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玄幻小说>飞跃地平线>17
  刮了两天的北风渐渐收住势头。西北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风刚停,雪又下了起来,且越来越大。

  帐篷内,随着敲击键盘的“嗒嗒”声,一行行文字跃然屏上,跳跃的文字正像天地间“簌簌”掉落的雪花,“啪”的一声,杜言开按下回车键,手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顺势打了一个响指,发言稿修改宣告结束。

  坐在旁边的李建业脸上崭露笑容,“文章不厌百回改,反复推敲佳句来。

  这个发言稿,如果要发表的话,一定是最抢眼的文章。”又摇头叹息,“可惜呀,涉密内容,也只能在内部交流了。”

  杜言开保存了页面如释重负,“哎,你还别说,经我们这么反复修改,条理更清晰了,分析更透彻了,思考更深入了,对策更科学了,说是个发言稿,不如说是一篇货真价实的咨询报告更恰当。”

  “徐总指挥说,善于总结,才能打胜仗。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没有总结提炼,哪有经验教训可言嘛。”李建业有重点地跟着一起吹捧。

  “要说经验教训,还真得感谢你老李,如果没你的积极参与,我实在没耐心再继续改下去了。”杜言开表达谢意。

  “客气!共同责任,共同责任。”李建业一副有功甘受禄的表情,架起二郎腿,显摆自己,“天下好文章无一例外的都是改出来的,荀子他老人家早就说过嘛,人之于文学也,犹玉之于琢磨也……”

  看着他一脸的得意,杜言开回应:“还是巴金老先生六字真言说得更贴切呀,写到死,改到死。”

  两人对视,哈哈大笑。

  杜言开忽然收住笑,一本正经地说道:“其实,文章写得怎么样,不在于修饰,而更重要的是内容。咱们这个发言稿,如果没有各路蓝军指挥员提供的这些在实战中打出来的经验和教训,我相信绝不会有现在这种分量。”

  李建业表示赞同:“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他们提供的数据,对咱们这个发言的确大有裨益。”接着又说,“不过,他们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盘呀,你代表整个蓝军发言,发言的好与坏,在某种程度上是反映整个蓝军作战的优劣,到时候总部首长也到场,他们也不想劳而无功吧?”

  “没这么简单。”杜言开摇头,“我认为是指挥体系和结构在起着主导作用,每一支作战部队都是这个体系中的一环,不提供真实可靠的数据,受损的不仅仅是咱们,还有他们自己和整个体系,这个责任他们是担不起的。”

  “你指的是这种交叉立体作战模式?”

  “对,在这个体系中,各参战方既相互支撑,又相互制约。”

  李建业一拍脑壳,“所能参战部队,只有密切配合,在体系中发挥好各自的作用,才能达成作战意图的良性闭环。所以,他们被逼着要提供真实数据,换句话说,他们如果提供的数据不真实,一眼便能被识破是吗?”

  “不是被逼,是必须提供。”

  “这就是所谓的聚合效应?”

  杜言开点头。

  “既然这种作战体系好,就把各军区、军兵种抽调的部队,按照现在的演习模式,就地安营扎寨,成立战区不就得了嘛,干吗还要演习抽调,演习完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这么麻烦呀!”

  “部队改革哪是咱们想象的这么简单。不过,要是按你的设想成立战区,军区战区虽然一字之差,部队编制体制会有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将把为管而设,变成为战而设了,那就意义非凡喽。面包会有的,我相信这种作战指挥体系只是一个开始,以后会慢慢地成为常态。”

  李建业哈哈大笑,“我只是信口一说,如果真成立战区,你我不就留在大西北了吗?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杜言开指指他,“哈哈,境界见底了吧!”

  “不跟你瞎扯了。”李建业急于逃脱,“还有三天就开会了,你赶紧熟悉熟悉稿子吧。”

  “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再帮我一起熟悉熟悉?”

  李建业赶紧摆手,“别呀,这可不关我的事儿。你最好关自己三天禁闭,好好地闭关修炼,打通熟记发言稿的任督二脉,保准一出关,定会大放异彩。”

  这时,“嘭”的一声,帐篷里撞进一个人来。

  “报……报告处长,他来找你,谁都拦不住,谁拦他跟谁拼命!”郝战火急火燎地闯进帐篷。

  李建业看到郝战毛手毛脚的样子,脸一沉,“把舌头撸直了。谁,谁来找处长?”

