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物莫不有死,不仅凡俗的生灵,连伟大的神祇也概莫能外。
主宰一切的奥丁神也步入了他的暮年,神界阿斯加德的力量已不能慑服邪恶。这时,饿狼在天空追逐太阳和月亮,毒龙在地下啃噬生命之树的根基,被放逐的恶神洛基、驾着死人指甲之船的死亡女神海拉、魔狼芬里尔、火巨人苏尔特尔、海洋巨蟒伊门格尔……各路妖魔邪祟蜂拥而至,奥丁和雷神托尔,以及瓦尔哈拉神殿中众多的精英武士奋力激战,奈何终究敌不过早已注定的命运,正邪双方最后都在毁灭一切的大火中尽归尘土。
这就是北欧神话著名的终曲:诸神的黄昏。苍凉肃穆的宿命感,一如瓦格纳的同名歌剧。或许是由于生活在北极圈的严酷环境,北欧先民为他们的神也设定了如此悲壮的结局,而这也似乎预示着,存世的万事万物,皆有尽时。
1
奥丁神的年代早已远去,千载之下,爰有瑞典。
这是当年奥丁子民维京人的嫡传后裔之一,大约在公元11世纪形成国家雏形,16世纪成为近代意义上的独立王国,在18世纪晚期,这个国家曾有一位国王,称作古斯塔夫三世。
古斯塔夫三世,根据欧洲王室的命名惯例,这个称号说明在他之前瑞典君王谱系上曾有过两位叫“古斯塔夫”的国王。那两位“古斯塔夫”都非凡品:第一位,是瓦萨王朝的开国之君古斯塔夫·瓦萨(1523年-1560年在位),他少年时就经历了1520年丹麦人针对瑞典贵族的“斯德哥尔摩大屠杀”,作为幸存者,冰天雪地单身逃亡,最终竟拉起义旗驱逐外敌,脱离丹麦主导的“卡尔马联盟”独立建国,此后虽然数度王统更易,但瑞典作为独立国家的基础,可说是此公一手奠定;第二位更了不得,便是古斯塔夫·瓦萨之孙,17世纪的“三十年战争”中威震全欧的古斯塔夫·阿道夫(1611年-1632年在位),整个瑞典史上军功最盛的君主、唯一一位“大帝”(theStore)称号获得者、现代线性步兵阵的创始人,在他的时代瑞典几乎化波罗的海为内湖,很多人认为他就是诺查丹玛斯的奇书《诸世纪》里预言的那位“北欧雄狮”。
至于古斯塔夫三世,与两位同名前辈间的血缘关系其实很疏远,他的父系出自德意志诸侯国荷尔斯泰因-戈托普,他祖母的祖母是古斯塔夫·瓦萨的重孙女,故而当瑞典王室后继乏人时,他的父亲阿道夫·弗雷德里克被选定为储君,那是在1743年,古斯塔夫三世要等三年之后,才来到世上。
这样算来,古斯塔夫三世身上只有1/128的血统来自瓦萨,而与古斯塔夫二世则根本不在一个支系上。尽管如此,古斯塔夫三世却颇以这两位前辈为自豪,自幼便渴望建立自己的功业,成为与他们比肩的一代雄主。
但随着年纪渐长,他开始意识到此时的瑞典,已不是彼时的瑞典。
古斯塔夫二世·阿道夫画像
2
古斯塔夫三世的父亲阿道夫·弗雷德里克入继瑞典王统,从血缘逻辑上说是比较勉强的,他的登基,是因为一系列的意外。
第一个意外还并非关乎他本人,而是出在他的前任身上。1718年,时任瑞典国王卡尔十二在挪威的一次小规模平叛作战中意外身亡,36岁,身后无嗣,此时享有继承权的只剩下他的妹妹——20岁的乌尔丽卡·埃勒欧诺拉,而这位公主已于1715年远嫁黑森伯国(德意志诸侯国之一),此时年纪尚轻,在瑞典国内全无政治根基,瑞典议会抓住时机大敲竹杠,迫使乌尔丽卡签署了大量限制王权的条款,这才助她成为瑞典女王。乌尔丽卡的夫婿黑森伯爵弗雷德里克,以伴王(princeconsort)身份,与她一同实施统治,两年后乌尔丽卡让位,弗雷德里克转正为国王[1]。弗雷德里克登基次年瑞典就向俄国割让了波罗的海沿岸大片土地,这让他的统治从一开始就缺乏威望,加之身为外来者,没有足够的民意基础,凡事只得更依赖议会支持,代价则是让渡了更多的王权。贵族、教士、城市居民和农民代表组成的“四级会议”[2]成了瑞典最高立法机构,平时,则由参政院主持日常政务,国王的权力大大削弱,在参政院表决中仅拥有两票。
