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同在辰光才发觉自家已经离开三马路、擦身过了四马路,来到了中国电报总局前头的旗昌码头上头了。
今朝天色有些阴沉沉的,已经不早的辰光,黄浦江畔下起了薄薄的秋雾,远处码头上的栈房、跳板,还有岸边停靠的火轮船,都因为模糊的音像好像变得虚幻起来了。
讲起来亨同看到过《字林西报》记者安德森先生讲的一个笑话,讲初到上海的乡下人,遇到说道要到四马路跑马厅去,狡狯的车夫往往会特地兜了一个大圈子,然后拉到跑马厅去。
亨同每当想起这个笑话,就会欢喜的笑起来,今朝他有想起来了,果然又开心了。
“其实四马路转角到跑马厅只有十多间店面,瞧也瞧得见,何必要雇车子呢?因为乡下人不识路径,就吃了苦头”,亨同晓得这个笑话,今朝已经演绎成了一个时髦的新词,叫做“兜圈子”。
看看自己在旗昌码头浪向来来回回的兜圈子,亨同忽然停住了脚步,两眼有些放光出来了。
“讲起来徐愚斋、徐大先生早在今年二月间,就已经为马建忠所迫,辞职离开供职十年的上海轮船招商局”,亨同接着心头猜想道:“为啥路易先生会在三马路招商局里厢,遇到此人”。
亨同惊讶与其中必定有啥花头,只见他一张嘴有点合不上唻。
“听人讲,今朝徐愚斋、徐大先生做了债主,要坐堂等着,伊要讨回十一年来的薪水”,亨同回想起来道,不过这些都是好朋友路易私底下调查出来的结果。
“堂堂的华界地皮商还在乎这点薪酬?”,亨同有些嘲讽的笑言道:“恐怕今朝徐愚斋先生或许真的吃瘪唻”。
兜了一阵圈子,亨同拎得清清爽爽的唻。
至于说亨同自认为是不是那个一歇歇嘟囔的洋唐僧,史料上面已经无法考证,不过面对动荡的时局,他也时刻担心着说不定紧箍咒啥时候就会降临,而讲不清爽念经的就是伊洋行的这个洋唐僧。
果然如同亨同意料和担心的那样,昔日徐愚斋这位财大气粗、呼风唤雨的上海滩地皮大亨,如今就像中了紧箍咒的孙猴子一样,已经翻滚在地、奄奄一息了。
“讲起来鄙人早在九月去信给盛宣怀先生,陈诉了徐某人承办招商局十一年,皆因为才力不及以致上负宪恩”,徐润颇有些惭愧的轻声嘟囔道。
“承先业之殷厚,衣食粗足,向无借公肥己之心,只以九月份法越事起,沪市益复萧条,阜康既倒,银根更迫”,徐润颓然的坐在残留这许多灰尘的台子后头,无奈的回想到那份关乎着自己前途的重要信件的内容道。
“以至于雨记房屋周转不灵,一败涂地。祖遗现资数十万,消归乌有”,徐润心头疼惜的呼号道:“致使欠商局巨款,本拟由房地契抵款,未蒙核准,奉宪严饬,负疚更深”。
“哪晓得大清国和法兰西国的争端延搁至今,市面败坏至此,追呼愈急,窘困愈深,匪但先业之恢复为难”,徐润这是越寻思,越是觉得心烦意乱的,“而亲丁百余口,债主数十家,以弟负累,皆不免于饥寒,思之心酸,言之颜厚”,他不禁感叹道。
“鄙人这是晓得的,若是拿着名下的道契去抵债,必定会遭到上宪的严厉申饬”,无可奈何的徐润轻声的嘟囔道:“只是徐某人再无可筹之资,只得拉下脸皮来,恳请盛宣怀先生代为陈情,暂准宽限时日”。
仿佛之间,似乎盛宣怀那张讲不清爽的面孔上头,有些不耐烦的模样,溢于言表了。
一歇歇,阿拉大清国位高权重的李鸿李中堂那张铁青着的面孔,也不合时宜的浮现出来了。
一时间徐润踌躇起来了,只见他十分诚恳的端详着虚空之上的这俩个音像,思绪飞散开了。
到此山穷水尽的徐润有些可怜巴巴的拿起已经沾满了灰尘的袖子,擦了擦昏花的双眼,只见他嘴唇哆哆嗦嗦的,哪还像个昔日意气风发的华界地皮大王,倒仿佛了一个垂垂老翁。
“可叹鄙人房产股份又经抵押无余,所倒各账一百四十余万,此将余存各项产契作抵,照时值估计尚不足三折”,徐润接着凄楚的叹道:“原本打算拿出鄙人余下的房产地等契,设法备抵公款,本以为等到上海滩市道稍有好转,即备款交清以完交结”。
“无奈市面败坏至此,追呼愈急,穷困愈深”,徐润叹息到了这里,情不自禁的扯起袖子,擦拭起了眼角朦朦的泪花。
“讲起来鄙人当年也是胡雪岩、胡大财神瞧得上的一号人物”,徐润忽然有些感伤起来道:“又不是上海滩上头哪个洋地皮商的座上客?”。
“俗话讲天无绝人之路”,昔日上海滩地产界一只鼎似人物的徐润老眼昏花的抬起头来,绝望的叹息道:“难道讲老天爷真要断我徐某人”。
这边徐润失魂落魄的离开了三马路上头的招商局不久,这边归来的马建忠手捧着中国电报总局刚刚送过来的电报,端详着它,心头却不平静了。
“卑职看朝廷邸报上说,昨日据北洋大臣李鸿章、李中堂讲,朝鲜又有事变,我军与日兵接仗,已电黎使庶昌设法劝息”,马建忠忧心忡忡的心想道,左思右想之际,他竟然有些不敢拆封。
这是西元一八八四年十二月十一日发生的事体,不过消息一向灵通的马建忠很快的就得到了及时的告知。
“李中堂急电总理衙门讲,日谋叵测,明系乘中法有事,寻衅图朝,恐祸更烈于越南,此事较援台尤亟”,马建忠接着念道:“应请旨饬南洋派出五船及北洋一船会齐,东驶朝鲜援应”。
“讲起来鄙人履新上海招商局之前,李中堂交代鄙人要密切留意上海滩法兰西国人的动向”,马建忠寻思起来李鸿章讲给自己的使命,一时间颇有些感慨起来道。
“讲起来前头鄙人煞费苦心的转移了上海招商局的地皮和轮船,也是为了保全之意”,马建忠不禁嗟叹道:“那晓得洋地皮商们垂涎十六铺码头的地产,竟然撺掇美利坚国旗昌洋行推三阻四的,不肯按照暗盘合同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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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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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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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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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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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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