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上他叫来了余一衷。
“锦胜那件事查的怎么样了?”
“回王爷,已经叫顾先生的药童去看过了,他说药是下在王妃院子里的花上的。花圃里有夜来香和迷迭香,加之淫羊藿全草粉和阳起石粉,有迅速催情的作用。”
弘毅沉默着。夜来香和迷迭香都是普通的花,淫羊藿和阳起石却不是常见的东西。下药的人定是精通医理,而且算准了萧锦胜会在醉酒之后去找慕芸,他把所有催情的因素都放在一起,使得萧锦胜不能自持地陷入圈套。
“你去市上查过了没有?”
“属下已经遍查京城内的药铺,淫羊藿性喜湿热,都是蜀湘赣一带的产物,北方罕见;而阳起石则是稀有矿物,寻常药店更是难见。不过药童说因为顾先生不在,所以他也不能肯定就是这些材料。”
弘毅越发阴沉。幕后的敌人比他想象的要强大得多,而且他们几乎深入了坤王府内部,掌握了府里重要人物的行踪和喜好。他却要在这个紧要关头去江淮治水。
余一衷看着他紧皱的眉头,自己心里也异常沉重。他跟了王爷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他因为什么难事而愁眉不展过。在战场上王爷就像一把多变的利剑,只要一出鞘就能让敌人瞬间遁形。但在宫廷斗争中,王爷确实缺失的太多了,这都是因为他的母妃不受宠,才连累他从小就被皇上派出去镇守江山。
“三天之后我要去鄂州了,你留在府里,派甲辰和甲巳跟着我就行。”弘毅略一沉吟,“我会让锦胜跟我离开,你看好王妃,派丙级过来守府,不要打草惊蛇。”
“敢问王爷何时归来?”
“说不准……但是一定不会很快,你在府里要多注意仆役杂人,我怀疑……”
“属下遵命,请王爷放心。”
走的前一天弘毅听闻慕芸还不能下床,他在犹豫要不要在走之前去看她一下。上次那件事他虽知冤枉了她,却也不觉得愧疚。因为她现在的身份还不明朗,弘毅虽知上次下药的人不是弘昭一伙,但这也不能代表慕芸对他就毫无所图。
走在后院的小路上,阵阵花香还是随风传来。弘毅背着手不疾不徐的走着,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去看她。
在柔和的夕阳下,弘毅在后院的门口徘徊良久。院门已经十分斑驳,感觉应该是整个王府最年久的地方。弘毅的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些心软,毕竟自己在这场婚姻里有太多的不满和无奈,而且每次看到她,他都会想起自己不在的时候素卿是怎么样屈辱的死去的。这虽然不是慕芸的错,但她既是柳城择的女儿,就已经改变不了两个人敌对的身份。
院子里的合欢树在晚风里沙沙作响,清幽的花香飘出门扉。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只剩彩霞在天边泛着红影。这条小路静谧得让人安宁。弘毅最后看了一眼铜绿的门环,转身走了。
走的这天慕芸穿着一身素衫出门送行。弘毅见了她有些惊讶,但眼角依旧是一片冰霜。倒是萧锦胜对她分外热情,除了寒虚问暖还使尽自己风流幽默的本事想要博她一笑。弘毅在后面冷眼看着,慕芸的身体根本没有好,面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虽是六月的天气,但他觉得她似乎寒冷不禁。他随即叫来余一衷,低吟一句:
“看好王府。”
余一衷早已领会,深深点了点头。
王爷走后,余一衷若有所思。他已经跟了弘毅十五年,几乎知道他的一切事情,所以他确定除了素卿姑娘,弘毅从未对任何女人上心过。他很心疼弘毅,觉得身为皇子,弘毅得到更多的除了责任和危险,根本没有别的皇子得到过的疼爱。弘毅今年二十有七,才有了王妃,这在皇子里可是绝无仅有的,而且还是他很不喜欢的人,虽然余一衷自己觉得慕芸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坏,但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帮王爷,也许,该跟王妃说说王爷的事。
当晚丙级死士已经暗藏在王府周围的各个角落,余一衷并不担心安全问题。应他的请求,慕芸已经搬回正房居住,毕竟王爷不在府中的时候她就是王府的主人。慕芸答应回去住,但也说只要王爷一回来她就搬回后院去。Χiυmъ.cοΜ
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几天,余一衷一直纠结于要不要跟慕芸谈谈王爷的事,待这日从外边回来时,他却发现满屋的婢女仆人都神色慌张。
“怎么回事?”他抓住一个丫鬟问道。
“回余大人,王妃今日中午用饭过后身体略感不适,到下午时已经很严重,王妃眩晕恶心不止,现在不断盗汗,听大夫说脉象十分紊乱。”
余一衷面色一沉,原来王爷的担心根本不是多余的。
“顾先生回来没有?”