此时瑞典政坛的掌控者,是一批少壮派军官和新兴贵族、商人集团,被称为“礼帽党”[3],这个政治势力最初是古斯塔夫二世扶植,用以制衡旧有的贵族势力的,此时他们果然排挤掉了旧贵族、僧侣集团的“便帽党”[4],成为议会主导力量。
“礼帽党”秉政下,瑞典社会的政治经济活力被激发,这段时间被称为“自由时代”,但在对外方面礼帽党给瑞典带来了灾难。1741年,他们狂热的领袖卡尔·吉伦伯格起兵伐俄,历时三年,瑞典失败。这次失败催生了另一个意外:俄国人这回在领土要求上还算客气,但对瑞典王位,提出了意见,战争期间即位的女沙皇伊丽莎白·彼得罗夫娜希望下一任瑞典国王是位亲俄派。
和卡尔十二一样,弗雷德里克与乌尔丽卡也没有子嗣,问题应该出在女方,因为弗雷德里克不乏私生子女,但显然他们都不具备继位的资质。瑞典议会最终物色的人选便是阿道夫·弗雷德里克,除了前述与瑞典王室的一丝细微血缘关系,阿道夫还与女沙皇沾亲带故:当时伊丽莎白·彼得罗夫娜已确定自己的外甥、15岁的荷尔斯泰因-戈托普公爵卡尔·彼得·乌尔里希为未来继承人[5],而阿道夫正是彼得的亲叔叔兼监护人。
阿道夫·弗雷德里克
通过这么一大串的复杂关系,阿道夫·弗雷德里克被确立为瑞典储君,并在1751年“黑森的弗雷德里克”去世后嗣位为王。同为没有根基的外来者,他与前任面临的局面十分相似:议会掌控着国家,国王没有实权。阿道夫不甘于只当一个虚君,1755年议会党争激烈之际,他曾趁机谋划政变夺权,但计划泄露,政变流产,此后国王被更严格地控制,被认为唆使了未遂政变的王后被与国王隔离,参与者中的非王室成员,都被礼帽党处死。
不久后“七年战争”爆发,战火遍及欧美,瑞典也被卷入,站在法国、奥地利一方与普鲁士作战,试图夺取波罗的海南岸的波美拉尼亚,却最终一无所获。得不偿失的战争导致瑞典民生凋敝,礼帽党权势大挫,便帽党趁机反攻,原本无足轻重的国王成了两党竞相拉拢的对象。但此时年过六旬的阿道夫·弗雷德里克已无力再有什么作为,大权旁落,只能化悲痛为饭量。1771年2月12日,他在斯德哥尔摩的王宫中死去,官方说法是死于中风,而坊间传闻说,他是因为一次暴食,撑破了肚皮。
国家困顿,先王晏驾,议会内乱,这样的局面对王储古斯塔夫来说,正是最理想的登台时机。
3
“自由时代”,失去王权的瑞典君主们移情于文艺,因此18世纪也是瑞典宫廷艺术与建筑的黄金时期。古斯塔夫自幼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浸淫,性格中不可避免地带有大量的浪漫情调,对戏剧、舞蹈、建筑、绘画,以及法国、意大利、中国等各色异域文化都十分醉心。
但古斯塔夫三世的浪漫不只限于风花雪月,对于政治,他同样怀有浪漫的想象。
对他那个年代的瑞典人来说,大国的记忆还行之未远,不要说古斯塔夫二世的“北欧雄狮时代”,就是半个多世纪前卡尔十二在位时,瑞典还是能与俄国彼得大帝争雄的北方强国。而自从王权衰颓,瑞典的运势也大不如前,在欧洲正逐渐沦为二线国家。古斯塔夫夙夜忧叹,亟盼瑞典能够重振雄风,并且,他相信这必须由一位英明神武又乾纲独断的强力君主来实现,而他本人,正是当然人选。
这不难理解,毕竟以他那个年代的认知范围而言,大国的崛起通常都需要强大的君主与君权,无论是古斯塔夫二世的瑞典、彼得大帝的俄罗斯,还是他舅舅腓特烈大帝的普鲁士,莫不如此。而他五岁起就被立为王储,注定将君临瑞典,又自幼天资聪慧,在那些担任他导师的瑞典第一流学者们的赞誉中长大,这样的心理暗示使他早就相信国家兴衰将系于自己一身。
1768年,初涉政坛的王储古斯塔夫血气方刚,试图继续他父亲十几年前未竟的夺权斗争。他召集特别会议,要求当时掌权的便帽党修改宪法,重新划分国王与议会的权限,但无论便帽党还是在野的礼帽党都不希望王权卷土重来,两派协力抵制下古斯塔夫这次莽撞的尝试落空。他十分失望,并更加坚定地认为瑞典目前的颓势是王权不振、议会误国所致。
