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落在荒郊野岭,身边没有房屋瓦舍,就想办法钻山洞子,钻树窟窿,总之要藏在仰不见天之地。躲进去之后,不管外边山崩地裂,还是房倒屋塌,纵然有天大的动静,也要不闻不问,只管坐住了不动,不到时辰绝对不能出来,否则横祸立现,当场就会死于非命。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你的这条小命。
这九只铜铸的小猫,是唐代皇宫大内里司掌时辰的古老器物,《九猫换命图》中描绘的猫子,都是依此铜猫为原型,端的灵验非凡。那猫儿眼里嵌有荧石,亮若曙星,能随着日月轮转,会在夜里依次产生明暗变幻之异;等到来日天亮之时,九对猫儿眼都会变得暗淡无光,那时就说明劫数已过,今后的荣华富贵,不求自来,高官厚禄,唾手可得。
张小辫儿把那竹筒里的事物,反复看了三五个来回。他是死中得活,真好比是月被云遮重露彩,花遭霜打又逢春,心想自打出了灵州城,一路上赶前赶后,阴差阳错,恰好落脚在这瓦罐寺千年古刹之中。看来张三爷果然是命不该绝,只消在此间躲到天明,何难之有?即便是皇帝老儿下旨来传,三爷也要横了心肠一步不挪。
张小辫儿是市井间的泼皮光棍出身,除却一条性命之外,再无别般牵挂,他顽劣的性子发作起来,抗旨不遵的事情也是真敢做的。心中打定了主意,他便把后殿的空棺摆好,当作一条案子,在上点了灯烛,又将那九只铜猫,按照大小模样,依次放在灯下。
随后张小辫儿席地而坐,周身上下披挂整齐,洋枪短刀就放在手边,守着九只荧石铜猫,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苦挨起来。这时天还没黑,但青螺岭里狂风骤雨,虽是在白昼里,却如同暗夜一般,风雨交作之声虽然猛烈,仍然掩盖不住古镇外边杀声阵阵。
有许多传递军情的团勇,走马灯似的赶来飞报。原来青螺镇四周环山,只这两条道路可通岭外,雁营事先扼险据守,太平军本想趁着雨势偷袭端营,结果都被打退了下去。双方互有死伤,在战况最激烈的时候,两军在风雨中以白刃相搏,杀得分不清敌我了。
张小辫儿借机充了好汉,命手下都出去助战,并且告之全营,自古“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只偷生”,张三爷就留在青螺镇中,半步不退,与全营兄弟共存亡,要是打退了粤寇,大伙一同回去请功邀赏,银子要多少有多少;倘若被粤寇杀败,咱就精忠报国,豁出去不要性命了,拼一个够本,拼俩赚一个。当初雁营的弟兄们都曾结义为盟,说好了同生死、共富贵,今天就应了前誓,死也要死在一处,埋也要埋到一起。
张小辫儿说罢,就命雁铃儿把随军携带的酒肉取出,摆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的架势。他神色自若,坐在棺材板子前,背后依着庙里的泥神塑像,自斟自饮起来,竟像是对四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充耳不闻。那些在他身边的团勇见了,无不钦服,赞叹营官高义过人,今时罕有,哪晓得他还另藏了一副肚肠在心里,只是觉得张大人如此胆魄气度,视贼兵犹如无物,真显出了几分“月黑风高英雄胆,杀人放火壮士心”的绿林本色,我等在阵前交战,怎敢不用命杀敌。
却不知张小辫儿心里正自慌得打鼓,他是想借着酒劲儿以壮胆气,又盼着喝多了昏昏沉沉睡上一夜,等醒来满天的乌云也都散了,有道是“饮得春夏秋冬酒,醉倒东西南北人”。可他心中没底,酒喝下去也都穿肠而过了,反倒是越喝脸色越白,满头冷汗淋漓,连半分醉意也没有。以前只道是光阴迅速,容颜易老,谁想眼下的光阴,会是恁般难熬。Χiυmъ.cοΜ
张小辫儿自在棺材上饮酒,扔了块肉脯在地上,要与那长面罗汉猫吃,可罗汉猫却显得焦躁不安。它不饮不食,对地上的肉脯看也不看一眼,猫尾来回摆个不停,时不时地呜呜哀叫。
雁铃儿奇道:“天底下哪有不食荤腥的猫儿,这罗汉猫可真怪了,它似是在担心什么?青螺镇瓦罐寺里是不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张小辫儿也有同感:“今天的雨也下得邪了,倾盆倒海般地下个不停,先前地底的群蛙蜂拥而出,也是个极为反常的征兆。不过青螺岭地势独特,周围三十里并无江河,故此从来不遭山洪侵害,想来还不至于有大水冲入镇中。”
正说着话,一道闪电掠过,映得殿中雪亮雪亮,跟着就是炸雷霹雳之声响起,震得屋瓦梁柱都跟着颤动。一时间电闪雷鸣,就好像在半空中,擦着头皮子滚动。张小辫儿和雁铃儿都抬头向上观瞧,见殿顶是个穿心独梁的结构,古刹年久失修,在震雷暴雨之中,好像随时都会轰然倒塌。
雁铃儿听这雷声响得不善,担心殿阁被雷火击中,就劝张小辫儿到别处躲避,可张小辫儿认准了林中老鬼之言,抵死也不肯挪窝,眼看着已经入夜了,现在出去肯定要功亏一篑。这天象虽然反常,但只要不离开瓦罐寺后殿半步,穿心梁砸下来也落不到三爷头上,再说身上穿着官服,还会惧怕闪电霹雳不成?三爷是铁石打成的心性,今夜索性就拿身家性命当作乾坤一掷,不等到那九尊铜猫的猫儿眼都灭了,绝不走出后殿,是死是活都认了,所谓“世事变化不定,英雄能屈能伸”。胳膊虽粗,却拧不过大腿,凡人别跟老天爷过不去,到底是生是死,只好听天公任意摆布了。