“回大人,顾先生没有回来,是他的药童来看的。”
“去把今日在厨房当差的给我叫来。”
在客厅里把当差的小厮审了半天,甚至还动用了暴力,余一衷还是什么也没有问出来。各个环节都没有问题,他实在想不出差漏出在哪。他跟在弘毅身边那么多年,就算不是心思缜密,明察秋毫,却也差不到哪里去。他闭上眼睛细细回想整件事情。从一开始王爷娶了王妃之后,整个环境似乎都不一样了,仿佛他们从那时就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圈套。那么,下套的人是谁?他有什么好处?他怎么下的套?为什么坤王府的人都傻傻的越走越远而毫无察觉?大家都这么相信敌人么?
突然余一衷脑袋里灵光一闪,他睁开眼睛,环视这个看起来平静祥和但却暗流涌动的王府,是不是,从一开始他就错信了什么,而那个令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就是,他错信的是——柳慕芸,堂堂正正的坤王妃。
也不知在半梦半醒间痛苦挣扎了多久,慕芸渐渐清醒过来,肚子还是隐隐作痛,反胃的感觉一波波袭来。她费力地想坐起来,但却浑身使不上劲。想开口唤珍儿,却嗓子干哑的出不了声。
慕芸索性放弃,她躺在床上回想自己中毒的过程。其实已经不用怎么推理了,她知道那是父亲派来的人。前天夜里她刚刚在床头发现一张纸条,上面潦草的写了几个字,却把她的心都快搅出来了。上面写“汝若无用,有人陪葬”,她太清楚这是父亲又拿母亲来威胁她了。不过回头想想,她嫁进坤王府已经小半个月,让她过着这么安逸的生活可不是父亲的性格。现在弘毅去了南方,也正是父亲让她做事的好时机。
但是,为什么要陷害弘毅呢?这个人已经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是她应该用一生来景仰和爱恋的人,虽然他曾经很粗暴地对待自己,但他毕竟也是受害者。而且父亲从来不把自己当女儿看,自己何苦为他卖命。
慕芸就是抱着这样的心理,才在收到威胁的几天里也没有作为,谁知柳城择竟这样步步紧逼,今天直接给她下了□□。这药不致命,可也够让她痛苦的了。慕芸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却不是没脑子的蠢物,堂堂坤王府就这样给他们来去自如,那父亲的实力,或者说他背后的人是自己想象也想象不到的。而且柳城择向来说到做到,慕芸已经懊悔自己没有关心到母亲的安危,置她于不顾。
“珍儿!”慕芸强打精神轻唤出声,自己现在孑然一身,没有可依靠的人,那就只能先顺着父亲了,拖时间把弘毅等回来也是好的,那时候她会明确告诉他,自己已是他的人,绝不会与柳丞相为伍,对他倒戈相向。
休息了一下午,慕芸感觉好了很多。期间余一衷在门外探访,慕芸推说一切都好。她现在不能打草惊蛇,因为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坤王府,她不想连累余一衷。
就在下午养病的时候,她已经计划好了一些事,准备做给黑暗里的眼睛看。
子夜时分,坤王府一片宁静,珍儿早就雷打不动地睡着了,慕芸悄悄下地穿好一身深灰色的利索衣服,盘起头发出了门。根据印象,她找到了弘毅办公事时专用的书房,也许这里会有机密。
她蹑手蹑脚地在院子里走着,今晚安静得出奇。明亮的月光把斑驳的树影投在地上,慕芸按下唐突不已的心,想着自己把动静弄大一点,才好让敌人看得见。
书房上着锁,显而易见,弘毅是不想让别人进这里的。慕芸拔下发簪乱捅一顿,竟然弄开了锁。她轻轻进去,又带上门。
院墙房顶上的角落里果真有一个人在偷偷看她,那个人心下一片凄惶,他最不愿承认的事情现在已经眼见为实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余一衷好像虚脱了一般。果真是她,果真是她!那个温婉贤淑的王妃,大义深明的王妃!自己还在想着怎么融化王爷心里的坚冰呢,原来自己才是傻子!为什么会被她的外表所蒙骗,难道她不是传说中那个蛮横跋扈的千金小姐么?难道她不是四皇子的内线么?