到了1771年,阿道夫·弗雷德里克去世,此时的古斯塔夫正在巴黎,之前他已遍访欧洲各国,路易十五绝对君权的法国模式是他最赞赏的。其实,古斯塔夫并不是那种嗜权如命的旧式君主,他也深受当时欧洲的启蒙运动影响,但在启蒙运动的诸子百家中最为他欣赏的是伏尔泰的“开明专制说”,虽然后者只是设想由一个“开明并深谙哲学的君主”来自上而下地主导社会改革,以控制变革期的秩序和改革成本,但古斯塔夫在内的君主们显然更关注这个学说中强调“君权”的部分。眼下,他的机会终于来了,丧父之痛掩不住一丝如愿以偿的欣慰,在征得了法国以及普鲁士的支持后,古斯塔夫返回斯德哥尔摩,准备将他的志向付诸实施。
古斯塔夫三世画像
5月29日,古斯塔夫加冕为王,时年25岁,自此名字后面正式有了“三世”的称谓。不同于前两位来自德意志、只会说德语的国王,加冕典礼上古斯塔夫三世一口纯正的瑞典语,为他赢得了不少人气。
国家的主宰者仍是议会,而除了在演讲中呼吁两党和衷共济,新国王似乎也没急于尝试改变现状,一切运转如常。但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汹涌,一场瑞典版的陈桥兵变正在酝酿。
4
伏尔泰曾盛赞“自由时代”的瑞典是“最自由、国王最无实权的国家”[6],但当时议会政治在全球范围内尚属新尝试,瑞典人也并无经验,制度远未臻完善,议会虽吸纳了全国四个等级的代表,但占优势地位的仍是新旧权贵礼帽党和便帽党,他们都可凭借权柄为小团体利益营私。况且这个大半领土在北极圈内的国家,在尚未开始工业化的18世纪,经济基础还很薄弱,支撑不起过于超前的上层建筑,阿道夫·弗雷德里克统治末期几场天灾导致农作物歉收,很多瑞典人陷于贫困,进而萌生出对执政者无所作为的不满。
如前所述,当时把持朝政的便帽党是一个传统世袭贵族的利益集团,和礼帽党相比,更具保守和封闭性,对商人、新兴贵族等新晋力量挤进利益集团分一杯羹的企图,一向十分排斥,因此他们也树敌颇多,那些权力斗争的失意者们,很自然地向国王靠拢。而在对外方面,便帽党唯圣彼得堡马首是瞻的亲俄外交路线也很挫伤瑞典人的民族情感。这些都为古斯塔夫三世创造着条件,当便帽党顶在前面承受民众怨愤时,年轻的国王在谋划一次行动,为王权收复失地。
计划是这样的:一位与便帽党敌对的男爵雅各布·马格努斯·斯普伦特伯顿将与国王协作,在自己位于芬兰的领地策动军队哗变,占领芬兰最大的海防要塞瑞典堡[7],并佯装进攻首都。军事威胁可以使国王有足够的理由打破制度设置调动军队,古斯塔夫就借此机会在首都集结禁卫军,取得其效忠,伺机调转枪口,对付议会,控制首都后颁行将权力收归国王的新宪法。除了男爵,古斯塔夫的弟弟卡尔公爵和出身将门的约翰·克里斯托弗·托尔伯爵,也将在首都以南斯科讷省的克里斯蒂安斯塔德城堡发起同样的行动以为呼应。
计划虽需借重军方之力,但一个重要注意事项是:这必须是一场不流血的政变,因为这不仅关乎古斯塔夫三世接下来在国民面前的政治形象,也是之前和法国、普鲁士等方达成的默契,是后者们支持古斯塔夫夺权的前提条件,因为他们也都不希望自己日后的盟友是嗜血暴君,那会给他们的外交政策平添道德负担。
1772年7月下旬,斯普伦特伯顿男爵从斯德哥尔摩返回芬兰,计划暗暗启动。
同时,在首都的古斯塔夫开始着手在禁卫军中寻找愿意效忠者。
一切进展顺利。同年8月6日,托尔伯爵在克里斯蒂安斯塔德城堡起事,首都震动。卡尔公爵以平叛为名,率兵南征,但抵达后即与托尔伯爵兵合一处。
十天后,斯普伦特伯顿也在芬兰得手,大造声势,扬言进攻斯德哥尔摩。但接下来出了点意外,波罗的海持续不断的西风,使芬兰方面的舰队无法航向瑞典。