  郝战磕磕巴巴:“艾,艾则孜他……”话音没落,艾则孜·哈里克顶着满身的雪,一瘸一拐地跑进帐篷,“扑通”跪倒在地上,还没说话,便哭了起来。

  艾则孜边哭边说声泪俱下:“杜处长,对不起,对不起呀!陈干事为了救我们家的媳妇子,为了救我们家的羊,他找不见了,找不见了啊……”

  他们被艾则孜离奇的举动吓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从艾则孜断断续续的叙述中醒过神儿来,虽然还不完全清楚问题的严重程度,但从艾则孜焦急悲痛的神情中,他们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说什么?陈青松不见了?在哪里不见了?他为什么不见了?”杜言开和李建业语无伦次地问艾则孜。

  艾则孜哭着边比画边说:“在,在……在湖里,陈干事掉进湖里了!”

  一种可怕的感觉笼罩着帐篷里的所有人,来不及多想,杜言开马上命令:“郝战,吹哨集合队伍,赶快带上工具救人!老李,把这边的情况以我的名义尽快报告给指挥部。”

  官兵们抄起镐头、铁锨跟随杜言开和李建业冲到湖边的时候,台特玛湖已空无一人,冰面上留下大大小小凿开的冰窟窿,洞口上又新结了层薄薄的冰,他们按艾则孜手指的方位,开始破冰寻找起来。

  大家正拼命寻找陈青松的时候,阿扎提江村长在几个维吾尔族青年的搀扶下,由远及近跌跌撞撞向这边跑来,官兵们围拢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脸上一幅焦急的神情,所有人都想急切地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走到近前,阿扎提江村长老泪纵横,“杜处长,别找了,别找了,陈干事他……他在阿依古丽家……”

  杜言开一把抓住阿扎提江枯瘦如柴的手,“阿扎提江村长,陈干事现在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阿扎提江村长嘴唇抽搐着,哽咽着说道:“陈干事……陈干事他,他走了……”

  几个维吾尔族青年一言不发,紧绷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队伍霎时安静了……热血沸腾的身躯,雕像般地凝固在那里,枉然落地的雪花,冰硬、寒冷、哀伤,模糊了所有人的眼睛,天地暗下来,隐藏住光明,飘逝了所有人的希望,杜言开手里的镐头“咣当”滑落到冰面上,他的腿在打战,松开镐头的手也在瑟瑟抖动……官兵渐渐四起的抽泣声,带着悲伤、带着绝望,杜言开凭生从未有过的恐惧、追悔、自责的感觉像一道闪电劈头盖脸地打来,劈裂了他身体,劈裂他的神经,劈裂了他的灵魂。他感觉自己昏昏沉沉,恍若梦中……那是什么样的梦?恐怖的?悲伤的?凄惨的?……模模糊糊,浑浑噩噩,颠颠倒倒,光怪陆离……

  杜言开恍若隔世,他看见另一个世界的阿扎提江村长的嘴唇在蠕动……“陈干事是保护我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牺牲的,他不仅救了阿依古丽的命,还保护了她家的五十多只羊,他是个好人,是艾则孜一家的救命恩人,是我们维吾尔族的救命恩人,我们祁曼塔布克村欠陈干事的情,欠他的命啊,我们对不起他呀……”

  当他从噩梦里清醒过来时,这一切已经成为无可变更的事实,成为不可挽回的过去时,他的心瞬间化做顽石,转眼间像苍老了一个世纪……赶到阿依古丽家的时候,院子里雪地上盘腿坐满了维吾尔族群众,脸色阴沉平静,嘴里念念有词,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为恩人祈祷。阿扎提江村长和杜言开他们从群众自觉让开的通道走到屋内,陈青松静静地躺在塔五提(停放尸体的木架)上,身上盖一个白色的布单,阿依古丽赤着脚坐在塔五提旁边的地上,一头长发凌乱不堪,横七竖八地遮住了她的脸。走到近前,杜言开强忍着泪水,轻轻地掀开了布单……

  阿扎提江村长轻声告诉杜言开:“恩人已经净完了身,阿訇正为恩人念经、祈祷……”

  白色布单掀开的瞬间,杜言开和李建业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泪水再也无法控制,像喷涌的河水,奔流而出。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嘶喊:“青松啊,我的好兄弟,咱们——回家!”