余一衷深深地看着摇曳的烛火。今天中午他在房间里发现了一张字条,比起能把字条悄无声息地留在他的房里,他更惊异的是上面的内容。那是一个田字格,四个字写成一块田的样子,按照纵向读法就是“府内有鬼”,而横向读法就变成了“府有内鬼”。横向读法是没有的,书籍上都是纵读,但田字格本就是一种传递密报的写法,他不能忽视“内鬼”这个信息。
他原本根本不可能相信一张来路不明的字条,但今天晚上的所见就是字条最好的例证。余一衷脑子一团乱麻,他不知道该相信谁不该相信谁。
站在江边看完余一衷的书信,弘毅也是一阵沉默。他原本以为柳丞相的千金也就是个绣花枕头,成不了什么大事,谁知道她外表看起来那么柔弱,心肠却还是如此歹毒。她进入自己的书房,到底想找到什么呢?
“弘毅,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萧锦胜一袭素衫从远处走了过来。
离开京城之后,弘毅向萧锦胜细细了解了他被下□□当晚的事,萧锦胜说起自己随口叫了她芸儿,谁知她的闺名竟然就是“慕芸”。萧锦胜对此感到十分惊奇,弘毅倒没什么感觉,不过也再没问出什么。两个人当时都喝的是上好的醉春风,之后一起回的府,然后弘毅回到书房就睡觉了,也许是很久没有这样开怀畅饮,他睡得很熟,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拉回思绪,弘毅开口道:“你觉得,我的王妃怎么样?”
萧锦胜瞪大眼睛:“什么怎么样?”
“你觉得她是个简单的女人么?”
“难道她不简单么?一个千金大小姐,能会什么,绣花,玩鸟?”
弘毅无力地看他一眼,不再说话。
“好啦,我开玩笑的,你说正事吧。”
“我怀疑,她读过《三十六计》。”
“你开什么玩笑,一个深闺小姐,能认得字都算不错了,怎么可能会看《三十六计》。”
弘毅沉默半晌:“可是她已经用了‘美人计’和‘苦肉计’。”说着他把余一衷的信递给萧锦胜。
萧锦胜快速看了一遍,不置可否地说:“你认为她能干成什么?”
弘毅冷哼一声:“就算她不是笨熊花心思培养出来的文武双全的奸细,也不是什么善类。你知道我那个书房有多戒备森严么,她竟能轻易将锁打开。”
“可是黑鹰和笨熊把秘密谋反这么大的事寄托在一个女子身上,是不是太冒险了点?”
为了说话方便,弘毅和萧锦胜私下把弘昭和柳城择叫成黑鹰和笨熊。
“最危险才最安全,一个人就能四两拨千斤。你说,谁能对堂堂坤王妃有什么怀疑呢?我已经派了丙级守府,可还是给人轻松进出了去,你想想,有这么强大的后台,柳慕芸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萧锦胜听闻无语。他对柳慕芸了解不多,现在这种多事之秋他实在不敢对人妄下结论。看着咆哮奔腾的长江,他心里有些沉重。
这次跟弘毅来治洪,弘毅跟他说了朝堂之上的诸多乱事,两人相交多年,萧锦胜甚至是整个萧家都默认成为弘毅的人,连萧老爷都准备不惜举阖家之财力来支持弘毅。所以现在两个人是一条船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次来,治洪是次要,治贪才是主要。”弘毅开口,“朝廷拨下来的治洪专用款项已逾八十万两,现在却没有一点成效,所以治贪才能治本。但是湖广之地的官员有不少已经站到黑鹰麾下,他们也知道太子性柔敦厚,所以提前另选正主,到时候黑鹰更好举事了。”
“皇上把你派过来,只怕黑鹰是对他在当地的人脉胸有成竹,算定你完不成任务,这样依旧可以在和平时代打击你,摧毁你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萧锦胜严肃地界面。
“先找几个主要官员下手吧。不过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先去烟花柳巷放松放松心情。”
萧锦胜心领神会,哈哈大笑起来。
“那你府上的事怎么办?”