张小辫儿虽然口上用强,也不免暗中忐忑,思量平生所为,绝没犯过该遭雷击的罪过。自从受了督抚大人提拔,为官从军以来,披星戴月,早起晚眠,从没有半日轻闲,带着雁营一众兄弟出生入死,立下了许多汗马功劳。摸着良心想想,虽然从来没做像什么斋僧布施、盖塔造寺、修桥补路、惜孤念寡、敬老怜贫之类的大善举,但张三爷自问也没做过真叫人皱眉切齿的缺德事。在自己手底下了结的几条性命,无不是大奸巨恶之辈,要说不敬天地、不孝父母、毁僧谤佛、糟蹋良女这些天怒神怨的恶行,可是没有半点儿瓜葛。张三爷满腔子都是仁义心肠,专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见不得别个受难,见了就必要出手相助,倘若今日果真躲劫不过,身遭横死暴亡,兀的不屈煞我了。
张小辫儿又怕自己是“前生注定今生案,天数难逃大限催”,那冥冥之中的事,谁能猜想得到?他被那一个接一个的炸雷,唬得心惊肉跳,但自道张三爷以前混得好不落魄,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只在寒窑破庙里容身,若不是得遇林中老鬼,哪有今时今日的作为?眼下只当这条小命是捡来的罢了。
想到这里,张小辫儿狠下心来,端起海碗来,“咕咚咚”灌了两口烧刀子,耳根子发热,胆气顿生,再不去理会响彻云霄的霹雳雷鸣。这阵炸雷声刚刚从头顶响过,就听殿堂神龛里一阵耸动,似乎在暗中有个什么物事,正自寒寨率率地移动。
雁铃儿发觉有异,回过头去就是一箭射出,随后举灯察看。原来殿后有尊执掌《生死簿》的判官泥像,脑袋都已没了,一只比猫子小不了多少的老鼠,被雁翎箭射个对穿,活活钉死在了泥簿的册页上,鲜血滴落地面,染红了好大一片。
张小辫儿见是老鼠,就放下心来,称赞道:“六妹真不愧是我雁营第一神手,看来这硕鼠……”他话音未落,就见从那神龛、殿柱、墙缝、屋梁间,钻出无数虫鼠蛇蝎,其中连少见的黑头蜈蚣和夹板子也有。也不知这些东西平时都藏在哪里,更不知此刻是为了哪般,它们就好似预感到大祸临头一样,没头没脑地只顾往殿外逃窜,把那长面罗汉猫也吓得不轻,避之唯恐不及,立刻腾起身形,无声无息地跃上了棺材。
张小辫儿和雁铃儿两人也都慌了手脚,手拨脚踢,总算是把殿内的虫鼠蛇蚁都赶散了。说着话就已是后半夜了,天上雷声渐收,山里的大雨也止住不下了,由于战况险恶,驻守在瓦罐寺里的兵勇都被派去助战,偌大个庙宇中只剩他们二人一猫,除了殿外偶尔有几声蛙鸣,四周再也没有半点儿响动,静得连根头发落在地上都能听得真真切切。
二人听不到岭子上的交战之声,心知雁营多半已经杀退了粤寇,这一阵又不知折了多少兄弟,雁铃儿黯然不语。张小辫儿见到窗外的天光隐隐放亮,耳中隐隐听得金鸡唱晓,不觉竟已到了黎明时分,急忙去看九尊铜铸的小猫,发现猫儿眼里嵌的荧石色泽如灰,都变得暗淡无光了。
张小辫儿自道捡回了性命,虽然吃了些惊恐,却终归是死里逃生了,脑中的这根弦子都快绷断了,至此方才长出了一口大气,自言自语道:“都说人是苦虫,看来这话是半点不假,活人只有享不了的福,却没有受不住的罪,这一夜过得好不艰难,总算是被三爷熬到头了。”他也惦念着雁营里的一众弟兄,心里翻翻滚滚的感慨万分,也说不上是喜是忧。他伸了一个懒腰,收起洋枪和寸青短刀,张口吹熄了棺材上的蜡烛,随后抱起那长面罗汉猫,叫上雁铃儿,一脚踢开房门走到外边。
可张小辫儿刚刚走到庭中,就猛然发觉事有蹊跷,恍惚之状荡然无存,心里边也清醒过来了,这天色何曾亮了?外边浓云墨染,天黑得跟锅底似的,几乎是伸手不能见掌。
张小辫儿全身如触寒冰,颤了一个不住,霎时间三魂缥缈,七魄幽沉,嘴里叫声“见鬼了”。他知道劫数根本未过,急忙抓住雁铃儿的手,转身就往回跑,不料刚一回头,就发现在身后的黑暗中,悄然无声地戳着一个人影,距离近得几乎是脸贴着脸了。那身影如鬼似魅,绝然不是活人,好似阴魂附体般紧跟在背后,半点生气也无,若不是张小辫儿猛然转身向后,哪里能够亲眼得见。如此一来,可就把他回天保命的退路给断了,这正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欲知瓦罐寺中究竟生什么变故,且听《金棺陵兽》下回分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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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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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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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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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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