  听到杜言开的哭喊,外面的官兵哭着涌进来,动手要抬陈青松,一声尖叫阻止了这一切。

  阿依古丽疯一样的尖叫声,震得整个房间都在抖动,伴着凄惨的喊声,她飞快地跪起身,一下子扑到陈青松身上,声音凄厉,撕心裂肺地吼叫:“谁都不能动我的恩人,谁都不能动!”她的丈夫艾则孜冲进来,紧紧地护着陈青松,号啕大哭着,狼一样的警惕,视死如归般地不准任何人靠近。

  阿依古丽紧抱着白色布单包裹着的陈青松,从沾满泥浆僵硬污浊的头发缝隙里,射出两道凶狠而决绝的目光,牙齿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殷红鲜血从唇齿间流出,慢慢浸湿了整个下巴。突然,她放开了紧抱的两只手,转过身,匍匐在地上,对着被艾则孜挡开的杜言开和官兵重重地磕起了头,头与地接触发出“嘭嘭”的撞击声。她边磕头边生硬地哀求道:“杜处长,求求你,求求大家,请把我的恩人留下吧!求求你们了……”一阵剧烈的干呕让她的哀求戛然而止,一阵强过一阵的呕吐,迫使她的身体痛苦地缩成一团,脸上青筋凸起,双眼血红突出,身体筛糠般地快速抽搐,她脆弱得像一片行将就木的树叶,在一息尚存中挣扎游弋。

  杜言开和李建业伸手挽住阿依古丽的两条胳膊,扶着她半躺半坐在地上,杜言开没有去安慰这个受伤的女人,愤怒的眼睛里血色更浓,两手使劲儿地来回抖动着她的双肩,质问她。

  “陈干事是你的恩人,可他也是我的兄弟!我要有个交代,给他的战友,他的亲人……给所有关心他的人一个交代……”

  阿依古丽的头像牛脖子上挂着的铃铛,在杜言开双手的晃动下,不受控制地在自己肩膀上来回晃荡,黑色长发打着拧在空中飞舞,更加杂乱无章,眼睛随着前后颠簸一睁一闭,泛着白的眼珠子渐渐地呆滞下来,在挣扎中她咬住了自己一绺粘粘的头发,顿时像增添了无穷力量,她用力挣脱了杜言开双手的控制,用膝盖向前快速地挪了两步,整个身体趴附在塔五提上,没等喘息猛然回头,死死地盯着杜言开和他的战友,眼里又放出疹人的光,用极其古怪的语气,喃喃而语:“交代什么?交代什么呀!我的恩人现在安然无恙,好着呢,他只是太累了想睡觉,你看啊,他现在睡着了,他睡得正甜正香,说不定还做梦了,请不要扰了他的梦好吗?请你们不要打扰他好吗?”

  屋内屋外沉浸在悲痛的哭声中,整个院子飘浮着悲伤的空气,像是在呼唤陈青松年轻的生命,或者在追溯他二十三年的历程,越过从青山、大河到茫茫戈壁的空间跨度,那心酸的往事,那爽朗的笑声,那悲凉的雪夜,那英俊的脸庞,那血与泪混合的辛劳……

  徐总指挥匆匆赶来,脸色苍白,两眼红肿,声音沉涩:“阿扎提江村长,请您谈谈事情的经过好吗?”