“我府上没什么重要东西,量她也成不了什么事,静观其变吧。”
打听到鄂州最有名的妓院,弘毅和萧锦胜不带一兵一卒只身前来。南方的娱乐产业比北方发达很多,由于这里地处长江沿岸,人口流动性很大,人流密集,所以造就了一条娱乐产业链条。每晚华灯初上时,整整十数条街霓虹闪烁,莺歌燕语,一派欢腾景象。不过最近正值江淮阴雨期,长江水位暴涨,随时有决堤危险,这两岸的人才少了些许,不然会更加热闹非凡。
弘毅抬头看到妓院的大牌,上书几个烫金大字“章台柳巷”,他心里暗道这间妓院的馆主竟还有些文墨,没有取什么“萃香苑”“怡红楼”之类的俗名。
里面正上演什么好看的戏目,观众们掌声欢呼声不断,两个人走了进去。
奇怪的是这里并没有像别处一样有老鸨涌上来接待,两个人随意坐下,倒是有穿着清新的婢女上来敬茶,之后也不多加询问便转去另外的桌子。
弘毅饶有兴致的观察这家名声在外的妓院,他已经开始体味到它为什么会鹤立鸡群了。
台上的女子们演奏者琵琶古筝之类的乐器,唱着江南小调,但全部都用素纱遮面,只露出一双双灵动的眼睛,这样的情形更勾得男人们垂涎欲滴。周围还不时出来几位身着异族服饰的女子轻盈地跳舞,她们没有遮面,每当她们出现时,那些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惹得男人们一阵阵欢呼。
弘毅端茶呷了一口,出乎他意料的,竟然是武夷大红袍,这东西千金一两,近二年更是被炒得有市无价,几乎成了皇室专供,谁成想竟然在这小小一间妓院被当成迎来送往的普通茶水。萧锦胜也察觉到了这家妓院的不同之处,两个人在莺歌燕语中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妓院和茶楼是最能快速而准确地打听到各种消息的地方,白天去茶楼,晚上来妓院,最好不过了。
“这位公子,我想问一下,”萧锦胜跟旁边桌的人套近乎,“这章台柳巷里最红的头牌是谁啊?”
那个人斜睨萧锦胜一眼:“您是外地来的吧。”
“额,是啊,”萧锦胜没想到自己被人一眼看穿,“我们到这做点小买卖,慕名而来这章台柳巷,却没有听人说起过这里的花魁。”
“呵呵,这位公子你有所不知了,”那个人摇着香木扇子,“鄂州的章台柳巷可是鄂州一绝,这里没有花魁,因为个个都是花魁,而且其实这里算不上真正的妓院,因为这里的女子们都卖艺不卖身,而且没有一个人见过她们的真实面目。”
“竟是这样,”萧锦胜一脸不相信的表情,“那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喜欢到这来啊?”
“这个嘛,”那个人得意地笑笑,“首先是因为章台柳巷奢华名贵,喏,这茶,您知道吧,武夷大红袍,皇家特供啊,在这里不过是个漱口水,不过更重要的是,章台柳巷每个月有一次免费开馆,但日期不定,而在免费这一天,台上的女子们会抛一个香囊给台下的某个人,这个得到香囊的幸运儿,日后必定非富即贵,这一条百试不爽,自章台柳巷建成以来已经延续三四年了,每次都很准,所以大家都来碰碰运气,希望得到香囊的人是自己。”
“有这么神奇吗?”萧锦胜不可置信的说。
“更绝的我还没说呢!”那个人得意地笑笑,“你知道么?若是台上的蒙面女子们看上台下哪个男人,他就可以直接把她娶回家了,而且馆主不仅不收赎身费,还另送百两银子作为陪嫁,你说男人们能不乐意来么!”
