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吃早餐是既定原则。

  就我所知,阿良良木似乎总是推翻这个原则,但现在暂不过问。

  阿良良木应该不想听我说,而且我也不想说,但他似乎不太能拿捏自己和家人之间的距离。和火怜与月火妹妹的距离就不用说了,也包括和父母的距离。

  不过,加上“父母任职警界”这项情报来判断,似乎会得出稍微不同的结论。

  “羽川小妹。”

  在出发上学之前——火怜与月火妹妹的初中比较远,她们半小时前就走了——我在玄关说出“我出门了”并握住门把时,阿良良木伯母叫住我。

  “我不知道你家是什么状况,而且暂时不打算问清楚,但你现在离开父母身边,还在我们家说出‘我出门了’这句话,你不可以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只有这一点绝对不行。”

  “……”

  “我们可以招待你,但是没办法成为你的家人,即使火怜与月火再怎么把你当成姐姐仰慕也一样。啊啊,别误会,我不是指你造成了我们家的困扰,毕竟火怜与月火很高兴,而且羽川小妹是历的朋友,我们也希望好好款待你,历现在开始用功读书,似乎也是多亏你的协助。”

  “您客气了。”

  我如此回答。

  该怎么说呢,阿良良木的母亲和阿良良木很像,却有一双像是看破红尘的眼睛。

  像是一个对人生达观的人。

  原来如此,即使除去警官这个要素,我也隐约明白阿良良木不擅长面对母亲的原因了。

  “不好意思,似乎害伯母费心了,不过我家的状况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有一点摩擦……”

  或是不和。

  或是扭曲。

  “只是如此而已。”

  “父母和子女有摩擦,就已经是一种虐待了。”阿良良木伯母如此说,“所以,遭遇问题的时候随时求救吧,可以找公家机关,不然也可以找历求救,他虽然是那种个性,但还算可靠。”

  “好的……”

  关于这方面,我明白。

  我非常明白阿良良木有多么可靠。

  我一直明白这一点。

  然而,我尽可能不去依赖他。

  没能依赖他。

  “家人并不是不可或缺的,但如果有家人就应该感到高兴。这是我基于母亲立场的想法。”

  “基于……母亲的立场。”

  “羽川小妹,一个人要是遇到讨厌的事情,即使逃得远远的也无妨,但如果只是移开目光不算是逃避,因为要是你甘愿安于现状,外界就无从着手改变……或许你可以先从这一点出发。”

  阿良良木伯母以这番话送我出门,她的“路上小心”花了不少时间。

  真的是为母则强,了不起。我不禁有这种调皮的感想。

  有种被好好训了一顿的感觉,但我并没有觉得不舒服。

  “母亲”吗……

  这也是我活到这个年纪,依然不知道的事物之一。

  我至今,到底在做什么?

  不只是夜晚,也包括白天。

  “只是移开目光不算是逃避吗……真是意义深远的一段话。”

  我打从心底佩服。

  与其说是阿良良木会讲的话,更像是忍野先生会讲的话。

  所以我细细品味这句话,并且前往学校。然而在上学途中,一幅令人“想要移开目光”的画面出现在我的正前方。

  真的,我甚至想当场向后转,沿着原路往回走。

  一名金发金眼的少年,沿着我要走的路接近过来。从身高来看和我年龄相近,但他有一张不能只以童颜来形容,而是清楚留着稚气的娃娃脸,看起来大概是初中生。

  如果说他是男初中生,那对仿佛总是瞪着前方的金色双眼,眼神未免过于凶恶。

  即使如此,他不像春假那时候一样,扛着巨大的银制十字架,光是如此,就让他表面上看起来正经许多。

  “呃……”

  我真的很想绕路回避,不过在我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对方就发现我了。

  他轻呼一声,以过度凶恶的金色双眼看着我。

  四目相对了。完全对上。

  “哦!哦!你是……咦,是什么人来着……就是上次差点被我宰掉的家伙吧?咯咯咯,超搞笑的啦。”

  这名男性——吸血鬼混血儿,又是吸血鬼猎人的他——艾比所特说出这番话,露出打从心底愉悦的表情指着我。

  “您好。”我低头致意,“久违了……艾比所特先生。”

  他似乎没有这方面的芥蒂,但我难掩尴尬的情绪,而且完全表露在语气上。

  然而,确实如此。

  如他所说,我不久之前——在春假期间,差点被他杀害。

  不,实际上要说已经被他杀害也不为过,因为腹腔内脏有一半被打烂了。

  他原本是追着传说中的吸血鬼小忍来到这座城镇,为了除掉小忍,和小忍收为眷属的阿良良木决斗,并且在决斗时发生这个惨痛事件。

  擅自介入男人对决的我是自作自受,但他对此毫无悔意。

  “艾比所特先生,听说您后来立刻返回祖国……为什么再度来到这座城镇?”

  我战战兢兢如此询问。

  因为我担心他或许是再度前来“收拾”阿良良木与小忍,阿良良木现在卷入的麻烦事,也可能起因于此。

  忍野先生应该已经使用专家的手腕,将这方面的事情打理妥当,但忍野先生也不是万能的,有可能因为某些疏失,使得他们的事情曝光。

  不过听到我的询问,这位吸血鬼混血儿(他受到阳光照耀也不怕,可以从早上就外出活动)咧嘴露出凶恶的笑容。

  “超搞笑的啦。”他如此说着,“不准叫我艾比所特先生,我的年纪还没大到可以叫先生,也没有资格让别人用敬语对我说话。”琇書網

  “啊?”