  阿扎提江村长拭了拭泪水,手指划过脸上的皱纹,像耕犁掠过沉寂千年的土地,道道皱纹像一件青铜器上的年轮,深不见底地嵌到皮肉里,勒进骨头里,他的喉结鼓隆滑动,看得出,他在极力地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从昨天夜里下到今天的大雪,把阿依古丽家的羊圈压塌了,她家的羊跑了五十多只,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这个时候陈干事到她家来送米,陈干事看艾则孜腿脚不方便,就帮她家去找羊。他和阿依古丽顺着羊蹄印一直找到了湖里,湖面上全是厚厚的积雪,阿依古丽不小心踩到冰眼上,掉到湖水里,陈干事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阿依古丽,没承想脚下太滑,不仅没把阿依古丽拉出来,自己也滑了进去,陈干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才把阿依古丽托到冰面上,自己再也没有上来,在冰上打眼捕鱼的乡亲,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全村人,乡亲们根据水流的方向,从离出事地点一百多米的地方,找到了浮在冰面下的陈干事,我们凿开冰,把他拉出来的时候,陈干事已经不行了……”

  阿扎提江村长在讲述整个事件的过程中,曾因几度抽噎而被迫中断,泪水一直从他干瘪的眼眶里不断流下,顺着皱纹源源不断且无声无息。徐总指挥和杜言开听着这个风烛残年老人断断续续的讲述,心里为陈青松的壮举而振奋和钦佩,为有这么一个舍己救人的好部下而骄傲和自豪。钦佩自豪过后,更多的是惋惜和内心深处刺痛的自责,他们的心情是矛盾的、复杂的,他们说不清楚自己此时充当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这个角色是罪孽的或是光荣的,也许永远没有答案,也无须有答案,在生命面前,一切角色显得是那么的浅薄、无知以及无足轻重、微不足道。

  阿扎提江村长讲完陈青松遇难的整个过程,仰起头望着天,一动不动,只有花白的胡子在寒冷的空气里微微颤动,沧桑着诉说岁月无情,世事难料。他微微张开嘴又说道:“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徐总指挥和杜言开望着阿扎提江村长,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言不发。

  阿扎提江村长仍然凝望着天空,花白的胡子上缀满雪花,继续要求或是告慰:“请把陈英雄葬在我们祁曼塔布克村吧!我们世世代代都会祭奠英雄的亡灵……”

  “不行!”杜言开牙齿打着战,心宛若刀割般疼痛,此时他宁愿躺在塔五提上的是自己,“陈干事是我们队伍上的人,我们的好兄弟,没商量,我必须把他带回去!”

  阿扎提江村长长长叹了口气:“我虽然年过七十,可大道理也说不出几个来,但是,从小的时候,先人们就教诲我们要知恩图报,我们维吾尔族的祖祖辈辈都是在这个道理中慢慢长大的,如果不能常常缅怀自己的恩人,我们的灵魂一生都会受到谴责。把陈英雄留在这里,是我们维吾尔族子孙报答恩人的方式,也是我们村老老小小的心愿,更是阿依古丽一家的想法。你们部队上有什么纪律我不懂,但你们是部队的首长,我相信能做这个主……”

  徐总指挥很为难,“阿扎提江村长,我知道咱们维吾尔族同胞知恩图报,重情重意,可陈干事是军人,算国家公职人员,绝对不能土葬,情大不过法啊……”

  “你们是首长,见得多,有没有一个折中的法子……”阿扎提江村长无奈地摇摇头,“我们把陈英雄抬回来的时候,本来打算放到村委会,但阿依古丽不愿意,死活要把陈英雄放到她家里,她的心情全村老少都理解,这就是我们维吾尔族人啊……如果……如果不给阿依古丽留个念想,让她有个祭拜恩人的地方,恐怕……恐怕陈英雄用生命挽救的生命,也活不下去了……”

  徐总指挥沉默了。

  夜深了,铺天盖地的大雪,把所有的一切裹得个严严实实,群山大野一片洁白。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一个年轻的生命消失了,肆虐一天一夜的大雪也停了,夜空中的星星点点闪闪,私语间在传递着一个天妒英才的故事。

  杜言开咬着被角,单衣单裤躺在被子上,他有意折磨自己的身体,想用肉体的寒冷麻木心中的痛苦,泪水无数次浸透着头下的枕巾。这种折磨比起他心中的忏悔还太薄太轻,他披衣下床,抖抖瑟瑟地径直向安放陈青松的帐篷走来,踩着厚重的积雪经过一个个帐篷,里面传来呜呜咽咽的哭泣声,这注定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杜言开来到安放陈青松的帐篷前,借着星光他看到哨兵的眼里充满泪水,他们四目相对时,哨兵的眼泪正一颗颗晶莹着滚落。杜言开摸索着进了帐篷,“嚓”

  的一声打着了火机,借着光亮,他找到了陈青松的位置,慢慢地坐了下来。

  他点燃了一支烟,“兄弟,哥哥对不起了,今天再熏你一次,你多少次劝我戒烟,我都没有听进去,抽完这支我就戒,戒不了你就扇我,狠狠地扇我,行吗兄弟?”