弘毅和萧锦胜都沉默了。这哪里是妓院,分明是普度众生福泽天下的寺庙啊。
“那它怎么盈利呢?这馆主要怎么支撑这么大一家店,还有这么多的花销。”
“来这里的人本身就家境殷实,一般不是衙内就是商贾,而且留钱不少于一百两一次的也已经成了惯例,谁给的少了就不好意思再来了,那些给不起钱的人就更别说了,说来也奇怪,好像真的从来没有什么穷酸之人踏足这里,就是那些野蛮的乞丐之流也不敢进来。不过这里的馆主么,我们就更不知道了,连台上的人都见不到呢,幕后的人更见不到了,不过想想也能知道,章台柳巷的馆主来头可不是一般的大。”
听闻如此,萧锦胜回望一眼弘毅,这里疑点重重,弘毅保持着不见喜怒的表情。
“谢谢公子不吝赐教,否则我们要被人耻笑了。”
“不必客气。”那人抱拳回礼。
回到住处,弘毅问萧锦胜:“你有什么看法?”
萧锦胜思忖片刻:“定是圈子里的人。”
圈子里的人是指在朝做官的人。
弘毅点点头:“这么大的排场,这么大的手笔,甚至还有每月一次的暗箱操作,操纵官场、商场的人选,若不是圈子里的人,定没有这种兴风作浪的本事。”
“那你觉得,会是黑鹰吗?”
“说不准,还需要进一步了解。”
萧锦胜听闻表示赞同:“看来我家的生意又要扩大了,近期我就把丝绸和木材生意进驻到鄂州来。”
弘毅回答:“最好能还插手此地的盐业和烟草市场,这两样都是皇家管理,若能成为此地的经销商,那对这里的商业和官场分布算是了如指掌了。”
“我爹在鄂州没什么门生,怕是这方面帮不上手了。”
“没关系,你搞好丝绸和木材就够了,这些我来处理。”
在鄂州的街道上走着,弘毅边摇着扇子边想昨晚的事情。来这里有几天了,治洪的事一直无从下手。里外大小的官员都在跟他打太极,不买他的账。而章台柳巷也诡异得让人想要去探寻。需要什么事情来打开一个缺口,他现在山重水复看不到路,不确定有没有柳暗花明的那一村。
“客官,天圆地方,四海无疆,来一卦吧。”
弘毅扭头一看,原来是个瞎眼的算命师傅,他身边放着一条白旗,上书“了达阴阳理,天地一掌中”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原本他不相信这些的,可现在刚好毫无头绪,他就坐了下来。
“卦师,可算些什么?”
“客官想问什么,我就能掐掐什么。”
弘毅不屑的一笑,嫌他狂妄自大。不过先生瞎眼,并不知道他的反应。
“那我该告诉你什么呢?”弘毅饶有兴致地问。
没想到瞎眼先生竟递过来纸笔:“客官赐个字吧?”
弘毅不确定的看着他,他确实是个瞎子。卦师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笑笑说:“眼如蒙尘,心自明镜。”
弘毅收起不屑,思索片刻,在纸上写下一个“甲”字,递给先生。
“先生,请问如何称呼?”在卦师摸索那张纸的时候,弘毅问他。
“微弱蝼蚁,芸芸众生,在下无名,敝姓袁。”
“袁先生。”弘毅敬称一句。不知为何,他已然没有了刚刚的鄙视之心。
“上无出头之日,下有锥心之刺,不甘平庸,欲登临阁,客官这个’甲‘字来的气势汹汹却又落寞异常啊。”
弘毅登时一愣,且不说这人算得什么,光是他片刻便知自己写的什么字,就够让他惊奇的了。
“何解?”
“阁下,可否借手中扇子给在下一看?”
弘毅又是一愣,他何知自己手中有扇?
拿到扇子,袁先生来回摸索,细细描摹扇骨、扇面,沉思不语。
“甲,乃天干之首,本是统领众星之主,但阁下的命格是二曜同临缺木,所以要想完成君临天下的大业,生命中必有一位魁辅昌满木之人尽心辅佐。不过……”袁先生摸着扇子,有些惋惜地说,“阁下的‘甲’乃是锥心之痛,那位满木之人助你登上帝位,你却为了他放弃帝位。”
“你……”弘毅难以置信到说不出话。
“阁下不必担心,我一个瞎子,不会告诉别人自己见过皇子,而他是未来的皇上。”
“我不是什么皇子,我连京城都没去过。”弘毅扯谎道。
袁先生会心地笑笑,不予反驳:“阁下,日后要是想来救那个满木之人,可到鄂州来找我,只要我还在,就会告诉你回阳救逆之法。”
弘毅沉默半晌,开口道:“那您可否告知这个满木之人是谁?”
