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别跑!”
“站住!”
这是哪儿?南江的城中村?为什么每条路都没有尽头?不能被抓住,不能被抓住,不能被抓住......
“啊!”
几个警察突然蹿出,拦住了去路。
“把你偷的东西交出来!”
“我没偷,我没偷!”
“没偷,你跑什么?”
“你们要抓我坐牢,我不去!”
“呵,你也知道自己犯法了?”
“不,我没有,枪是我捡的,不是偷的。”
“枪?什么枪,你偷了人家十万块钱。”
“什么钱,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
“那你出租屋里这一袋子钱哪来的?”
“你们,你们栽赃!我是被冤枉的!阿荛救我!”
“哼,谁愿来救你?他不是抛下你跑了?”
“不会的,滚开!”
“砰!”病床旁的矮柜被往后倒的椅背,狠狠地撞了一下。
尹襄阳在倾倒撞击中猛地醒了过来,是梦。
多少年了,没想到会再次做起那个梦。
“做噩梦了?”病床上的高榕缓缓看向她。
“嗯,没事。”压制住内心的不适,她起身笑了笑“我去洗把脸。”
等她擦着脸从卫生间出来,高榕已恢复原状,又静静地在看着对面墙上的那扇钟。
秒针“咔擦咔擦”地走,不紧不慢地转过一圈又一圈,
“真不知道这个钟有什么吸引力,我刚学你盯着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她走到床边笑道。
高榕也微微笑,视线一动未动。
“闷不闷,要不我给你念念新闻,看看最近热搜又...”
“襄阳。”高榕打断。
“嗯,你说。”她忙在床边坐下。
“该让他,回来了。”
他?尹襄阳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裴裳,高榕的儿子,在英国读大学。她在客栈住了两年多,从未见过,只在只言片语中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高榕艰难地抬手伸向床头的矮柜,尹襄阳知道她要干什么,忙道“我来”,抢先一步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支手机,递了过去。
盯着通讯录第一行的名字,看了几分钟,她把手机又递回给尹襄阳“你来,你帮我打。”
“好。”尹襄阳没多想,接过来就拨出号码,点开了免提。
电话响了两声,便接通,一个清冷的声音传出:“喂。”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裴裳的声音,没有想象中大男孩惯有的不羁与张扬。
只有短暂的一声“喂“,而后就是无言的等待。
尹襄阳忽然意识到,这通电话她还没想好开场白怎么说。
听筒里静默了几秒,又传来一声“咩事(白话:什么事)。“
尹襄阳慌忙出声“呃喂,你好,是…裴裳吧,我,我是你妈妈的员工,尹襄阳。”
“出什么事了。”男孩转换成普通话询问,语速略有加快,但声音依然平静。
“呃…”她看了眼高榕,犹豫了下,“你妈妈...生病了,麻烦你…跟学校请个假,回来一趟好吗。”
“好。”这一声答应的很快,没有半分停顿。
尹襄阳正思考该继续说点儿什么,又听到对方问“她,怎么样?”
尹襄阳望了一眼高榕,回道“目前...还好,现在在休息,等她醒了,再给你打个电话?”
“不必,我很快回去。”
“好,那我们保持联系。”
“嗯。”
一通电话,很快结束,高榕全程都在看钟,没出一声。
“监护人的电话,也要我打吗?我...读书不好,英文很烂,怕说....”
“不用,我来。”
监护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白人女性,叫Jemma,早些年在香港与高榕相识成为了朋友。裴裳8岁去英国读书,她便受托成为了他的监护人,这些年他与她相处的时间比跟自己亲妈的多多了,所以即使他如今已经19岁了,但Jemma依然像家人一样时常关照。
高榕也很信任她,儿子在英国时,她极少联系,通常都是通过Jemma来了解情况,两人保持着深厚且可靠的友谊。
视频通话是全英文的,尹襄阳听不太懂,只看到两个人都一直在微笑,即使已经红了眼,泛了泪光。虽然不知道她们聊了些什么,但可以确定一点,高榕在跟朋友做最后的告别了。
伤感迅速蔓延到尹襄阳心上,让她陷入了惶恐,再不愿承认,她也知道快了,高榕的身体撑不了几天了。这也意味着,自己又要成为孤家寡人了。
为什么,漂泊近三十年,对自己好的人屈指可数,每一次都以为遇到救赎可以上岸,可偏偏又会被抛下,为什么总是这样...