此时的斯德哥尔摩,国王表面上仍在部署平叛,但便帽党方面已经看出,国王和作乱者们其实是一伙的,于是以保安之名,动用首都警备力量加强对王宫的监控。古斯塔夫很明白自己的处境,两处外援远水难解近渴,一旦便帽党率先撕破脸,自己就全落被动了,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8月18日晚上,国王在宫中安排舞会,这是他热衷的娱乐项目,任谁都不会觉得异常,但宾客中,包括一批他精心物色的禁卫军军官,借着舞会的热闹,古斯塔夫将这些人悄悄召集到一间守卫室,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并向诸人保证:
“若诸公愿效仿令祖上辅佐先君瓦萨、阿道夫,追随寡人,则我将不惜生命与血肉,拯救祖国瑞典。”
一干少壮军官被他说得热血沸腾,当下一人答道,“我等皆愿沥血舍生,效忠陛下!”余者众口一词,毫无犹疑。古斯塔夫便与众人盟誓,免除了他们效忠国会的誓言,军官们则重新发誓,今后只听命于唯一的“合法国王古斯塔夫三世”。君臣相约,明日举事。
舞会尽欢而散。
次日清晨,还蒙在鼓里的便帽党党魁、枢密院议长图尔·卢德贝克被拿下,紧接着其他要人也纷纷被控制,几乎一个上午,政变顺利成功,整个过程果然没有流血冲突。中午,卫队簇拥下,古斯塔夫三世跨马游街,眼见年轻的国王神采奕奕,举手间就颠覆了民怨极大的便帽党,首都民众不由得为之折服。
8月21日,政变成功的第三天,古斯塔夫三世在王宫召集四级会议,发表重要讲话云:
“我治理国家要使人们享受自由,我绝不想侵害你们的自由,我们要废除的只是党派的暴政,我要建立一个坚实稳固的整体,来替代专横暴虐的统治,这种坚实的政体是瑞典古代法律所规定的,是我最伟大的祖先时代的惯例。”[8]
瑞典画家CarlGustavPilo奉命创作的油画《古斯塔夫三世加冕》
所谓祖宗之法,自然就是指瓦萨和古斯塔夫二世时代的实权君主制,这意味着瑞典将由议会政治退回王权政治,但当时的瑞典人久乱思治,对政党倾轧民生多艰的“自由时代”,也并不怎么留恋,而古斯塔夫三世表现出的久违的“英主风范”,反倒更令人期待,于是政变得到了国人的认可。一时间,政变中禁卫军作为身份标识缠在左臂上的白丝巾成了时新打扮,风行于首都;文思迅捷者抢作的新曲《古斯塔夫祝酒歌》,则成为最新的流行歌曲广为传唱。
芬兰和南部的“兵变”,自然不了了之。事前已达成默契的法、普等主要邦交国也乐见政变之成,没有干预,国家很快恢复平静。随后古斯塔夫三世组织通过了新的宪法,以法律形式大大扩张了国王权限。同时,趁着人气正旺,组织各种形象工程,包括请画家绘制以他加冕礼为题材的恢宏油画,以艺术的包装,强调自己的“受命于天”。
自此,“便帽党”、“礼帽党”、“自由时代”,统统成了历史名词,瑞典历史以古斯塔夫三世为主角,另开新篇。
5
毋庸讳言,为期20年的“古斯塔夫三世时代”是个君权专制的时代,但从实情上看,至少不像字面上那么糟糕。
平心而论,古斯塔夫三世的执政有惠于民。上台之初,他就革除了长期以来的党争弊病,降低关税以鼓励出口,将贵族们垄断的酿酒等一些高利润行业收归国有,一方面增加政府财政收入,同时也避免当时饥年中酿酒造成的粮食浪费。他明白政变和这些举措得罪了贵族阶级,所以更多、更主动地寻求与平民阶级的结盟,他出台了一系列举措,例如在他颁行的第二部宪法(1789年《联盟和安全法》)中明确“所有的臣民享有同样的权利”,赋予平民在任何等级法庭上的陪审权;破天荒地允许有经济条件的平民购买并任意使用贵族、甚至王室名下的土地,以此打破社会阶级的固化;古斯塔夫还提倡宽刑省法,废除诸多中世纪流传下来的残酷肉刑,禁止审讯时的刑讯逼供;此外他还对贫民实施救助,对天主教徒、犹太人等少数信仰群体,也给予了一定的宗教自由,这些在当时的全世界都属闪耀人性光辉之举。甚至一段时间内,古斯塔夫还曾出台法律保障新闻自由,直到这种自由波及他本人,才又将之废止(1774年-1778年)。