“哈哈,阁下当我是神仙了,您身边之人,我如何算得?权且救他之时,你我便皆知了。”
弘毅默然,他并不全信这个袁先生。虽然他的确很神,可一切都还没有证明。
“我还想再问一事。”
“请说。”
“我现在棘手的事情,该怎么打开局面?”
袁先生把扇子还给弘毅:“静待天光破晓。”
弘毅思忖良久,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小桌子上,没成想却被袁先生挡住:“阁下且慢,等到再来找我时给我卜卦费也不迟。”
“为什么?这次卦的钱我不会欠你。”
“您不会想来再找我一次的。”
“那我现在给你卦钱你还不要?”
“我只收我算准的卦钱。你不来,说明我没有算准,那这钱我受之有愧。”
“好吧,”弘毅说,“但愿我不会再来找你。还有,我从未想过君临天下。”
回到住处,弘毅即刻给余一衷修书一封,叫他不要轻举妄动,观察好各人行事姿态即可。
大约过了五六日,萧锦胜就带回了好消息,他已经成功将丝绸产业引进了鄂州。弘毅不得不佩服他雷厉风行的做事能力。
萧家产业庞大无比,凡是做这些行业的,虽不在同一地区,却没有没听说过萧家恒盛产业的,所以当萧锦胜顺利将丝绸行进驻到鄂州之后,萧家的鼎鼎大名就让他们宾客盈门了。
萧老爷向来奉行诚信至上,所以这么多年各个行业的生意都是越做越红火,因为大家都对恒盛十分信得过。没到一个月,萧锦胜已经在鄂州开了分店,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又过了两个月,鄂州已有恒盛丝绸四家店,恒盛木材行已也在此立足。木材向来是稀缺的抢手货物,加之最近江淮各地水患严重,一般惯用的北方木材全都受潮变质,而恒盛木材行用的全都是南方特有的水杉,材质坚实,轻软易带,又十分防水,而这水杉又是萧家山头自己种出来的,数十年才能长成一株两尺宽的树,平时因价钱太高难以销售,现在却在这一带几乎卖断了货。
弘毅没想到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因为没过多久鄂州当地的官员就渐渐来拜访这位商界新贵,想与萧锦胜合作生财。当地官员并不知道萧锦胜和弘毅是一起的人,所以弘毅干脆让他在外出面,自己在内里行事。没过多久,他基本摸透当地财阀、官员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而萧锦胜竟帮他拉来了粮油生意。这粮油的重要性仅次于盐,是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生活必需品,做粮油生意,等于让恒盛产业的一只脚买入了鄂州权贵的圈子。
在此期间,弘毅经常到章台柳巷去,三个月的时间这里又抛出了三个香囊。弘毅叫甲辰和甲巳私下里把这三个人的家世背景、行事作风、人际关系等等查了个透,他还想办法要到了近一年以来得到过香囊的人的身份,竟发现这些人全都是家世清明为人端正而且聪明伶俐的,这倒出乎他的意料,原本他以为章台柳巷的“抛香囊”是个变相的卖官鬻爵暗箱操作行为,谁知这香囊选出来的竟都是些德才兼备之人,反而那些不学无术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却是没有一个入选。这样一个事实使得章台柳巷的馆主身份更加扑朔迷离,弘毅简直不能确定他到底是敌是友。不过他在这里也基本知道了鄂州的政治和经济命脉都握在谁的手里。鄂州知府原来不过是个傀儡,这里真正掌权的是一个叫“朱公”的人。在当地人口中,这个朱公手眼通天,几乎掌控本地政治经济命脉,在朝中也有很强大的后台。但他本人没有一官半职,似乎他的兴趣就是操纵权贵。不过弘毅从来没有探听到这个朱公是何人,会在何地出现,所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出手。弘毅还在想,这个“朱公”会不会就是章台柳巷的馆主。不过,在章台柳巷最大的收获是,弘毅心中已经渐渐勾勒出一个名单,其中当地官员行贿受贿、地产家私的详情他几乎已经了然于胸。
弘毅到鄂州地界三个多月之后,再一次召集官员在知府议事厅进行会商。
官员们都看不起这个碌碌无为的朝中王爷,若非碍于他的头衔,人们都不会过来。
这次弘毅做好了准备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梁大人,”他先点一人,“您家的酒楼生意可好啊?”