  可是即使是混血儿,终究还是吸血鬼……寿命应该很长吧?

  “寿命长并不代表年纪大吧?超搞笑的啦。原本应该要保密,但因为很有趣就告诉你吧,其实你年纪比我大得多,因为我在今天这个时间点是六岁。”

  “六岁?”

  我的惊讶明显反应于言表。

  或许我的反应正如期待吧,艾比所特先生……更正,艾比所特露出开心的表情。

  “我下个月生日,到时候就七岁了。我的吸血鬼血统,似乎是成长快速的怪异,所以我继承了这种特性。”

  “……”

  “总之,这就是所谓的人不可貌相,但我并非人类就是了。”

  艾比所特小弟就此打住这个话题,我也无从确定真假。

  或许他这番话只是在捉弄我。

  不过,既然他说人不可貌相,比起年龄,我更希望他能说明另一件事。现在明明是太阳高挂的八月天,他却和春假一样穿着白色立领学生服,令我感到疑惑。

  或许吸血鬼混血儿对于炎热毫无感觉。

  这样啊……

  原来他不是高中生,也不是初中生,以年龄来说是小学生,比小忍或真宵小妹还要年幼……

  别说直接以名字称呼,说不定称呼他“艾比所特小弟”也不奇怪,换句话说他不是娃娃脸,而是应该归类为少年老成。

  我难免觉得,事到如今公开这种隐藏设定也没什么用。

  这种虚构青少年也太夸张了。

  “话说,你没有带那把十字架?”

  “嗯?是啊,那当然,带着那种东西上大街,肯定会显眼得不得了吧?”

  嗯,看来他多少会注意这方面的事情。

  “所以,愿意回答我为什么再次来到这座城镇吗?”

  “啊?你居然在意到这种程度?不过我欠你一份人情,就回答你吧。”

  艾比所特如此说道。

  之前差点害我没命的那件事,他似乎只当成“欠人情”的程度。

  我稍微松了口气。

  “我也还不知道自己来这里要做什么,我是忽然受命前来,搭深夜巴士在今天早上抵达的。”

  “深夜巴士……”

  他的作风异常平民。

  甚至想说他又不是观光客。

  “还有,你刚才说受命?”

  “我和德拉曼兹路基或奇洛金卡达不一样,基本上是独立的吸血鬼猎人,所以当然有受命的状况,任何人只要付钱都能雇用我,我是以私念行事的佣兵。”

  “不问工作内容就接受委托?”

  “因为酬劳是事先付清的,而且基于某个隐情,我不得不接,总之工作内容是什么都无妨,任何对手只要交给我处理,我都能以不留后遗症的前提宰掉。”

  “既然这样,你也接受打虎的委托吗?”

  “打虎?”艾比所特露出纯朴诧异的表情。“那个……我是专门收拾吸血鬼的猎人,要打虎有点困难……将军大人是要强人所难吗?”

  “将军大人……”

  他为什么会知道一休宗纯的轶事?

  文部省推荐的那部动画,在国外也很受欢迎吗?[11]

  唔……

  最后,他没有说出重返这里的原因(我努力想要打听,但他自己也不知道就没办法了),但我觉得他这个人意外地健谈。

  春假的时候,我和阿良良木发生了很多事,明明实际上只接触过短短几个小时,对艾比所特却有各种成见,这次在太阳高挂的时间见面,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朦胧幽灵影,真面目已然揭晓,干枯芒草枝”就是这么回事。

  平凡到令人大失所望的孩子。

  即使看起来终究不像只有六到七岁,像这样在路边交谈,就觉得真的是在和一名年幼的男孩对话。

  白色立领学生服,只是基于自我意识的穿着打扮。

  “不过,记得你叫羽川翼是吧?”

  然而不只是我这么想,他似乎也对我抱持着几近相同的感想。

  “总觉得跟上次比起来,你变得十分普通了。”

  “啊?”

  这番话率直毫不矫饰,因此在我心中回荡许久。

  “因为像是刚才,即使是我——即使以我这个吸血鬼的‘视力’,也没有立刻认出是你。不,不是因为你剪了头发或是不戴眼镜,是更加源自本质的差异,之前你身上那种……该怎么说,那种慑人的感觉,如今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是完全割除一样,不留任何痕迹……”

  我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不过在他这么说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艾比所特认识的我是春假时的我,是黑羽川还没从我体内诞生的我,是我体内的黑暗面还没切割出来成为怪异时的我。

  所以——不,慢着。

  请等一下。

  说我变得普通,变得不再慑人,听起来简直是……

  我回想起火怜妹妹昨天在浴室里说的那句话。

  “翼姐姐不会故意耍个性呢。”

  我并不是不会耍个性,只是现在的我没办法耍个性。我自己的个性已经从自己体内切割出来,所以理所当然没有个性可言……

  不不不。

  不对,更不对了。

  继续思考下去,大概会不太妙。

  思绪的尽头,大概会是令我不愿正视的真相。

  “哦。”

  对我来说极具震撼的一句话,对于艾比所特来说只是随口提及的感想,他就像是不再对这件事感兴趣,在我身后发现某个东西。

  以吸血鬼的视力,发现某个东西。

  发现我身后的某人。

  “就是那家伙啦,那个家伙,不讲工作内容就叫我过来的家伙。哎,我打听之后才知道,她似乎是忍野咩咩那个夏威夷衫小子大学时代的学姐,我就是基于这样的缘分与事由,才不得不接受这次的委托……”

  我,转身看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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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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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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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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