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丁看得出来,少一这娃子的骨气并不差于咕咕,这让他忍俊不禁。
但是,村长又同时察觉到,少一自大西山回来后好像多了几许沉郁的气质,似乎有着心事。
他关心地俯下身子,直视着少一的眼睛,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和我说,回来后还一直没有来得及啊?”
少一被猜中了心事,有些感动地点了点头:“村长,我是一直都很想问你一些有关我的问题。你看,在大西山上对月、对溪、对杉木林……我观察到很多的美好,美好的种种积郁在我心里太多了,让我有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是想哭,就是想大笑。
“如果这当真就是村长你说的‘繁情’,那么,这种种繁情和我本身没有关系,我只是个清醒的外人,一个没心没肺的五岁娃子那敢情就很好。我乐不得只管收藏各种外界的‘繁情’,而对其他一切不管不顾。
“就是因为这样麻痹大意,结果,我当真没注意去自我保护、自我节制。
“不曾料到,这‘繁情’的积累渐渐和我的身世产生了共鸣,那就是:当我看到倦鸟归林、小蝌蚪找妈妈的时候,不知不觉地,我越发想念从没见过的爹娘了。他们到底是谁?我抑制不住地要去问。”
看着少一期待中伴着急切的眼神,耿丁不忍心让少一失望:“你放心,我迟早会告诉你真相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少一那双黑亮的眼珠直勾勾望着院门,自己的身世竟然让村长讳莫如深。
他并没有气馁:“我总想不通,使我沦为废柴,连基本的打猎都不能参加的根源到底是什么?过去的五年中,每个月满之夜我都无缘无故地发癫,这又是什么原因?”
耿丁惊讶地看着少一,八十一天后少一真的长大了,变得敢于提出问题。
少一继续询问:“为何我体内有二股不合的气血,这个会不会和我亲生父亲、母亲有关系?这是我被抛弃的原因吗?”
咕咕听到少一这一通话,也安静地凑了上来。在过去的九年里,她自己又何尝放弃过追寻类似的问题呀。
可是,从来没有过答案。
此时,东方渐暗的天空上月亮即将升起。“真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啊。”咕咕想。
耿丁勉为其难地向少一费力地解释着:“关于这二股气血的问题,我并不十分确认,但多半如我以前所推断的那样——这气血问题跟你的父母大有关系。不过,这显然还不是他们将你寄送到大堰河的原因。”
咕咕见少一有些过于严肃,怕他得不到解答,一时落下心病,忙打趣道:“少一,你可别收藏繁情成癖啊,小心你哭哭啼啼,成了个地地道道的情种,还是个哭爹找娘的‘没出息’。要知道,繁情浇灌你太多,小心你像根小苗不胜地力太肥,它再把你给烧坏了。”
耿丁听着咕咕对少一的恐吓,不禁偷着乐了起来。
少一对于那二股在他体内掐了五年多的气血多少有些忌惮。很多次,他以为自己会因为他们的争斗而死掉,但打来打去,一直以来,二股气血谁也没有彻底战胜过谁。
见咕咕凑了过来,耿丁清了清嗓门,正色地开讲道:“那二股气血属于截然相反的对立面,一个主黑,代表柔性的水,一个主红,代表正义的火。
“二者本无原则上的对立,按五行上讲‘水克火’,而火,具有动能转化的本质,具有壮怀激烈的表象,它岂能甘愿被主黑的水给压制呢?!”
面对神情严肃的少一和咕咕,耿丁接着解释道:“在这个世界上,水和火这二种对立能量在二个物种身上最具代表性,它们便是鹿和龙。
“鹿天生优雅柔美,像水一样灵动,且具备水的滋养万物的慈悲品质。而龙虽深居海底,其秉性却张扬不可驯服,总是表现的很狂暴悍霸……
“不过在你身体里,不可调和的、你死我活的两大力量已经合一。少一,你可知道是因为什么?”xǐυmь.℃òm
少一听了心花怒放,自己这样致命的问题竟然会被解决了?!他怎么也想不出这到底是个什么原因。
耿丁揭晓了谜题:“是冷娃的爷爷借助银杉木,为你打通了你身上三十六条断经脉中的一条。对,你小子是撞大运了!那么,剩下的路就要靠你自己去走了。上剑阁,或许还有咕咕助你,可要真的拿起少康剑,就得完全靠你自己的力量去完成啦。”耿丁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似乎,如果继续说下去,他老人家会透露什么天大秘密般,耿丁自律地转身离去。
然而,只这几句话就已经足够了。对于少一来说,他已经从耿丁的眼神里看到了某种鼓励的力量。
瞬间,少一满血复活,不再是那个满腹疑问的小子。
是不是可以把耿丁的眼神,解释为自打少一今天给打通了这可怜的三十六根经脉中的一根之后,少一就不再那么“废”了?就可以喝酒喝到舌头抽筋、看满月看到脖子变长、对歌不带康大大词典了呢……
少一带着十足的想象力,笑了。
在过去的五年里,他从来都处于无尽的苦痛和挣扎之中,没有余力去感知如今夜般的月满之美。
月亮的每次圆满,少一“心的空缺”的大忌就暴露出来。在月亮的映射下,二股死掐的气血因经脉不通、心有陷坑而你死我活。再被月光一激发,更加水火不容,何谈什么赏月啊?!