梁掌事蓦然一惊,城中最大的那家酒楼——玉阁酒楼,是他私底下的产业,表面挂在他外舅的名下,这是圈子里才知道的秘密,他不成想竟被这个没本事的王爷知道了去。
“小、小的不知王爷在说什么,小的就是个掌事,哪有什么酒楼。”
弘毅森然一笑,不置可否。
“张大人,那您的客栈最近可还红火啊?”
被提及的张提刑也是一惊,自己同梁掌事一样,产业都是挂在别人名下的,而且自己从来不去自己家的客栈,这个王爷如何得知?
“回王爷,小人并无什么客栈,小人一个提刑,怎么有那个本钱啊。”
这两个问题过后,在座个人均是诚惶诚恐,他们以为这个王爷是吃白饭的,谁知道他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竟把他们摸了个透。一时间议事厅里鸦雀无声,弘毅那双犀利的眼睛扫过在场每个人的脸,他这种傲视群雄睥睨众生的表情不禁让在场的人都一阵瑟缩。
良久之后,弘毅再次开口:“李大人,帮我代问朱公老人家安好。”
鄂州知府李伯同一阵晕眩,汗如雨下,半天答不出一句话。在座的每位官员都似乎矮了一截,这个王爷竟然连朱公都挖出来了,那在他眼里,就什么秘密都没有了。
“好了各位,我闲话休提,说正事,”弘毅声如洪钟,“现在已是十月天气,今年的水患时期算是基本过去了。不过各位达人也都看到了,长江之堤不可不修,不可不固。这关系到江淮流域十八个州的百姓生活。但是呢,”弘毅在此一顿,“加固大堤需要各位大人共同出力,单靠我一个人是成不了事的,所以三天之后,请各位在此会商,我会依各位大人的表现向皇上反映大家的辛苦劳作,各位意下如何呀?”
众人噤若寒蝉,良久李伯同起身敬拜弘毅:“坤王爷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我等岂有不遵之理,万望坤王爷在圣上面前替我们美言几句,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知府一出口,众人全都跟着附和,弘毅心下长出一口气,看来这场下马威还是没有白给,而此地贪污专款的事也可暂时解决了。
三天之后,弘毅带着账房先生来到知府议事厅,这里早有诸位大人在等着。账房坐好后笔墨纸砚算盘清珠一字排开,摆好阵仗。弘毅悠闲地在一旁阴凉处落座,摇着扇子看着他们丑恶的嘴脸。
“李知府李大人纹银五千两——!”
“张县衙张大人纹银三千两——!”
“梁掌事梁大人纹银三千两——!”
……
账房一丝不苟地大声汇报各人上缴官银数目,每个人脸上都是青一阵红一阵,好不丢脸。
弘毅离开京城已经有小半年了,这期间只收到过余一衷的一封信,但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总觉得府里的情况没有这么平静。他现在的工作已经从战场回归朝堂,切身体会到什么叫“树大招风”,所以他想江淮这里的治洪工作就先做到这里,这样的一个结果回禀皇上也算很好了。毕竟江淮十八州的官场形式非常复杂,人物关系盘根错节,他不可能一举清尽。而且敌在暗我在明,他还是不能做得太冒尖。
短短半天时间,鄂州一地已经收缴各官员纹银十二万余两,这虽然比不上朝廷拨下来的专款,但着实已经够用了。弘毅将相关事宜交割朝廷随行专职人员,自己另派甲巳留守章台柳巷,而萧锦胜那边也把已经走上正轨的丝绸庄和木材厂交给下人打理,他们几人准备不日启程回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秀书网为你提供最快的武陵春:忆思云传更新,4 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免费阅读。https://www.xiumb9.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