  他拿起陈青松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他记得这双手是灵巧的,有力的,温暖的,怎么一天的时间就变得僵硬冰冷了,他的心倏然紧锁,像一根尖刺在一下一下扎他的全身,这种痛苦不是隐隐作痛,而是强烈震撼把整个人抽空的痛!

  “兄弟,你的手真凉,是哥哥对不起你,没有照顾好你,给你赔个不是,现在哥哥就给你暖暖,我保证把你的手捂得热热乎乎的。”他把陈青松的手揣到自己的怀里。

  “老弟,你整天嚷嚷着要向我和李副处长学习,学什么呀?我们不如你呀!

  你以后千万不要把这话挂在嘴上了,不然我们会臊得慌,比起你来,我们什么都不算。还记得那天咱们喝酒的事儿吗?就是咱们请端木记者喝酒那次,你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说,在困难和危险面前你一定能冲上去,不会做软蛋熊包,端木记者还笑你,说你太年轻了,不知道生死考验的严重性,还说舍己救人的事儿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当时,你不服气,非得要和端木记者干一杯,算是打个赌,你说十年、二十年或许三十年,只要碰到舍己救人的机会,你要做一件给端木记者看看。端木记者喝了酒,涨着通红的脸蛋子说,一百年后再说吧。

  兄弟呀,你怎么不软蛋一下给老哥看看呢,你熊包了也是我的兄弟呀!”

  杜言开拭拭泪,“青松啊,你睡着了不知道,老哥必须给你说一声,李副处长后悔了,他说他不该要求你这么严格、这么苛刻,他最后悔的事儿,是不该拿你当人才来培养,应该把你看作普通人,结婚、生子、安安稳稳地工作生活。郝战也后悔了,他说他不该有事没事地就跟你顶嘴,他告诉我说,跟你顶嘴是亲近你的一种方式,他这个笨蛋没解释清楚,让你误解了。噢对了,我也不能把自己择出来,曾经还怀疑你跟阿依古丽有什么事,你老哥是不是有些卑鄙?你肯定说不是,所以,你别先急着回答我,听老哥说一句,在这件事儿上,我做得是有些卑鄙,哎,当然了,在你面前我们怎么都高尚不起来呀!兄弟,请你原谅我们吧。为了不打扰你睡觉,李副处长的胳膊都骨折了,郝战的头也磕破了,就凭这些,你也得原谅大伙儿,对吧?”

  他又把陈青松的手往怀里抱了抱,“兄弟,给你说点高兴的,不过我有言在先,你听了可不能骄傲自满,你知道吗?你现在成了香饽饽,可抢手了,阿扎提江村长争你,阿依古丽一家也争你,祁曼塔布克村的全体村民都争你,兄弟们也争你,我想,陈爸爸、陈姐姐就更不用说了。端木记者说你,促进了民族团结,树立了军队的形象,我不想跟你掰扯这些事儿,我只给你谈感情,谈大家对你的那份情,能看得出来,他们对你的感情都是真的,这点我能向你保证!你说过,你喜欢西北的大山、空气和湛蓝的水,当然陈爸爸、陈姐姐,你更舍不得放下,所以啊,徐总指挥和我就替你做了回主,想把你分开,让所有的人都留个念想,我想你会同意的,陈爸爸、陈姐姐也会高兴的,祁曼塔布克村的维吾尔族同胞也会得到安慰。青松啊,你同意这个决定吧……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啊!

