了,还回来也没用,索性戴着吧。十四爷这辈子能念我半点好,我都知足。”,赶忙将他手按住,推来推去,才真叫折煞人。

  人命随天,不由己,若真是天地灵物,保人长命安康,能从老天那里挣回片刻,我都愿意给你,这份心意,叫人该怎么言说。

  烛火渐暗,寒风偶尔拂过,开始变得摇曳不明,十四小爷眉头微蹙,神色怅然,望着我默然无语,半晌轻叹口气,将我手攥在自己掌心,彼此心意确在此时,意外清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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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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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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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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