现在则不同了,今夜月华如水,身体舒畅如徐徐拂过。看来,经脉通和不通,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既然耿丁的眼神充满了确信,那么,少一因为耿丁这样的确信,也可以这样来确信。
他,有救了。
少一多想哥们义气地拍拍耿丁的肩膀,爷们儿地说声:“月圆,我也圆满了。这杯酒,徒弟陪你走一个!”
呛人的炊烟和椒油的面香掺杂在一起,夜色里只有用鼻子去捕捉……
这是咕咕对自己和少一拿下主副剑的犒赏,也是让耿丁欲罢不能的勾馋虫前奏。
耿丁目光有些游离,他故意躲闪开少一的眼睛。少一正准备开口追问后面的内容,咕咕从身后窜出来,急切地代少一追问:“然后呢?鹿和龙是不是和少一那体内二股死掐的气血也有关系?”
咕咕举着一竿子去冬的干腊肉在耿丁面前晃了晃,也不再多说啥,她就知道耿丁会马上回答自己的问题。
耿丁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期待的少一,还是犯难,一阵面香迎面扑来,他吞了口口水,试图不望向那馋人的腊肉,笑眯眯地企图蒙混过关:“先吃饭好吗?不能饿肚子对不?”
月亮已升上山巅,咕咕督促少一去安置桌椅、碗筷,自己则快速地回到左厢房捧来饭菜。随手,她把一竿子腊肉收回了仓库。
……
三碗宽面片上盖着黄花菜的浇头,喷香扑鼻。
一碟河蟹炒豆子、一碟桂花酱肘子、一碟虎皮豆腐,再加一碗热气腾腾的酸辣汤和一坛四年的清香型梨花酒。
耿丁猴急地坐在主位上,捧起酒坛就往自己碗里倒。
咕咕起身按住耿丁手中的酒坛,强调道:“酒可是犒劳用的,爷爷,如果你不给少一解答他的提问,那咱今晚可就只能喝一碗酒。”
咕咕抢过酒坛,先给少一和自己满上,见耿丁急了,就慢条斯理给他的碗里细细地倒了九分酒。
“哎哎——哎——可是不公平啊!”耿丁一时顽童脾性上来,对着咕咕直嚷嚷:“看你二人的酒碗,人不大酒碗倒挺大,而且全都是满满的,怎么轮到我这碗,却只给倒上了九分啊?不行不行!快给老人家满上。”咕咕当然装作没听见了。
少一是咕咕的跟班,他倒是有心给耿丁斟酒,可也没那个胆儿啊。
一碗酒二块豆腐下肚,耿丁这才开始对着两个好奇心深重、巴巴等着、连饭都顾不上吃的小屁孩儿继续开讲起来:
“水火不容,就像‘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一样,是亘古不变的死理。但是,”耿丁卖着关子,咳嗽了两声,这才缓缓地继续讲道:
“但是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生命力极其顽强的物种,它们在这个世界上的历史远比其他任何一个高等生命都要长久。”耿丁举起手中的筷子,问少一道:“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少一猜完,咕咕猜。咕咕猜得不对,少一继续猜……
眼看着咕咕因为屡猜不中就要发飙了,耿丁很识相,他默不作声地缓缓翻了一个大白眼,转而问咕咕道:“咕咕,你真的也不知道?”
咕咕知道爷爷在气她,她顺手拿起银杉木砸向自己脚踝的穴位,以图开经通穴,好自己消消气。
耿丁眼见少一傻子似的掰着手指头,从嘴里蹦出一个个不靠谱的错误答案,他得意地砸吧着这第一碗酒里最后的一点酒星儿,不急不恼地揭示答案,说:“是草木!”
“世上再没有任何物种比得上草木,草木最懂得如何积聚世界每一个角落的能量。还有可贵的一点是,草木属性温良,可以平衡很多的能量冲突。尤其是那些跟生命息息相关的、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动能。”耿丁说完,又神往地摇了摇手里的空酒碗,意思是给点酒好不。
咕咕一只手按在酒坛上,她插话说道:“那,草木跟鹿和龙有什么关系啊?爷爷要是还想喝酒,你就好好往下讲……”
耿丁瞪了一眼咕咕,对少一说道:“平衡水与火之力,让鹿和龙的能量休止互掐……这归功于随处可见的草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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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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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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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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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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