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少一前一阵所思索过的那样,他认为世间没有真正的邪恶,那么,是不是也可以这样推断,看似是大山危险重重、穷凶极恶阻碍了自己登山,实际上,是自己的能力不足以登上山顶。
大山,本就是自然的一部分,你攀登它,不攀登它;它让你过去,还是不让你过去,它都在那里。
要说它是凶是吉,往往是人所赋予的。
真实的大山,只迎接和它匹配的人。
我还会再来!我要长本事,再来会一会大山。
想到这里,少一受挫的心情轻松了下来,他沿着可以看得见针叶林的下坡走了下去。
正在这时,一个黑影好像一团黑云,投在少一行走的路上,黑影从少一的正前方向少一的身后疾飞而过。
少一连忙回头,他看见的还是那只老雕,此时羽翼铺展如狂风,正一路追击一只臃肿的白毛熊而去。
茫茫雪原上,肥胖的白毛熊见势不妙,丢开掌中的鸟蛋,开始狂奔逃窜。那老雕一个急略,猛扎下地面抓起自己的鸟蛋纵身一飞冲天,重新向冰瀑的方向飞去。
那白毛熊奔跑不停,直到发现敌人并没有继续追击的意思,方变飞跑为快步,渐渐放慢了脚步。
别看白毛熊笨拙,可一转眼就跑得变成了一个几乎超出视线的小白点,让少一忍俊不禁。
更稀奇的是,当威胁的敌人消失了,白毛熊突然来了个四肢着地的姿势,好像长长舒了一口气一般,趴在了地上。
它开始疯狂地甩动身体。那动作,好像并不像是有意识的自我驱使,更像是一种中蛊后的发癫。只见它肥大的身躯在四肢着地的情况上疯狂地左右摆动,这样不由自主地抖动个不停……
眨眼的功夫,白毛熊就终于停下了动作,重新恢复了原有的状态,变得气定神闲,它迈开慢悠悠的步伐,渐渐走远。
显然,白毛熊在刚才生死攸关、紧张对立的关头因大大的压力而释放出惊人的爆发力,进行着备战、逃生,和猎捕。
之后,如一根被外力拽弯的竹子一般,在可以松开的一刻,被拽弯的柱子立时反弹回原来的位置上,当一切重又归于相安无事,白毛熊在极度紧张、恐惧之下产生的焦虑,正是通过他有效的发癫、起伏颠簸的抖动而倾泻一净,最终,白毛熊彻底得到了解压,重新回到身体平衡、稳定的状态。
理解了北极熊的作法,少一笑了,他也要学着白毛熊随欲而安,也要学会事后矫正自己回到常态。
于是,少一将从白毛熊那里学到的本事如法炮制,他感觉饿了,就停下脚步,利落地用剔骨刀切下一块兔肉干,再找些洁净的积雪煮融化了,来喝。
困了,他就在就近挖个半地下的雪洞,猫个半宿。
闯时,就一定百分斗志,安时,就好好认耸,少一一边学习一边赞叹,白毛熊师父你这招真有功底!
……
不知不觉地,已经走了四天四夜,但是,少一还是没有走出这诺大的冰原。
既然不能走回头路,不能回到被火山灰淹没的区域,少一该如何应对呢?
此时,少一顾不上想这么多,他更愿意做个用实际行动来拯救自己的人。
似乎,这座高山正潜移默化地在少一的身上产生着某种影响,这影响,又在慢慢地促成某种微妙的变化……
少一并不确切地知道那影响是什么,但他晓得,自己身上有一样东西的的确确发生了改变。那就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平和过。
早晨,少一醒来的时候,阳光正撒在山谷两侧的积雪上,闪烁着柔和、不刺眼的白光。
少一扭头看了看身后高耸入云的西山主峰孤山,孤山依旧如传说中一样庄严肃穆,山顶处,轻描淡写地飘着淡淡的白云,给孤山增添了几分神秘。
少一望着雪地上自己长长的影子,呵呵,虽然自己在死亡边缘走了几遭,有来自沼泽吞噬、风暴雪崩的自然威胁,有来自大黑色这样的魔力的威胁,有自己心里孤独的心魔带来的自毁……
然而,就是面临着这些,少一也还是勇敢地熬过了这许多天,呵呵,少一心想,该表扬一下初生牛犊的自己。
此时,经阳光这么一照,人真的无缘由地欢实开心起来。
突然,他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答案,原来自己的改变就在于:他不再觉得孤单啦。
不仅如此,他还预感到:孤单不再会像以前那样形影不离、愁上加愁、不可战胜。他甚至可以耐得住想要见亲人的急切,而只是低着头稳扎稳打地看路、走路了,有耐心等到八十一天后再与亲人们相见,因为他不那么脆弱了……
这个内心里的转变,是不是因为一直以来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惊险万分的路途上,都用于对付冰瀑、冰缝、大风雪,甚至老雕,根本无暇想到孤单或者其他任何感受呢?
还是因为曾在老杉王树冠上看到的每一幕场景:平静的沙沙声、无语的星空、银色的杉叶海洋,对了,还有那一阵不期而遇的美妙凉风……这一切所带来的欣悦给了他一种恒久的平静?