“襄阳,襄阳。”
高榕连唤两声,她才从自怨自艾中回神“哎,打完了?我,我把床放平,你休息会儿吧。”
起身要去摇床,高榕一把拉住了她“襄阳,你去帮我拿样东西吧。”
安陵的秋,晴多雨少,日日艳阳高照,是尹襄阳最喜欢的时节。
以往这个时候,她和高榕会在客栈外靠墙摆一排摇摇椅,免费供来往的旅人歇脚,旁边还特地立了块牌子,写着“请坐,共赏秋阳“。
真的会有路过人选择停下来,坐一会儿。一坐下,就会有一杯清茶和一把小蒲扇送到手上来,没有寒暄客套,只是会心一笑,大家静静地待着,互不打扰。
这么个文艺且不盈利的小举动,被人们一传十十传百,慢慢便成了安陵的网红打卡地,有了些微小名气。
今年,她们还没来得及再摆椅子,高榕就住院了。
客栈不在市里,离医院很远,所以尹襄阳很久没回了。再见到大门上刻着“他乡遇“的木匾,还有院子角落里叠起的一堆摇椅,心里不由得一阵钝疼。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院子左手边第一间平房,高榕的卧室。
似乎是知道主人再也回不来了,房间里的每一件物品都黯淡无光,尹襄阳环顾了一眼便不敢再多看,径直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翻出了一个老式的木匣子。
木匣子很特别,需要捏着突起的小木柄转几圈,盖子才会“吧嗒”弹开。
匣子内部空间不算小,但里面只躺着一个红色绸缎袋子,袋面上有黄色丝线缝着一个圆圆的福字,看上去应该相当久远了。
尹襄阳拿起袋子掂了掂,打开束口,从里面倒出了两张照片和一块圆润的白玉平安扣。
平安扣看起来比较贵重,她小心的塞了回去,只打量起照片。
两张照片新旧、大小都不一样,较新较大的那张,是高榕嘱咐她拿的。m.χIùmЬ.CǒM
相片里的是个穿着英伦校服的华人小少年,小脸白净,五官精致,略瘦,个子不高,梳着偏分小背头,背着手直挺地站在一片草地里,没有笑容没有表情,双眼沉静地看着镜头,看上去奶呼呼的,但又透着一丝明显的倔强。
这应该就是裴裳的小时候。
尹襄阳对着光端详了片刻,又拿起另一张照片。
这一张尺寸虽小,但是信息量较大,是一个看上去很有身份的男人端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个胖嘟嘟的奶娃儿。
看轮廓,奶娃儿是裴裳幼时无疑了,至于那个男人...就是他“传说中”的父亲?
应该是了,两人的眼睛很像,细看之下整张脸都有相似的神韵。
男人看上去应该有六十岁了,不过样貌是不难看的,单就五官循迹,年轻时应该是个十分俊秀之人。
高榕的一次醉酒,透露过这个男人的零星身份,一个有四房太太、十个子女的香港富商,同时也是位社团大佬。
尹襄阳此刻仔细打量照片里的人,霸气外露,不怒自威,不由觉得确实挺符合当初她听故事时的想象。
再赶回医院,高榕竟然还在看墙上的钟,听到动静,她缓慢看过来“拿到了?”
尹襄阳点头,把照片递了上去。
“认识一下吧,襄阳,这就是我的儿子,裴裳。”高榕举着照片,用手指轻轻摸着少年的脸。
“真好看,像你。”
高榕笑“这是他8岁那年,刚到英国时,Jemma拍的,看得出,他不情愿,也不自在,因为我从没给他拍过照。”高榕轻轻地摸着相片里的少年,声音微颤。
“裴裳已经发信息说订到今天的机票了,他明天就回来了,到时我给你们拍张合照。”尹襄阳说着不由有些鼻酸。
“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怎么会不愿意,你是他妈妈呀。”
“916天,我们有916天没见过面,没说过话了。”
“916?我们认识应该也有九百多天了吧。”
“是,他是周三回英国的,下一个周三我就遇到了你。”
“好巧。”尹襄阳拉过凳子,紧挨着床边坐下。
“襄阳,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
“裴裳这次回来...想托付你帮我照看他。”高榕紧握住尹襄阳的手。
“嗯,放心,我尽快在医院附近给他租个合适的房子,再请个做饭的阿姨。”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以后希望你帮我...”