文化方面,素以风雅自赏的古斯塔夫结交资助了一大批当时瑞典的艺术家、剧作家、建筑师、科学家,使之各尽其才,虽有奢靡之诟病,但不可否认他在位期间的瑞典迎来了文化繁荣。
武功方面,古斯塔夫一向以重振北欧大国为念,着力重建波罗的海舰队,添置舰船整饬海防,除了家门口,还试图在加勒比、西非、印度等殖民者乐园为瑞典拓展势力范围,只是这些尝试,都难称得上成功。
国王允武允文,臣民的保王主义热情自然高涨。三角形的定律就是两边之和大于第三边,三个社会层级中,最上的国王和最下的平民在政治上的联合,使得处在夹层地位的贵族风光不再,参议院由最高权力机关退化成了国王的咨询机构。
但信奉“开明专制”学说的古斯塔夫三世,毕竟不是那种试图主宰一切的东方式君主,他的权力欲有其边界,多少还为议会保留了一定权限,包括最重要的税收权。此外宪法还规定,国王虽有对外宣战之权,但须经过国会同意,正是这一条款,为国王与议会未来的新一轮权力交锋埋下了伏笔。
6
1788年7月,平静了几十年的北方战火重燃,古斯塔夫尽起水陆大军,东征俄罗斯。
16世纪起,瑞俄两国围绕波罗的海的争霸战已持续两百多年,最近两次,卡尔十二对决彼得大帝的北方战争以及前文提到的1741年礼帽党发起的第六次俄瑞战争,瑞典人都输惨了,所以,古斯塔夫三世的战争一方面是俄瑞争霸的惯性延续,但同时也是他不得不为的一次力量宣示。他亲政已16年,从国会收回了大部分权力,但贵族们始终不甘心权力被褫夺。近年来,古斯塔夫主导下的开拓西非殖民地和酿酒业国有化这两项倾注巨大国力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这在一定程度上动摇了他的威信,新成长起来的一代贵族阶级蠢蠢欲动,国王迫切地需要一场胜利来重塑“一代英主”的形象,而没有什么胜利,比对宿敌俄罗斯的胜利更有说服力。琇書網
古斯塔夫相信自己找到了绝佳的时机,一年前,俄罗斯与土耳其奥斯曼帝国为了克里米亚半岛的归属,各起倾国之兵在黑海和东欧展开激战,虽然土军战事不力,但也将俄军的大部分精锐牵制在了南线,北方空虚。当年卡尔十二败于彼得大帝之手后,一心联土抗俄,却不逞身死,此时机会自动送到古斯塔夫手上,他不免觉得受到了历史的眷顾,发出一封明知不可能被接受的对俄通牒之后,就出兵杀向俄国在芬兰的领地。
但他碰上的对手,也和彼得一样难缠——女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以下事实足以说明这个女人的段位:俄国历史上,被尊称“大帝”的一共就两位,一位是彼得大帝,另一位就是她。
这位女沙皇和古斯塔夫是远房亲戚,都有黑森血统,她已故的丈夫彼得三世则是古斯塔夫的堂兄,前面提过,他是自小在古斯塔夫的父亲监护下长大的。1762年叶卡捷琳娜发动禁卫军政变推翻彼得三世自领皇位,在政变这件事上,堪称古斯塔夫的前辈,而作为一个外来女子竟能有此手段,亦足见其不凡,此时虽然手边兵微将寡,这个强悍的女人毫不示弱,当圣彼得堡人竞相逃离时,她仍放言“即便瑞典人占领了圣彼得堡甚至莫斯科,也要率领军民在帝国的废墟上与之决战到底。”[9]同时,古斯塔夫选择了合适的时机,却没选对具体的时间点,此时叶卡捷琳娜为了黑海战事而新组建的波罗的海舰队尚未起航,在海面上仍有力量周旋,当瑞典陆军在芬兰长驱直入时,俄国舰队在芬兰湾的霍格兰岛海域击败瑞典人,截断了他们的海上补给线。
远征功败垂成,试图通过军功来化解的国内压力反而加大,之前急于建功的古斯塔夫对俄宣战没有经过国会许可,此时一批瑞典贵族抓住这个程序漏洞,试图弹劾国王,而由于军事失败,一向站在国王一边的军方此次也有不少人参与进来。1788年7月,这个反国王的小团体在安雅拉庄园密谋,试图绕开国王与俄国停战,共有113名参与者,但由于消息走漏,他们未及行动就被古斯塔夫镇压。并且,已深谙民意操控技巧的国王,抓住民众对“战争期间窝里反”的本能反感,成功掀起了一轮反贵族的爱国主义运动,并于次年通过了前述的进一步削弱贵族权利的第二部宪法《联盟和安全法》。