又可能是金毛猴子(尽管它被大黑色所利用),是杉霸公,给了他友情、亲情,甚至玩伴之情?
再或许,是少一有意驱除孤单,就真的在清空孤单后腾出了心灵的空间,这样,才体会到更多曼妙、复杂、别样的心绪,并注满心灵?
……
这些全是原因,又都全不是。少一望着大孤山苦笑起来。
原因,其实是自己不断的失败!
是失败赶走了侵蚀心灵的孤单。
失败,使少一历经磨难的旅程化成一支轻盈的舞蹈;失败,让他感觉自己不应该和冰川大河一争高低而该全心全意将自己当成自然的一份子;失败,让少一接受了在好胜心之下自己还是个有很多不足的人。
平静地接受了失败,方能重新获得勇气,方能去爱自己。
一路上克服意想不到的艰辛困苦,少一第一次接纳了不会武功的自己,尊重起自己这个菜鸟一点一滴自救的努力。
也因此,连带地,少一产生了对周遭一切有情事物、无情事物的爱,银杉小苗、金毛猴子、小蜜蜂、老雕、白毛熊……
一花、一草、一木、一石乃至一粒微尘……周遭的一切都让少一对之蕴含情感,都成了少一在心里贴得很近的朋友。
少一知道,当不再只是关注自己的时候,孤单也就不再如影随形。
反而,独处也会变得别有趣味。
走出孤单的少一神清气爽。在阳光的照射下,积雪被暖得晶亮欲滴,踩起来更加疏松,伴随着喀嚓喀嚓的脆响,少一深一脚浅一脚地缓慢地下行。
终于,他抵达了最初爬山处的那个营地,那里的草棚没有经过山上风雪的袭扰,看上去,跟少一出发时一个样。
草棚里,出发前留在火炉里的木柴已经燃尽变冷,火炭上盖着薄薄的一层草木灰。
少一随手抓来一根木棍把火炭扒开,将兔腿扔进去,再用两侧的火炭盖在兔腿上,他掰了一点蜂蜜块放在肉干上。
篝火正盛,隔着火炭,肉干发出“哧哧——”的叫声,阵阵轻烟从火炭缝隙里飘出来,伴着蜂蜜渗透到肉丝里的甜美滋润,一股诱人的沁香扑进了少一的鼻孔。
少一盯着眼前这堆火炭,似乎能够看到火炭下面兔腿表面渐渐变成了金黄,和着蜂蜜的肉汁成胶、成油,正一点点地溢出来……
少一忘记了饥饿,忘记了自己正身处随时会被白雪压塌的草棚之下,尽管危险,尽管艰苦,他却只是觉得幸福。
这幸福来自于多日辛苦赶路、来自于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才促就的这顿蜜烤兔肉,更来自于少一喜欢上了这孤独,这能将一路上酸甜苦辣和生死危险都泰然吹成一声口哨的孤独。
此时,一个孤独的小孩正就着孤独的篝火在冰封的雪原上大快朵颐。
一声老迈的咳嗽让少一竖起了耳朵。
“杉霸公,你要不要吃一口?”少一偷着乐。
“沙沙沙——世界上原本没有黑暗,只是光的不在。光来了,黑暗就不在。人的觉察力就是黑夜里的暖光,能让我们轻易绕开那些企图绊倒我们的障碍。沙沙沙——”
“你收集的暖光真明亮,杉霸公,等我长大以后我也想帮你收集。”
“呵呵——要知道,没被释放的情绪容易把我们困在黑暗里,造成易怒、暴力、逃避、退缩、忧郁、麻木,或者像游魂一样,身体明明还在动,可心却感觉不到,有如被抽离了灵魂。沙沙沙——”琇書蛧
“放心,杉霸公,一个充满水的大罐儿再也什么都承不下了。我不是大罐儿,我是大罐儿的提手,每次不开心了,或者想妈妈了,都会用手一提罐子的提手,迅速地将这些坏心情倾倒而空。”少一说着说着,就酣然入睡了,好一个没心没肺不知愁的家伙。
一个苍老的声音始终伴着他,好像催眠曲:“沙沙沙——沙沙——”
……
其实,少一心中的疑问还有很多……比如,为什么一只锦鸡的羽毛会插翅在老雕身上救助自己呢?
比如,为什么杉霸公会在他陷入黑暗的一刻能及时为他“点亮”银光?
那被注入的汁液怎么就让气血饱满而不是互掐?
为什么在自己条件准备不足的时候,大山活生生地用无言劝阻了自己莽进的步伐?
再比如,为什么自己能在瞬间爆发强力、突破崩塌冰川的灭顶之灾,又能在瞬间于不抵抗的情况下被沼泽给轻松放了出来?
……
少一没有停下对未知的追问。
第二天,少一带着一些成形的、不成形的习得经验,准备再次上路。这次,他另辟蹊径。
没有选择再次征服孤山之顶,这次,少一选择通过西山岩洞里的蜿蜒路径,直穿而出。
……
用了大约两个月的时间,少一终于穿过了岩洞。悠闲地吹着口哨孤独地走出了大孤山,踏上去往平原的征程。
站在平原之上,少一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来时的高山雪巅。
他在心中默默地告诉孤山:我还会回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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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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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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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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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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