  以后咱可不许反悔……”

  帐篷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扰断了杜言开与陈青松的灵魂对话,他小心翼翼地把陈青松的手放进床单,走出帐篷,抬头的瞬间,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官兵们齐刷刷地站在帐篷外,表情严肃,满含泪水,静默着一动不动,只有缀满天空的星斗,不停地眨着眼,放出惨白的光。

  星光下,群山萧索,百树凋零,不见鸟飞,不闻兽叫,世间万物像贴在一块暗白的幕布上。突然,一颗流星焰火般地划过夜空,发出夺目耀眼的光芒!

  杜言开好像看见无数星辰,跟随这颗明亮的流星,扑扑簌簌地从泛着白光的空中落下来,照亮了整个大地,暗白的幕布,立刻变成五彩斑斓的天幕,香气四溢,无数艳丽的花朵在空中穿梭往返,春天的山兰、素馨,夏天的蜀葵、茉莉,秋天的黄菊、海棠,冬天的水仙、长春……“老杜!”一条胳膊打着绷带站在前排的李建业轻声喊了一声,杜言开从失神状态里回到现实,低沉着说:“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让大家向青松告个别吧……”

  两天后,冰封的台特玛湖湖边起了一座新坟,堆起的坟丘上栽着一根白杨树枝,树枝上悬挂着数个木符和塞满麦草的羊皮筒,一个牦牛尾巴干硬地垂着,一阵风吹来,木符、羊皮筒在风中来回抖动着,显得悲凉而萧瑟。坟茔前,一块新刻成的墓碑,肃然地矗立在那里,背靠着台特玛湖,与倔强的胡杨林遥遥相望,碑上崭新的字迹,用自身的纯朴和清新告诉人们,这里还未经世事的风尘,这里发生的一切,并不古老,也不遥远……演习结束,明天就是返京的日子,所有物质器材都已装进专列,等待的只是火车的一嘶长鸣。又下起了雪,只是比前些天放慢了速度,放缓了节奏,片片雪花儿,像撕开的白茧,透着细细可辨的纤维,轻轻地落下来,像一位天才的画家,在完成作品之后,审慎地一笔一笔填补着随时发现的破绽。m.χIùmЬ.CǒM

  杜言开和李建穿行在胡杨林中,过了这片胡杨林就到了湖边,湖边就是陈青松永远驻守的地方,他们是来向战友作最后的告别。

  他们走到胡杨林的尽头,就看见湖边的坟茔前有两大一小三个身影,虽然飘零的雪花模糊了视线,无须仔细辨认,他们知道这是阿依古丽一家。杜言开和李建业徐徐走到近前,三口人丝毫没有被突然出现的俩人打扰,仍然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他们平静、专注、虔诚,对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仿佛视而不见。阿依古丽的女儿玛依莎听到脚踩雪地的“沙沙”声,回头瞥了一眼,脸上掠过一丝惊奇,这种惊奇转瞬被严峻代替,她好像读懂了父母的悲戚与伤感,冻得红紫的小手,伸进包袱里毕恭毕敬地一次次捧出祭品,双手递给她的母亲阿依古丽。

  雪,把湖边的坟茔装扮成石工玉砌的建筑,通体洁白无瑕。阿依古丽从女儿手上接过祭品仔仔细细地摆进盘子里,然后,探近身子用手掸去石碑顶部的雪花,双手摩挲着冰冷的石碑,像是抚摸一个有生命的身体,仔细得如同呵护襁褓中的婴儿。她燃起一炷香,插在坟前,身体匍匐在地上……艾则孜拿出一个碗,抖抖索索地斟满酒,恭敬地摆在坟前,掏出早已剪切整齐的纸钱,放到坟前的瓦盆里慢慢点燃,纸钱燃烧的灰烬,借着火焰的力量,袅袅上升,飘向空中,与下落的雪花一起舞动、奔腾……良久,艾则孜扶起阿依古丽和玛依莎,转身向杜言开和李建业深深鞠了躬,三口人相互搀扶着,踏着厚厚的积雪,向祁曼塔布克村的方向走去……雪,还在飘着,飘着,三串深深的脚印,慢慢被雪填平了……杜言开和李建业伫立在坟前很久、很久,手里拿着的祁曼塔布克村村委会赠送的绣有“舍己救人英雄,民族团结模范”的锦旗慢慢滑落,他们全然不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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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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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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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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