“榕姐!你别胡思乱想。”
“面对现实吧,襄阳,我的情况越来越糟,你我都很清楚,时间真的不多了。今天我忽然有了些精神,这或许就是老天爷让我赶紧把事情都交代好。”
“不会的,榕姐...”尹襄阳吸了吸鼻子,不知该说什么。
“我走后,裴裳就成了孤儿,你别看他19了,其实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我一没,在国内,他真的是孤苦无依了。除了你,我不知道谁还可以托付。”
“Jemma不是......”
“他这次回来,会留下。”
“你要他留在国内?”
“不,他自己会留下的,拜托你,拜托你帮我,照看他。”高榕目光恳切。
“我…”她值得被如此信任吗?高榕根本不知道她的过去,她看了眼门外,一咬牙沉声道“我可能不行,榕姐,我其实以前坐…”
“我知道。”高榕抬手打断“我知道,你的过去,但是过去,早就结束了。”
“你知道?”
“快三年了,襄阳,我们朝夕相处了快三年,一天也没分开过,你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员工,还是朋友,是家人,我信任你,也需要你。裴裳这孩子,有些…特殊,在国内,他真的需要有个人陪伴在身边。”
“可是,我从未跟他接触过,我不知道能做什么,你知道我连饭都做不好,我怕会…”
“你不用去刻意做什么,就像朋友、家人,或者就像和我在一起一样就行,我只需要他身边有个值得信任的人陪伴就行了,钱,你不用操心,我已安排好,另外,客栈也全权交给你。”
“不,榕姐,不是钱的事,客栈我也不能要,裴裳回来后,有任何需要,我都会义不容辞,但…”
高榕抓紧她的手再次打断“客栈,你必须接手,不能拒绝。我看得出,你喜欢‘他乡遇’,把它托付给你,它才有继续存在的意义。至于裴裳,他可能和其他孩子,不一样,跟他相处一段时间,你就会知道了。襄阳,我需要你去…帮助他,让他能告别过去。襄阳,其实这些事,我已经和律师说好写进遗嘱里了,所以我垦求你,恳求你不要拒绝,否则我真的死不瞑目。“
“榕姐,为…”尹襄阳不明白有些话里的意思,还想问清楚,高榕却突然眉目一蹙,捂着腹部蜷缩起来。
病痛又开始了,克制不住的颤抖伴随着剧烈地喘息,让人惊慌。
“榕姐!“尹襄阳唰地站起身,迅速按响了床头的呼叫器,她抱住高榕乱动的身子,着急地朝着门外高喊”医生,医生,快来!“
高榕陷入了昏迷,到了半夜,病情更是急剧恶化,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并提醒尹襄阳可以准备后事了。
准备后事,这四个字,让尹襄阳瞬间感到坍塌,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即使有心理准备,也仍是不知所措。在医院的走廊上呆呆地坐到天亮,才勉强提起精神给高榕的律师苏民打去电话。
“她儿子什么时候能回?”苏民问。
“现在这个时间已经在飞机上了,北京落地再转机,不延误的话,下午七点左右应该能到。”
“那好,殡仪馆我来联系,后事他们会全权负责,我下班之后过来医院。”
十多个小时的等待,对尹襄阳来说是一种煎熬,她每分每秒都在祈祷高榕坚持住,每分每秒都在祈祷时间过快点,再快点。
裴裳到达北京后,曾发过消息【到安陵的航班两个小时后起飞,她现在怎么样?】
这或许就是母子感应吧,他这样问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尹襄阳思考再三,决定如实相告。
【不太好,昨夜病情有了变化,不过医生一直在尽力救治,她一定会等着你回来。】
傍晚六点,尹襄阳准备出发去机场,裴裳的飞机大概在八点降落,而机场离医院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所以要提前去。
临走前,她站在ICU大门外轻轻说了句“榕姐,裴裳回来了,我马上带他来见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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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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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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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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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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