1789年俄军反攻。8月,俄国舰队在来自荷兰王室旁支拿骚-锡根家族的卡尔王子指挥下,凭借近乎双倍的兵力,在斯文斯科松海战中重创瑞典海军。次年春天,古斯塔夫三世亲临芬兰前线,此时瑞典舰队的力量已仅及俄军一半,被迫转入守势,以近海的划桨船和海岸炮台辅助主力舰队,总算在7月8日到10日的第二次斯文斯科松海战中,赢得一场大胜,以4艘船沉没、300人伤亡的代价,击沉、俘获俄舰64艘,杀伤、俘获俄军7500人,是为瑞典海军史上最辉煌的胜利。但大胜换来的也只是停战谈判的机会,因为瑞典远洋舰只损失严重,已基本失去了主动攻击的能力;另一边俄土战争俄军也胜利在望,主力看起来很快会从南线班师(事实上持续到1792年),而作为俄国的盟友,瑞典的另一宿敌丹麦也准备参战。
在俄方做出一些让步后,古斯塔夫与叶卡捷琳娜叔嫂言和,8月14日两国签订《维雷尔和约》,各自退回战前领土(次年的补充条款中俄国支付了瑞典一笔钱)。这意味着,古斯塔夫三世雄心勃勃的争霸战,最终徒劳无功。而安雅拉阴谋后,古斯塔夫和反对者之间的裂痕已不可弥合,一场更激烈、更直接的行动,已在暗暗筹谋。
7
1792年3月16日,斯德哥尔摩,王宫北面的皇家歌剧院,一干宫人正紧锣密鼓筹备当晚将在这里举行的盛大舞会。
这座堂皇的歌剧院位于王宫之北,落成已有10年,出自瑞典一流建筑师阿德尔克兰茨之手,而据说古斯塔夫三世本人也参与了图纸设计。因此,他格外钟爱这座剧院,这里带给他作为国王和艺术家的双重满足感。
古斯塔夫常在皇家剧院举办假面舞会,对这种社交活动的喜好,或许来自他最推崇的法国宫廷文化,舞会上大家都以面具覆面,隐藏起真实身份,没有了尊卑之别,无论是否真的辨认不出彼此,都可以此为借口脱略形迹,拟把疏狂图一醉。“面具遮住了脸孔,却解放了灵魂。”
作为一个浪漫主义者,这样的氛围自然很对古斯塔夫的胃口,对他来说这是操劳国事之余难得的放松减压。而近来,他对这种休闲方式的需求大增,与俄国的战争虽然结局还算体面,但劳民伤财,而战争结束后同仇敌忾的民族情绪随之消退,国人此前被掩盖的种种不满便都浮现出来。不同于1740年代那一轮对俄战争,当时的国王并不掌权,可以安居幕后看议会的笑话,但此时,作为决策者的古斯塔夫却无人分谤,要直面举国的民怨。
同时,国外的最新形势也让他头疼,1789年法国爆发了大革命,被他视为理想样本的法式全权君主制被颠覆。这对他和其他欧洲君主都是极大的震动,深恐革命势成燎原,当时还在交战的古斯塔夫和叶卡捷琳娜都曾公开表示关切。1791年瑞俄停战后,古斯塔夫联系法国保王党,劝法王路易十六从巴黎潜逃到夏隆,但事情败露未果,导致路易十六处境更加糟糕。对此古斯塔夫焦虑万分,深恨法国革命者,尤其是最激进的雅各宾党,甚至打算牵头组织各国君主成立“十字军”镇压法国革命,叶卡捷琳娜为此还资助了他一笔钱[10],可是瑞典国势如此,他也有心无力。
国内外的重压下,为免步他的朋友路易十六“被人民推翻”之后尘,古斯塔夫未雨绸缪,重施1789年的故技,试图再次修宪,进一步削夺贵族的特权,以换取另外三个社会等级的支持。1792年3月,新的四级会议召开,国王和各等级代表就上述议题激烈博弈,古斯塔夫不会不知这是饮鸩止渴,必将激起贵族更强烈的反弹,但浪漫主义者总习惯对未来做出乐观的推断,他相信,局面还在掌握之中。因此,这样的时局下,一场盛大舞会已不仅是声色消遣,更带有彰显王家胸有成竹谈笑用兵的政治宣示效果。
3月16日这天的舞会日程早早排定,舞会将在晚间举行,直至午夜。是日上午,古斯塔夫离开斯德哥尔摩城北风景区哈加(Haga)的居所返回王宫,等着晚上的盛会,此时,忽然有人递上一张纸条请他过目,这张匿名的便笺用法文写就,大意如下:
谨奏陛下:
请允许一个知名不具者,在内心良知的感召下,以最大的诚意向陛下您斗胆进言:有一个仇视您的组织,正蔓延在首都和全国各省,他们只要一息尚存,就会与您为敌,并试图复仇,不惜采用任何极端手段来不利于您,包括谋杀。
上一场化装舞会时他们就试图行动,但没能得逞,所以当他们得知今晚又将举行舞会,他们高兴地视之为新的机会。这些匪类不会在明处下手,所以舞会上的黑暗和化妆将是他们最好的掩护。我谨此向您揭发他们,以世间一切神圣起誓,恳请您推迟这场不祥的舞会,对您而言,这是当下最能有利于您的明智之举……
当时古斯塔夫并不知道匿名信的作者是谁,后来才查证,信来自他的一名禁卫军军官,卡尔·莱利霍恩。而信中没有提及名字的举报对象,是另一名禁卫军官,雅各布·约翰·安卡斯特罗姆。
确如匿名信所言,国王的反对派当时的网络已很庞大。1788年破获“安雅拉阴谋”后,古斯塔夫处死了主谋海斯泰斯克上校,对余党大都宽大处理,但这些人并没消散,而是变得行事更加隐秘、更加组织化。最近几年在战争和政策调整中利益受损的贵族、军官,很多人被组织吸纳,贵族雅格·冯·恩格斯特罗姆是其中的理论家,秘密设计未来的新宪法与政府,而对于最大的障碍古斯塔夫,他们中多数人都主张,用暴力手段铲除之。
安卡斯特罗姆画像
时年30岁的约翰·安卡斯特罗姆,就是具体执行者。他出身于一个军官世家,不到20岁就参军服役,并获上尉军衔,可说前途远大,但在随部队驻守霍格兰岛时,大概是环境艰苦,安卡斯特罗姆时常口出怨言,以致于在1783年以涉嫌“谤君罪”被举报,他逃离驻地躲到斯德哥尔摩的家中,半年后被抓回霍格兰受审,虽然庭审时以证据不足被释放,并且仍获得了留在军界的机会,但安卡斯特罗姆就此深恨国王,后来投入了军中反对国王的秘密团体。当弑君计划出炉,安卡斯特罗姆自告奋勇,此时他是国王卫队成员,条件便利,被委以重任,他与同谋者商定,就在可以名正言顺掩去真容的假面舞会上动手。
古斯塔夫舞会当晚的礼服与面具,陈列于斯德哥尔摩博物馆
对这封示警信,古斯塔夫仅仅一笑置之,类似的警告他已听到过不少,有些甚至来自占卜师的预言,但无一应验,不知是因此过于自信,还是觉得这样的压力中更需要放松,古斯塔夫没有理睬匿名信。
一切按部就班,三月的斯德哥尔摩,残冬尚未消退,天黑得还很早。皇家歌剧院华灯初上,国王似乎兴致很高,早早到场。他身穿一袭青灰色礼服套装,领口袖口饰以蕾丝花边,腰缠一条缎带,左胸前佩戴象征六翼天使的银色皇家勋章,外罩黑色大斗篷,头上是与之配套的三角帽,脸上戴着金色假面,遮住整张脸,仅露出双眼,面具上没有任何纹饰,看起来尊贵又不十分扎眼,和全身的装束相得益彰,透着低调的奢华。
宾客们陆续到场,大厅舞池中很快人影攒动,乐声响起,人们随之翩然起舞。气氛渐入佳境,古斯塔夫也十分尽兴,并没察觉到,有三个人正向他缓缓围拢过来。
来的正是安卡斯特罗姆和他的两个同谋者,克拉斯·霍恩与阿道夫·里宾伯爵。这二人也是禁卫军成员,里宾还曾是古斯塔夫的朋友,但四年前他们的友谊破裂了——当时里宾与国王的另一位近臣汉斯·埃辛伯爵同时追求一位姑娘,而在国王的帮助下,埃辛伯爵最终胜出,里宾愤而同埃辛伯爵决斗,并将之击伤,此举令国王震怒,处罚了里宾,后者也与他友尽于此。当得知安卡斯特罗姆和霍恩的弑君计划,里宾也要求加入,三人中他与古斯塔夫的接触最多,因此负责在一屋子戴着假面的人当中指认目标。
很快,里宾通过胸章和肩带认出了古斯塔夫,再一看更喜出望外,国王身边负责保卫的,就是他的情敌埃辛伯爵——想必今晚他的护驾不力之责是逃不过去了。里宾滑动舞步,向目标靠拢,近看之下,更加确认无疑,想到国王的性命已在自己手中,欣喜难耐,凑近古斯塔夫,假装随意问候道:
"Bonjour,beaumasque!"——"你好啊,俊美的面具客!”
这是一句法语,正符合高档社交场合的情调,古斯塔夫没觉异常,远处的安卡斯特罗姆却知道这是暗号:目标已确认。他立刻从人群中移动过来,国王浑然不觉,仍在舞蹈,后心就在他眼前。安卡斯特罗姆拔枪开火,偏巧此时古斯塔夫的舞步滑向一侧,让过了致命的心脏,子弹从后面射入了他的左臂。
随着枪响,惊叫声四起,古斯塔夫倒地惨呼:“有人伤害我,快抓住他!”——此时他用的仍然是法语。旁边的埃辛伯爵等人忙招呼卫兵封住出口,另有人救治国王,场面混乱,安卡斯特罗姆等三人都溜出了歌剧院,但次日相继被捕,供认不讳。
安卡斯特罗姆没能一弹功成,但他们的目的还算实现了——古斯塔夫经过抢救暂时保住性命,但伤口感染发炎,3月29日,遇刺后的第13天,国王终于在王宫中疲倦地睡倒,再也没能醒来。
之前,神志不太清醒的古斯塔夫断言,行刺他的主谋是法国雅各宾党人,并表示赦免安卡斯特罗姆。但他死后这条遗命没有被执行,安卡斯特罗姆遭鞭笞游街,然后处决。本来里宾也被判死刑,但后来获得赦免,移居法国。
古斯塔夫三世身后,褒贬俱来。在宪政时代已露曙光的18世纪,他的强化君权可说是倒行逆施,但同时也不能否认,古斯塔夫的文治武功,造就了瑞典王权时代最后的辉煌。他靠政变阴谋而掌权,又因一场政治暗杀丧命,仿佛应了“君以此兴,必以此亡”的宿命,更加戏剧性的是他遇刺的地点与场合,正是他生平所爱。
这些传奇色彩激发了文人们的灵感,半个多世纪后,意大利剧作家朱塞佩·威尔第以此事件为蓝本创作了歌剧名作《假面舞会》(Unballoinmaschera),虽然迫于当时的政治压力将故事背景换成殖民时代的波士顿,古斯塔夫被改写为该城总督“里卡多”,整个事件也被简化为一场情杀案,但该剧仍成为经典——只可惜酷好戏剧文艺的古斯塔夫三世本人已无缘欣赏。
8
古斯塔夫三世去世后,14岁的王子古斯塔夫·阿道夫即位,称古斯塔夫四世,由王叔卡尔公爵摄政。古斯塔夫四世少时曾被祖母怀疑不是古斯塔夫三世亲生,虽无证据,但起码在政治上他确是没能遗传到乃父的本领,亲政后瑞典国势大衰。1808年,第八次、也是最后一次俄瑞战争中瑞典再败,次年他被军官集团废黜。卡尔公爵被议会扶上王位,称卡尔十三,作为回报,他任内签署自由宪法,废除了王权专制。
英国学者塞缪尔·芬纳的《统治史》中认为,在古斯塔夫三世的时代,欧洲的专制君主制已达到巅峰,必将盛极而衰。古斯塔夫三世和叶卡捷琳娜二世、腓特烈大帝,都试图以“开明专制”,为君权延命,但受制于这种制度本身的局限性——芬纳将之概括为宫廷政治模式的反复性和个人统治的事必躬亲——必然失败。
至此,瑞典的王权专制时代落幕,不再有鹰扬伟烈的君主降临此土。卡尔十三上台后不久割让芬兰给俄国,瑞典领土缩减三分之一。他去世后,王位也莫名其妙地被拿破仑手下元帅贝尔纳多特以“养子卡尔十四”身份继承,王统改易,“北方雄狮”的时代一去不返。
然而,在列强争霸中出局的瑞典,就此偃武修文,反倒柳暗花明,他们放弃帝国梦想,不再参与纷争,专注于国内,发展至今,竟在廉政、福利、文教、环境、国家形象等方面,都成当世之翘楚。
放弃权力诉求的瑞典王室,也渐渐淡出政治,专心扮演礼仪性的国家元首,反倒位置更加稳固,即便在“一座座火山喷发一顶顶王冠落地”的20世纪,也能幸免于举世若狂的革命冲动,直至今日,仍广受爱戴。正是“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国民之优礼,亲见郅治之告成。”——岂不懿欤!
这正如悲怆的《诸神的黄昏》,其实还有一个很阳光的尾巴:灾难平息后,诸神中的幸存者走出森林,重建家园,他们成为人类之祖,一个新世界,在他们面前展开。
【注释】
[1]称弗雷德里克一世,或“黑森的弗雷德里克”。
[2]类似于法国的三级会议,但在瑞典城市居民和农民是两个不同等级。
[3]theHatfaction,也称戴有檐帽者。
[4]theCapfaction,也称戴无檐帽者。
[5]即未来的俄国沙皇彼得三世,其父荷尔斯泰因-戈托普公爵卡尔·腓特烈是阿道夫·弗雷德里克的亲哥哥,其母是彼得大帝长女安娜·彼得罗夫娜,父母均早亡,彼得由叔父阿道夫·弗雷德里克抚养下长大。
[6]伏尔泰《风俗论》下卷。
[7]位于赫尔辛基以南的几个小岛上,18世纪中叶由瑞典工程师修建,当时芬兰是瑞典属地。现已易名为芬兰堡(Suomenlinna)。
[8]尹建平《古斯塔夫三世政变》。
[9]亨利·特罗亚《风流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
[10]诺曼·戴维斯《欧洲史》。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秀书网为你提供最快的历史权谋系列经典套装(套装5册)更新,第三十八章《暗杀局》(5)免费阅读。https://www.xiumb9.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